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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哥

 高骏森 2023-02-13 发布于浙江

  四    哥

  文/木棉树

今年元宵节,我收到了“四哥”的祝福信息,内容依然是那些浮夸的闪亮亮的图案,一如他往常嬉皮笑脸的风格。

“四哥”是我的学生。在本科毕业的学生里,他是为数不多还记得我这个老师的。

第一次注意到“四哥”是因为学习委员告诉我,他迟交作业,而且还把两次的作业简化成了一次。我记下了他的学号,并告知了学习委员。我决定给这名懒惰的学生做一次平时成绩的扣分,让他好自为之,也以此用来警告其他学生。

当我打开那本姗姗来迟的作业时,却被作业本上一手好字惊艳了——工整苍劲有力的字迹,有着笔走龙蛇的磅礴气势。

我一边批改作业,一边在脑海里搜肠刮肚地想,他究竟是哪一位学生。

人力资源与营销班的公共课是两个班合在一起上的,阶梯课室里塞满了近90个学生,其中有一部分是专升本,另外一部分是在社会上摸爬一两年后再回到学校的。90多名学生里,除了两个学习委员,其他同学在我的脑海里印象都不深。

我每次上完一个班的课后,总是抱着教案匆忙地又赶往到另一幢教学楼,我像是一个走四方的艺人,到处赶场,重复地贩卖自己的贫瘠智慧与苍白经验。

课间时,迟交作业的主人找我来了。我原以为他是如“字如其人”般的魁梧和俊美,却没想到也有例外的时候。他的身型圆浑,脸庞黝黑,塌鼻梁,细眼睛。因为眼睛太细的原因,所以远看像是一幅还没有睡醒的样子,一点也不如他的字那般的端正和好看。

他吊儿郎当地斜靠在课室走廊的栏杆上,左手手腕上不知道是真还是假的“金项链”亮闪闪地直晃我的眼睛。紧身的花衬衣裹住的肚皮肉呼之欲出,衬衣中间的扣子在两边肉的拉扯中艰难地维持着最后的体面。这幅打扮与模样,与他的那一手好看的字成了滑稽的反比。

我很不厚道地笑了,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一个故事里的一句话:“肥书生,瘦和尚,该斩之罪。”他也冲着我咧开嘴笑,露出了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他双手合拾,嬉皮笑脸地向我求饶。此时,几个男生也走过来与他熟络地挨肩搭背,一起笑着起哄地对我说:“老师,他不交作业,你就狠狠地削他,我们都支持你!”

我收起笑容,严肃、正经地批评了他几句。看见他脸上露出的尴尬表情后,我的心又软了,于是,又夸奖了他的字写得真好,这一次就不惩罚了,下不为例。说完,我就匆匆地赶往另一个教室去上课了,当我回头看他的那一瞥间,我看到了他一脸惊讶和复杂的表情。

我再去他们的班上课时,发现他已经从拥挤的后排座位挪了最前排的座位上,很是一副洗心革面认真学习的样子,坐在他旁边的是一位安静的短发女生。上次跟他一起起哄坐在后排的几个同学笑着说他重色轻友。而他,只是讪讪地笑,什么也不说。

在这所学校,无论是什么类型的课室,也不管是上什么课程,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第一排座位永远没有几个人坐,好像它们有毒似的。还有,每次都是到了上课时间,学生们才突然地鱼贯而入地进入到教室,抢着钻往后排的座位,然后面无表情地坐下来,假装听课。

有一次我在“四哥”的班上上课,随身的“小蜜蜂”扩音器突然没有电了,因为大多数学生都坐在后排,所以,我只能走到课室的中间,大声地扯着肉嗓子上完了这堂课。等上第二堂课时,发现讲台上多了一个扩音器,原来是课间休息时,“四哥”去到广播站借来的。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看似吊儿郎当的男人,心思却有着女孩子一样的细腻。

新冠疫情最严重的学习期间,学生们对学校要求进出校园严格管控等一系列管理制度越来越反感,经常发生一些因为外卖、快递不能送进校门跟门卫产生冲突。

2020年10月份的一个夜晚,管理学院的男生宿舍楼营销班跟人力资源班的那层楼里不知道是哪个学生朝楼下扔了几支酒瓶,接着,便是如困兽般竭斯底里地嘶吼。

这发酒疯的张狂跟举动像是一个炮引,即时点爆了大家平日里压抑的各种情绪。男生们突然聚集在宿舍门口外面的走廊上一边起哄,一边朝楼下操场扔垃圾和酒瓶,还夹杂着各种口哨声、叫骂声,划破了校园夜晚的宁静。

操场的黑夜上空,无处安放的青春荷尔蒙气息在蠢蠢欲动。

保卫处的几个老师气急败坏地带队分层次地冲上宿舍楼,学生们见状,一哄作鸟兽散而去,军人出身的安保主任眼疾手快,大步流星地冲上去抓住了一边跑一边拍视频而掉队的“四哥”。

后来据保卫处主任说,那晚询问“四哥”闹事者是谁,他是死鸭子嘴硬一张,什么都不说,却没想到,他的一个兄弟把他给出卖了。

学校考虑到因受疫情而管控的复杂性以及担心社会舆论性,学校决定对他们几个闹事的学生只作口头警告处理,却唯独只对“四哥”列为了重点处罚。

后来我在课间时间里跟他提及那晚上的事,他嘿嘿地干笑了两声,说:“那晚上真不是我带头闹的事。”但是谁,他却不说。

据说这次事件后,“四哥”赢得了男生们的拥护,那些在社会上混过几年的学生也都对他刮目相看起来。于是,他由之前的“老四”升级成了“四哥”(他在宿舍里年纪排行第四,大家称呼他为“老四”)。

2020年下半学期末,“四哥”提交上来的课程论文,字还是很好看的字,但内容仍然空洞无物,一看就知道是从网络里东拼西凑堆砌而成的。我叹着气,勉强地让他通过了,他在微信里对着我一连地发了十几条略显浮夸的感激表情符号。

我顺手“刷”看了下他的朋友圈,内容基本上都是甜死狗的秀恩爱的图照,剩下的是有关汽车配件、生意之类的信息。

2021年6月,“四哥”毕业前夕的一个晚上,他约了几个同学,特意还叫上了我跟系里的辅导员刘老师,在城乡结合部的校外大排档吃了一顿告别餐。

疫情当下,校外的档口关了很多,往日人声鼎沸的烟火气已不复昔日,萧条冷清的街道,竟让人面对这场离别,升起了无限伤感。

我们在路边的一个店铺里坐了下来。酒至微醺时,一位同学旧事重提,说起那晚闹事的事件,同学们都为“四哥”抱不平。原来,他们都知道,那晚闹事的作始俑者是他们口中的“皮带哥”。

听见“皮带哥”三个字,辅导员刘老师双手合拾地一拍,激灵地叫了起来:“哦,我知道是谁了,专升本那个班里的一个男生,我记得他,他留着和郭德纲一样的茶壶盖头,经常穿着白色牛仔裤,屁股后面的裤袋里不知是被烟盒还是什么塞得鼓鼓囊囊的,腰上的高仿“LV”皮带从来没有换过,嚣张的气派像是一个黑社会大佬,后面总是跟着几个同学。”

我看见“四哥”不屑的眼神,是满满的对那位“皮带哥”这种敢做却不敢当的“怂”行为的鄙视。只是,让“四哥”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曾经借过钱,帮助过的好兄弟,为什么要在那个晚上恩将仇报地出卖他,尽管,自己确实附和着也扔了几个酒瓶。

四哥朦胧的醉眼里略过一丝迷惑和不解,眼神里写着大大的“空”。

世间的道理并非全部都能在书本里学到。有些即使学到了,如果没有亲身去经历,也是无法深切地体会出来的。人被出卖、被背叛也是一种经历跟成长,有句古话叫:小人畏威不畏德。

毕业后,“四哥”没有留在广州,回了老家广西桂林,继续经营着他的“家族生意”——开汽配档口。

又一个学期开学,我在教学楼前的考研“光荣榜”上看到了他女朋友的相片,那个坐在他旁边的短发女生考上了北京的一所重点大学,成了一名研究生。

四哥”曾经一脸骄傲地跟我提起过他的这位“女神”。这个比他高一届的短发姑娘从初中起就自己赚学费,因为家境贫困,初中毕业后选择了读中专,中专毕业后一边工作,一边读大专,然后考本科,现在,又考上了研究生。

“四哥”也向我调侃他自己从小就不是读书的料,感觉自己的屁股是尖的,静不下心坐下来,每次一看到书就头疼。小时候为了让他用心读书,脾气暴躁的父母也曾急得满村子里追着打他。

谁能想到这样的一个男人,竟然能在暑假里陪着女朋友能天天待在学校和沉闷的图书馆里看书,还死心塌地地鞍前马后地为她打水送饭。

问世间情为何物?唯有一物降一物!

去年11月份的某一天,我的小车轮胎被校道的锐利边角给刮破了,因为是小众的全进口轿车,周边的汽配店没有合适的轮胎,心急如焚的我突然想起了“四哥”是从事汽配件生意的,微信上“微”他。他还是像以往一样,热情又嬉皮笑脸地和我打起“哈哈”,但给出的建议却相当专业和中肯。我顺便问起他跟女朋友的情况,没想到那边沉默了良久后才发过来一条信息:“被她甩了。”

“老师,你是第一个当众表扬我字写得好看的人”。少顷后,他又发过来一条信息。

我突然想起了那次在学校走廊上训完话后,赶去上课前回头看他时,他的那个惊讶又复杂的表情……

我再次翻看他的朋友圈,只剩下一条推荐车载设备的信息。朋友圈设置成了“朋友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

“四哥”告诉我,被“女友”甩的理由是,她嫌弃他除了能写一手好字外,其他方面都一无是处。

尽管这样,我总觉得事情并没有他说得这么简单,只是,“四哥”不愿意再多做解释。我不知道他和那个姑娘究竟发生了怎样的矛盾,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度过分手后那段难熬的时光的,对此事,他似乎没有任何的抱怨,和以前一样,用沉默扛下了。

我一声叹息,那个短发姑娘与他,注定是飞鸟和鱼的一场短暂相遇。我想,那个姑娘以后也许也会遇到更优秀的良人。但我更知道,看似玩世不恭的“四哥”,实质内心赤诚,是一个仗义有担当,包容宽厚的男人,他的未来值得有一个更好的好姑娘和相伴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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