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荒凉的秋野，风嘶如猿啼，衰草似秋泣。当浩浩荡荡官差衙役押着张氏跟着地方保、甲、族、牌长来到张生的新坟时，云低欲雨，薄雾如烟，阴沉的苍穹似乎有哀嚎之声在回荡。披枷带锁的张氏此时也露出了胆怯之意。经张氏和甲、族、牌长确认后，县衙杂役、仵作一干人等设香案的设香案，搭棚的搭棚，摆座的摆座。一切就绪，知县带头行礼上香，告知神灵冤魂，请恕其大不敬，之后，宣布破坟开棺。不多时，现场传来惊呼声，坟内棺头兔窝里果真发现一细布腰带，腰带头反转系着一包银子，而兔子却无影无踪，毛、粪皆无，洞内竟没留下半点兔子的痕迹。刘知县命人将细布腰带连同银子一并收起带回县衙。这边杂衙继续作业，不多时新棺出土，被抬进刚刚搭好的黑布棚下。仵作按规俗在棺头又摆上香炉，衙役押张氏来到棺头拜祭亡夫。本以为那张氏会抢地呼天地护棺，阻其开殓，可这妇人却颤抖如康、瘫软如泥地扑倒在棺前，头亦未敢抬起，全靠身强力壮的衙役拖来拽去。张氏去后，仵作又带一行差人举香为敬，简单拜过，随刘知县“开棺！”一声令下，众差人撬的撬，抬的抬，不多会儿，便将棺盖打开。棺内的张生一身无品官服打扮，一条粗壮的黑辫从脖后绕过摆在胸前，辫梢红布头绳拴着一吊崭新的乾隆制钱；马蹄袖下的两手半握着拳交叉在腹前。虽殪近两月，但除色如淤泥外，脸型丝毫不曾改变，如熟睡一般，令仵作人等啧啧称奇。仵作请县令及座中官吏看后回衙静候勘验结果。之后，刘知县除留下教师爷现场督导外，带领其他闲杂衙役押着张氏回到县衙。本以为开棺验尸很快就能出来结果，但直到山光西落，尚没有任何消息。沉稳的知县大人也不由自主地在县衙议事堂来回地踱着。夜幕降临，教师爷才带着仵作急匆匆地赶来。没等他们坐定，知县问道：“可有结果？”仵作回道：“目前从死者身体的外观尚未发现任何伤情，应排除外伤致死；从七孔和喉、腹部刺探，也未发现毒亡之可能；但是亦不能找到急症而死的表状。做这行当几十年，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形。”知县听说问下步作何手段，教师爷道：“明日欲开膛破肚，细探五脏六腑，看能否找到线索，特请示大人同意。”“看来也只有如此了。”知县无可奈何地道，遂让大家回去休息，明日再继续勘验。“怎么会呢！”回到内衙的刘知县坚持自己的判断，他叫来上天去大堂上的内衙小厮问可有进展，那小厮进来轻声回道：“那黄连泼皮，软硬不吃，死不开口！”知县听了自忖：“看来，这黄脸表弟怕也指望不上了。”随让小厮退下，整身躺在外室的卧榻上，久久不能入睡。原来从与张氏初次接触后，刘知县就暗中安排心腹监视张氏的一举一动，掌握了张氏与那黄脸表弟的奸情。当黄脸表弟只身去知府求救，并按表姐夫指点去张生父母家嗦其为张氏鸣冤，刚回到张氏家中，便被内衙小厮带人按住，软禁起来。没想这黄脸表弟油盐不进，来个死猪不怕开水烫，打死不说。当问及从知府回来那晚二人的奸情时，黄脸表弟恬不知耻地说：“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你不把我按在床上我不承认，你奈我何？！”气得小厮他们半死，也让知县很是失望。此时，驿馆里的知府大人也如热锅上的蚂蚁，直到打探回来的小厮告知没查出什么线索，方才安心睡下。第二天，刘知县放下所有官差事务，在议事堂静静等着教师爷和仵作他们的消息。可是，入夜时分，仵作才回到议事堂，报告知县仍没查出丝毫的线索，并告知教师爷因家中有事，请假离去。送走了仵作后，刘知县深知教师爷离去的含义。此时，两天茶饭几乎未进的刘知县，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内府家中。住在驿馆的知府，得到消息后兴奋异常，大摆酒宴，一时间，驿馆内灯火通明，杯觥交融，猜拳行令，吆吆喝喝，直闹到半夜方才消停。弄得四邻鸡犬不宁，惹得街坊怨声载道。知县夫人见官人近日公务繁忙，废寝忘食，夜深方归，忙起身亲自下厨，准备酒饭。知县大人一反常态，亦未阻劝，一任夫人厨间辛苦，而自己则独坐桌前，时而起身去内室看一眼熟睡的娇儿，时而仰天长叹，扶桌徘徊。不知不觉夫人已在桌上摆上四碟八碗，当暖壶老酒回来的夫人相陪坐下后，知县大人才回过神来。夫人给夫君斟满了一杯酒，知县忙抢过酒壶，也给夫人满斟一杯，并双手将酒杯敬于夫人，夫人受宠若惊，慌忙起身，酒未沾唇先说道：“老爷今天怎么了？如此客套，让为妻如何得受。”知县勉强笑笑，道：“夫人育儿持家，辛苦之甚。我长期忙于事务，疏于关心。今晚难得一闲，敬君一酒，谢相牵相伴！快快坐下，你我共饮！”夫人按住知县酒杯，道：“相夫育子乃女人本分，常言道，夫妻同心，家和事兴，今见老爷心事重重，面露难色，是否公事不顺，能否说来一听？”“没甚大事，爱妻勿忧。”夫人见知县不肯诉说，一时急得流下泪来，道：“虽说内人不该问外事，但看老爷如此愁苦，拙妻却不能予以分担排解，甚觉惭愧无能！”经不得夫人盘问，看不得夫人的伤心，知县举杯仰头灌下一杯苦酒后，将张氏一案和盘托给了夫人。夫人听后，放下酒杯沉默一会儿问：“那仵作是否用尽手段？”“仵作是衙内的老人，经验老到，从未失手误事。此次尸检从表及里，五脏六腑探查甚细，终未获被害之证，或许真的是为夫错判了。”知县心有不甘地道。夫人又凝思了一会儿，鼓起勇气问道：“有一处可曾查验？”“何处？”“那枕后辫根之处。”“夫人是说死者的后脑勺下吗？”夫人道：“正是，将那辫子掀起，即可看到。”“这没听说过。明天再说吧，咱们喝酒。”知县说道。之后，夫妻二人想到如无转机，明日午时夫妻将生离死别，不由得悲伤欲绝，直到夜半，一坛老酒见底，一桌好菜也无筷动！次日清晨，刘知县换上崭新的朝服，吻别了手舞足蹈的娇儿和泪眼蒙眬的娇妻，缓步来到县衙议事大堂。尚未坐定，知府大人也驾到。知县以礼请入，知府却假惺惺地关心问道：“三天期限即将到期，刘知县可曾查出结果？”知县回道：“尚未有结果。”知府冷笑道：“既无结果，知县所签令状文书还算数吗？！”好个刘知县，面不改色心不跳，一字一句地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午时一到，即刻兑现！”“好！”知府拍案叫道，“本府立时准备去现场，所遗事务你知县大人当安排妥当喽！”说完拂袖而去。知府刚离开，仵作无精打采地走了进来，请示知县是否还要继续勘检？如何复棺复坟？知县让仵作一应主办。后问道：“你等尸检时，是否查看了那张生的枕后辫根之处？”仵作回道：“这地儿倒没查看到。不过看头骨无损，表无瘀伤，应该没有什么问题。”“那复棺的时候再顺便查看一下子吧！”知县又道。“是，”仵作答应后，离去准备后事安排。今天的现场，热闹若市，人山人海，四面八方来的百姓将张家的坟场围得水泄不通。此时，秋爽气清，天高云淡，坟柳上十数只乌鸦、喜鹊、山喳鸟，跳上跃下，兴奋异常，鸣叫不停，驱之不去。更有不少受过知县之恩或感其之正的百姓手把纸、香，准备为知县大人送行。一溜条案端坐正中的知府大人一脸冰霜，其身后是府衙特调的杀气腾腾的行刑刽子手。看时候差不多了，知府起身欲发号施令。只听同坐案上的刘知县响亮地咳了声，接着中气十足地大声说道：“现在本官还是一县之主，各方听令：进行最后尸检勘验，准备复棺复坟！”仵作一干衙役习惯性地齐声答道：“得令！”之后，现场又是一阵忙碌。此时，四方百姓鸦雀无声；案后端坐的大小官吏、案前站立的府县衙役，个个表情冷峻，呼吸可闻！“找着了！”突然，仵作一声大叫，随后，便跌跌撞撞大步跑到案前跪下：“报！报大人，案已查清，张生实死于非命，为他人所害！”说完，双手举起一枚枣型细钉，“此乃从死者后脑中取出的铁钉！”闻报，刘知县一阵瘫软坐在椅上；知府沮丧地站起身来，带领所属衙役灰溜溜地离去；现场的百姓却爆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原来，仵作正准备重新为张生成殓，想起知县大人临来之时的叮嘱，顺掀起张生的粗辫，见其哑穴之上有一暗红血点，用手触之，觉有一硬物抵指，遂取来虎钳，不费吹灰之力便拔出一枚约四寸长枣核细钉。这铁钉正是那张氏伙同黄脸表弟趁张生酒醉不省人事之时，发力砸进其后脑的。因动作快速，那张生未觉疼痛，只声未吭，便赴了黄泉。又因铁钉尖而头皮薄，所伤创口竟滴血未流，如不是清楚知道事情内幕，实在是难以发现。而张氏两人之所以要害张生，也是因为表姐弟俩青梅竹马，早有奸情，加之张氏又是个轻浮放荡的女人，张氏出嫁后非但不曾收敛，反倒是离了父母的眼皮更加肆无忌惮。也怪那张生性钝木讷，黄脸表弟常来偷情，几次被其撞破，那张生竟从来也没往歪了去想。反而是张氏这对狗男女担心事情败露，故密谋痛下杀手，且手段残忍，手法隐秘，竟差一点儿瞒天过海，让其阴谋得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