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沧桑六十年：从事剧团管理工作的体会（二）

（李麟童、刘新阳编著）

《黄鹤楼》剧照（李麟童饰刘备）

(二)做好领导公字当头

我从二十一岁就当业务团长，深知业务团长是“出戏目”、“定角色”的实权派。多年来，在党的培养教育下，我严格要求自己，身先士卒，吃苦在前。选派角色，出以公心，不徇私情，以质量为最高标准。我作为业务团长和主演，更要考虑年轻人的成长，为他们创造艺术实践的条件，如贾小春、陈琼等都安排在二组参与演出，并给予精心的辅导，使之演艺水平得到迅速提高。三团解散后，王斌调入二团，我把自己原来演出的《红鬃烈马》《四郎探母》等戏都基本让给了他，或者各演一半。1981年，在上海演出《四郎探母》时，他受别人挑拨借口嗓子不好推辞演出，为了剧团出人才，我用非常果决的态度，坚持让他上台，最后他的演出受到了上海观众的好评，为此他专门向我道歉。我当时表示：“大上海，让你上，是为你扬名，也为剧团好；如果我演了，就让别有用心的人有了口实，对剧团更没有好处。”他非常感激，以后对我很敬佩。

在整理材料时，我意外地发现了一张沈阳京剧院在外地演出的宣传海报，在主演栏中，居然没有我的名字。这是什么原因？我想起来了，那是为了让一位青年主演在观众心目中留下更深的印象，我主动要求把自己的名字拿下来。我认为，团荣我荣——我是团长，这个团好了，自然就有我的成绩，何必争这名字？既然团长都不争这个名，大家也就不好再争了。

剧团在外地演出条件往往很艰苦。我虽是团长，却总是把好一点地方让给比我年龄大的人去住。为了节省开支，大家都是扛着行李上火车。带着当日演出服装，下车就能演戏。为了省钱，男女演员都住在舞台上。有一次，台上没地方，我和黄云鹏先生竟睡在舞台上的窄小的过桥上。

在北京万泉剧场首场演出时，黄云鹏先生的《金钱豹》眼看快开了，还缺个小豹子，我二话没说马上勾脸上台。没想到第二天北京的报上就登出了《团长演小豹子》的文章。戏班里素来有“救场如救火”的说法，话虽是这么说，可一旦临场有些演员就难免会有想法：“全团上下那么多人，为什么就让我救场？这个'火’就只能由我来救吗？别人为什么不能救……”怎样才能让青年演员认识到剧团这一可贵的传统，我作为从业务中走出来的团长必须在这个关键时候现身说法，以实际行动带动全团的同志树立“不挑活儿”的正确态度，我觉得这比苦口婆心讲道理更有效果。李静文本是武旦演员，巡回演出中前面有她一整出的《虹桥赠珠》，下来后又要在吕东明的《锁麟囊》里“赶”一个“麟儿”，李静文这样的实际行动也受到了内外行的好评。还有像搬家、装卸台，我只要在现场就一定上手，和大家一起干。“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扛台毯，像这样的体力活虽然辛苦，却也累不死人的。遇到脏活、累活，有人会想：“为什么就该我干，别人为什么不干？”现在我团长带头干了，青年人还和谁攀比？剧团的事，就是大家的事。增强了主人翁意识，增强了责任感，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剧团工作自然也就容易开展了。

新中国成立初期，剧团经常到外地演出，那时候条件差，工作也累。有个别同志叫苦，我就在休息的时候给大家讲旧社会京剧艺人的苦难和业主利削艺人的行径。我向青年演员讲，自已小时候就签“生死合同”做手把徒弟”的生活经历。还告诉他们：旧计会分三教九流”，演员属于“下九流”，而且是最末的一流，那时有句俗话“鹌鹑戏子猴”。把演员称为“戏子”，又把“戏子”同鹤鹑、猴子并列在一起，意思是同属于被人玩弄、耍戏的对象。伪满时期，警察经常到女演员宿舍无理取闹，甚至污辱、调戏，稍有不从，就张口骂人、动手打人。业主把演员当成赚钱的工具，旧社会的老演员都知道一句话：“戏班里不养老，不养小。”怎么讲？老了演不了戏，小的不会演戏，在戏班里没用处，赚不来钱，业主不能白养活你。有的演员老了，被赶出戏班，吃不上饭，看不了病，最后死得很惨。老演员还常说一句话：“宁给二亩地，不教一出戏。教会了徒弟，俄死了师父。”为什么呢？业主对待一对师徒，如果徒弟成名，师父已经老迈，肯定就要把这个师父赶走。所以，师父教徒弟要留一手，有绝活，有好戏，不能轻易传给徒弟。师父总要高出徒弟一头，才能保住自己的饭碗。旧社会，演员在戏班里没有人身自由。演员演红了，想走不行，业主要靠你赚钱。业主看不上你，你不走也不行，他想出各种办法治你。跑码头时，勾结“铁路”，扣下主演的戏装，以检查为名用刺刀把戏装挑开，把道具刀枪把子弄断，让你演不了戏。还有更狠的，业主勾结警察，给演员加上“反满抗日”的罪名，投入监狱，打得死去活来。在旧社会，演员在政治上没地位，生活上没保障，任由业主剥削，过着屈辱的生活。新中国成立后，党和国家给了演员这么高的政治地位，称我们是文艺工作者、表演艺术家、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有的演员还被推选为人民代表、政协委员，参政议政。尤其改革开放以来，国家富强，生活待遇也大大提高了。现在演出坐汽车、坐火车，主演还可以坐飞机，剧场空调设备先进，冬暖夏凉，这些像我们这些老文艺工作者过去是连做梦都不敢想的。沈阳京剧院的老院长唐韵笙先生是全国闻名的艺术家，但他至死也没有坐过院里的轿车，虽然他家的门前停着一辆轿车，但那只是个轿车的“空壳”，里面没有发动机，也没有其他零件，只是一个“切末”（道具）而已。我现在八十多岁，国家给我很高的荣誉和待遇，看病全额报销，倘若是在我学戏演戏的旧社会，这个年龄早不知死在哪里了。

现在许多“80后”的青年演员，不知道过去演员这一行的苦，身在福中不知福，有时还发牢骚，希望青年们珍惜今天得来不易的幸福，勤学苦练，提高本领，为祖国的传统艺术争光。在电影《以革命的名义》中列宁说“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这句话说得是多么深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