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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olo_an 2023-02-16 发布于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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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第N個故事

也是第1次遇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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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三中的下课铃声敲响,伫立在围墙外的枫树林里飞出一群麻雀。夕阳半掩于远山后,火红色浸染了西天,彩色的鱼鳞云装饰了淡蓝色天空。散布在塑胶操场上活动的学生们在体育老师的哨子声中收拢集合、解散。教学楼楼板传出躁动不安的跺脚声。

随着班主任老师说出“放学”两字,初一五班后门口蹿出去了两个黑影,教室里一下子热闹起来。讲台上的年轻女班主任微笑着摇头,拿起讲台上的课本走出教室门。教室里课桌排列密集,从里面焦急往外去的几人被走道上的人流堵住,只得嘴里喊着:“诶诶诶,让一让,快一点嘛,阿姨大叔们!”

堵在前面的人听到这话,反而放松了肩膀故意放缓脚步不急不慌。

“马大头,这么着急去玉娇龙?”坐在座位上收拾书包的一人问到。

被叫做马大头的男生身材高大,在这个初一教室里占据制高点,转向问他的那人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斜眼撇教室门口,说:“是呀,怎么嘛,去晚了没机子了。哥哥姐姐们,赶快点呀。”

马大头回答那人话的时候,余光看到教室倒数第三排的位置上一个男孩坐在那儿、慢动作似地把桌上的课本往课桌里放,他睁大眼睛,惊讶地问:“喂,小山,你怎么回事?一点都不积极。”

一句“小山”引起了一阵笑声,十几双好奇的目光投了过去。张小山的脸立马红了,脸颊上的几颗褐色雀斑点缀了红晕,他嘟着嘴,故作凶狠地说:“都跟你说多少次了,不准叫我小名,我叫张小山!”

又是一阵笑声。马大头连连道歉,举起手比“OK”,“山哥,我错了。今天你不去?”黑板上留着各个课代表用彩色粉笔写出的各科作业,在最右侧是课程表、最上方提醒今天是星期五。

张小山把要带回家的东西都塞进了一个黑色书包里,叹了口气,解释道:“我妈给我报了兴趣班,去不了了。”

好不容易走道上人群疏散,马大头带着一帮人急匆匆地跑了出去。几分钟后,教室安静下来,剩下的大多是不愿意早点离开学校的学生,三五个女生聚在一堆说说笑笑,做扫除的人员伸着懒腰在走道上散步,值日的学生举起黑板刷擦黑板。张小山背起书包到教室的一侧,透过窗户眺望操场。操场上逗留了一批正在训练的体育生,九个篮球场都被占满,篮球在一双双手上传递。小卖部门口人群进进出出,好朋友们欢快地分享零食。夕阳在教学楼一侧投下阴影。收回目光,张小山注意到一只黑猫蹲坐在灌木丛下,两只黄色的瞳孔盯着他。这时,他听到一伙女生的笑声,三个女生小跑过来,娇声道:“它在这儿。”顺着黑猫的视线,她们看到了张小山。张小山无意和她们对视,羞怯地甩过头离开窗户边。

做扫除的同学们开始分工干活,一排接一排整理课桌,催促教室内无关人士离开。张小山双手扯着书包肩带,走出教室门。

“张小山。”一个女声在张小山的后面响起,他眨了眨眼睛,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距离下课铃声过去了将近十分钟,教学楼已冷却下来。小皮鞋踢踏在花岗岩地板上的清脆声像一首曼妙的舞曲,离张小山越加近了,他更加清楚地听到温柔的女声,“等一等嘛,张小山。”

张小山停下脚步,怯怯地回头。班上只有汪雪菲穿锃亮的小皮鞋,白色蕾丝袜。张小山尴尬地杵在原地。汪雪菲身后不远处跟着她的三个朋友,保持一段距离。

汪雪菲慢步到张小山身边,说:“边走边说吧。”白净漂亮的脸蛋露出自信的笑容。随着她的到来,张小山闻到一抹淡淡的清香味,说不出来是某种花的味道。他不动声色地嗅了嗅,咽下一口唾沫。

“你家住在哪儿?”汪雪菲语气中满是随意,“出校门左边还是右边?一路吗?”

张小山嘴角痉挛,不自觉地颤抖,口唇干燥。他的身体在升温,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吞吞吐吐地问:“你找我有事吗?”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汪雪菲一眼。

路过一个楼梯口,上面走下来几个男生和汪雪菲打招呼。张小山猜测他们应该是高年级的。汪雪菲和他说那是初二的朋友,开学典礼上认识的,他们找她要QQ。趁着这会儿功夫,张小山才抓住机会细看汪雪菲,她果然如他想象中一样……完美。她穿着一件合适的过膝裙,适当地露出肌肤,齐肩的短发,挺拔的小鼻子,红润的樱桃嘴,最让他羡慕的是不染尘埃的脸蛋。汪雪菲收回目光,张小山便移开目光,偶然发现她的手腕上戴着一个黑色装饰手链。

教学楼外,张小山和汪雪菲走到夕阳下,两个长长的影子躺在脚步前。张小山走神了,耳边汪雪菲问他家在哪儿?他反应过来,踌躇了片刻,说:“玉林半岛知道不?”

“哦哦哦,我知道那儿。”汪雪菲小鸟般叽喳,“我听我爸说过,那儿是一批老富人区,你家住那儿?看不出来呀。”

校门口在操场另一边。两人走上操场。张小山敏锐察觉到五米开外一个男生投来的目光,心里不免高傲起来,走在汪雪菲身边使他有面子,他挺了挺并不粗壮的胸膛。他没有接汪雪菲的话说下去,注意力全放在了篮球场。五号篮球场围了一圈人墙,里面十人快速移动,篮球在空中翻飞。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汪雪菲扯了扯张小山的书包带。

张小山木讷地点头,“嗯嗯,在听,你说。”他脑袋移动,回过头正对上汪雪菲炽热的目光,心里如同有一头小鹿在乱撞,害羞地低下头踢脚底下并不存在的石子。

“诶诶诶,那是你哥!”汪雪菲的声音提到了几个度,越过张小山往篮球场跑去。

张小山抬起头,汪雪菲已跑到了五号篮球场外围,留下他一个人在原地发愣。他蓦然明白,原来她那炽热的目光是对着他哥去的。五号篮球场上,他哥也在。他愤愤不平地正准备抬脚走过去,和汪雪菲一起的三个朋友走到了张小三身边。

“小菲她犯花痴了。”

“张小山,你哥叫张小海是吧?”像是在拿他们两作比较,“两年后你能有你哥这么高吗?”三个女生望着五号篮球场的方向点评,“你哥比你……”

张小山面无表情地捏紧了拳头,带着他的影子走向校门口方向。

五号篮球场战况激烈。张小海留着偏长的头发、刘海被汗水打湿披在额头前随风舞动,篮球衣外的臂膀肌肉隆起,一米八的身高在场上占据优势。轮到他们队伍进攻,队友抢到球后传球给张小海。一旁的裁判席比分来到七十比七十。张小海接球,熟练地运球进攻到对方半场。站位,挡拆,张小海错位单打,一个假动作骗到对方,跳起干拔。橘白色的篮球在夕阳下散发出朦胧的微光,球在空中旋转。伴随着围观的叫好声篮球空心入网。

裁判吹哨。体育老师模样的中年男人举起小旗帜挥舞,“今天就到这儿吧,散了散了,赶紧回家、别逗留。”人群发出一阵惋惜声,背着书包恋恋不舍地离开。打篮球的十人喘着粗气到篮架下歇息整理。

和张小海一队的队友围在他身边,夸赞最后一个进球。这时,一名女生走过来,把一瓶佳能饮料拿到张小海面前,漂亮的面容笑靥如花。队友们立即起哄,“海哥,海哥,海哥……”男生、女生都过来围观。体育老师收起计分板走远,嘟囔着:“这帮家伙。”

张小海咧嘴眯眼笑,在夕阳的衬托下阳光明亮,好似无奈地挠头,“这……”

“海哥,你就收了吧,人家女生手都举软了。”一同打篮球的好友开玩笑,“不收我收了。”

张小海用篮球包里的干毛巾擦汗,伸出双手颇为隆重地接下女生送的饮料,郑重道:“谢谢,下次别这样了,我自己这儿有。”

在张小海一米八身高的对比下,女生矮了一个头,大概一米七不到,扎着马尾辫、额前蓄着空气刘海,两缕发丝耷拉在脸庞,白里透红的脸蛋凹出两个浅浅酒窝,黑曜石般的水灵眸子闪动。

突然,不知谁喊了一声,“在一起!”站在中心的两人像是受惊的小鹿,挪开了脚步。

“别瞎喊!”篮球队的一人掐灭了起哄势头。人群陆陆续续散开,和张小海一同打篮球的四人结伴快速离开,留给张小海一个复杂的笑容。那女生乖巧地站在张小海旁边背着手,等他整理好篮球包。

汪雪菲和她的朋友在不远处交谈。张小海拾起地上的篮球包挂在肩膀上,和身边的女生走向校门口。在朋友的撺掇下,汪雪菲深呼吸一口气,快步走到张小海的空着的另一边。

“小海哥?”汪雪菲和张小海打招呼。

张小海和那女生正说什么,被打断,疑惑道:“你是?”

汪雪菲提到她认识的初三年级他们共同的朋友以及张小山套近乎。张小海默认地点了点头。走在他身边的女生冲着汪雪菲冷笑,表现得好似情敌。两女一男穿过操场上台阶出校门。路上,张小海和气地回答两女时不时提出的问题,更多时候是两女生间的争锋相对。两女生明里暗里地攻击对方,从家住哪儿聊到一个星期的零花钱,虚荣感在二者间转移,现在他们争论到张小海归属问题。

张小海属于校篮球队,在学校操场的篮球场每每能看到他,加之他英俊的外貌,有意无意总有女生想认识他。夹着两个女生中间,他倒并未扭捏羞涩,对于当前的局面毫不怯场,平静得像是在看一场演出。无意间,今天送她饮料的女生挨他近了点,富有弹性的胸部触碰到他的左肩膀,他感到一丝酥麻内心波动……

“小妹妹,你才初一,着急什么?”年长的女生点评了一番汪雪菲的穿着,往前挺胸,“衣服穿多点,露给谁看呢?哼。”

张小海摸了摸下巴打圆场,“大家都是朋友,没必要……”很快,他们走出校门口。门卫张老大爷两只小黑眼睛在张小海的身上转了转。张小海向张大爷问好,“没事,没事……”校门口处,张小海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加快脚步走过去。

张小山也看到了走出校门口的张小海,满是震惊地估摸他身边两女生和他的关系。张小海走过来一手搭在张小山的肩膀上,“还没走呢?”

张小山看了看汪雪菲,自嘲似地摇了摇头,抬起左手腕看表,“还没到时间,顺便等等你。”

“好了好了,”张小海和两女生道别,“我和我弟有事,得走了。你们也回去吧。”

汪雪菲好奇地问:“你们去哪儿?”

张小山回答:“我们去——”张小海打断了他,说:“回家去!”张小山不解地看向张小海。张小海满脸堆笑,挥手,“下周再见吧。”

汪雪菲后一步走,问张小海要QQ。张小海说:“你找我弟吧,他知道,嘿嘿嘿……”

汪雪菲走了,张小山气愤地推开张小海汗津津的手臂。街道上,夜的气息浓了,阳光彻底淹没于群山后,居民楼的影子覆盖街道。住户家中的灯光亮起,建材装修门店卷帘门拉下,烧烤推车停在交叉路口摆摊,羊肉串膻味四溢,一边的臭豆腐小摊迎来了顾客。车道上正值晚高峰,红绿灯前塞车。

“小弟,怎么闷闷不乐?”张小海倚靠在行道树树干边,打趣张小山,“汪雪菲你同学,长得还挺漂亮,就是胸……小了点,还没发育起来……”说着,他肆无忌惮地笑起来。他越笑,张小山越生气,皱起鼻子如一只充气的河豚。

张小山默不作声,直勾勾地盯着张小海。没过多久,他们乘上了一辆公交车。张小海拉着车顶的吊环扶手,张小山抓住车座位。车辆走走停停,街道两侧的路灯全部点亮,黑夜彻底降临,层层叠叠的城市中灯光密布、五颜六色,人行道上人潮涌动,两边的商铺喧哗,在音乐声的伴奏下招揽顾客的迎宾女穿着暴露地舞动。Cosplayer在人群中穿行,小丑在搭建起来的舞台上变魔术,逗得小孩儿们哈哈大笑。另一边的中心公园泉水池处在举办泳池派对。网吧、洗浴中心、宾馆酒店招牌密集……透过车窗,张小山眼前的景象移动。车辆前进缓慢。“叮当”一声,张小山的耳边响起QQ加好友的咳嗽声,他转头看去,张小海正拿着一部手机。

张小山威胁张小海说:“你手机哪儿来的?我要告发你!”

张小海不以为意,“哼,你敢!不怕我打你?”他全神贯注地看着手机屏幕,“诶,这是汪雪菲吗?她怎么知道我QQ的?你告诉她了?”张小山把头伸过去看,那确实是汪雪菲的QQ头像,他着急了,说:“你不准加她!”

“是她加我,不是我加她。”张小海抬起头看张小山,嘲笑,“怎么?你喜欢她?哈哈哈……”

车辆到站,下车,在拥挤嘈杂的人群中穿梭,他们走出商业街中心地带,在高楼的脚跟下绕行,七拐八拐往外围的老城区走去。离商业街越远声音越模糊,高层商业办公楼在装饰灯照亮下轮廓清晰,挂在侧墙上的巨幅广告牌展示宣传医美整形。大部分人往商业街的方向聚集,一小部分人前往偏僻老街区。

走在冷清狭窄的街道上,张小山犹豫着问:“她、她……跟你聊什么了?”

“你想知道?你直接问她呗,这是秘密。”

张小山走在张小海身后,小声说:“她不会和我说的。”他转移话题问:“今天那个女孩是谁?”

张小海不无得意地说:“我的一个仰慕者吧,今天打完篮球给我送饮料,想做我女朋友……嘿嘿嘿……她还用胸蹭我呢,我有点心动……她的胸不小。”

“恶心!”张小山义正词严地指出。

张小海慢一步和张小山并肩而行,“开玩笑呢。小弟,我知道你……”

和张小海站在一起,张小山会下意识地比较他们两人,名义上的兄弟,却有着极大的不同。张小海大张小山两岁,身高自然比张小山高。但张小山怀疑自己两年后能不能有张小海现在这么高,身高,一定程度上代表着什么,他说不清楚,只觉得高点好。看着张小海的容貌,他会质疑两人真的是亲兄弟?他多次问母亲,母亲都毫不犹豫地说是的。他从不喊他哥。

拐过一个弯,一条宽敞的步行道直行,补习班的入口藏在路边——一栋老旧居民楼的入户口。进去前,张小海警告张小山,“你可千万别把我手机的事告诉任何人!”

张小山嗤之以鼻,“关我什么事?”他想着汪雪菲,小声道:“除非……能给我玩玩。”

“哈,你小子。”张小海大笑。

两人朝着那栋居民楼的入口走了过去。走近,阴影处守候的家长们显形,聚在一团聊家长,“哟,张家兄弟来了。”大人们和张小海打招呼。张小海恰到好处地回应。走进去后,张小山听到身后的大人们夸赞张小海长得俊俏。张小山在一楼的一户门前敲门。张小海往楼上走,分别时让张小山不用等他,自己先回去。张小山问有什么事吗,张小海笑而不语。

果然,补习班下课后张小山没有等到张小海。张小山问外面守着的家长看到张小海出来吗?一位家长说,看到他出来了,上半节下课后就走了。张小山哦了一声,道了声谢谢。九点过,张小山沿着来时的路返回、乘坐公交车,有空位,他在最后一排落座,手搭在车窗口撑着下巴。凉爽的江风吹来,他疲惫得打瞌睡,眼皮向下沉。外面的街道行人稀少,环卫工人拿着大扫把清理垃圾,脏污的大理石地面上残留着杂乱的脚印。夜空中悬挂着一颗不甚明亮的弯月。恍惚间,张小山听到哪儿在播放《难忘今宵》……

车辆平稳前进,在一个个站台停下。张小山蓦地醒来,听见车载广播:“玉林半岛站到了,请您从后门下车,下一站……”他对司机喊,“有下!”司机踩了脚刹车,到站停下。

张小山缩了缩书包带子,背着书包横穿马路。玉林半岛是一个位于山顶的小区,以独栋别墅为主,远处看去只看到建筑物在翠绿的植物间若隐若现。张小山没有上到山顶,而是从山腰的一条路走进去,往下走。一堆排列并不整齐的老式住宅楼占据了大片位置,中央街道两旁散落着烂菜叶子,白色塑料袋被混杂着生猪肉的微风吹走。他在其间小心翼翼地下脚,避免被污水沾染,钻进一条小道往后走十几米上三楼,敲门。

“呀,小弟回来了。爸,妈,吃饭吧。”张小海给张小山传递眼神,让他不要乱说话,热情得让他感到不舒适。张小海主动接过张小山的书包放进他二人共用的卧室里。父亲和母亲正在布置餐厅,热气腾腾的饭菜已摆好,客厅的电视开着新闻频道。

张小山到卫生间上厕所,洗手。一家人坐在餐厅吃饭。和往常一样,父亲照例询问了张小山在学校的学习进度,然后是补习班的任务。张小山答得很好。父亲连连点头,说:“你可不要像你哥一样,得把学习抓紧!”

张小海笑,说:“小弟不像我,他班上的同学都说他爱学习,以后肯定能读一中。”

一家四口吃完饭已快十点钟,在客厅歇息聊会儿天后回卧室。张小山和张小海住在一间卧室,上下铺,张小山睡上面。卧室三十平方米,被两人利用得满满的。书柜上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书、小玩意儿,挨着的一个书桌是张小山在用;三步外是另一个同样款式的自制书桌,张小海的篮球包摆在上面,一旁摆放着哑铃、弹力带、俄挺支架……

父母亲在隔壁的卧室关上门,叮嘱两人早点睡。张小海和张小山各自躺在床上。卧室的吸顶灯开着,张小山问:“你今天去哪儿了?干什么了?”

张小海转换了之前的和气,不耐烦地说:“不关你的事。”

张小山起身,爬到床边往下看,“我要告发你!”张小海正依靠在床头看手机。阴影中,荧光屏幕前的那张脸让他感到熟悉却陌生。那张脸诡异地咧嘴笑,锋利的虎牙露出,毫不在意地说:“你敢?”张小山缩了回去。

沉默了片刻,张小山再次问:“汪雪菲加你了?”

床下只传来简单的一声“嗯”。

“说什么了?”

“无外乎表白,喜欢我这类的呗。”他说这话时的随意让张小山嫉妒,“呵,还能有什么事?男男女女的……”

躺在床上的张小山捏拳,胸膛起伏,心脏“咚咚咚”地敲个不停。

“你手机哪儿来的?”

“嘁,小点声!”

“给我玩儿会儿,我登QQ。”

张小海鼻孔呼气、哼了一声,站起身,“我去洗个澡,给你玩五分钟吧。”他把手机递给张小山,拿着自己的浴巾走了出去。

张小山欣喜若狂地接过手机,满心欢喜地在手机上登录QQ。没有任何与他相关的信息,汪雪菲的头像亮着,显示苹果手机在线。他失落地退出了QQ登录,离五分钟还有四分钟。他好奇张小海在玩儿什么,于是在手机里翻找任何可能的信息。手机上没有游戏。他打开浏览器查看浏览记录,浏览最多的是篮球、健身相关话题。看上去一切正常,直到他打开了一个不显眼的APP集,在角落里找到了另一个从未见过的浏览器,点开查看。张小山瞬间呼吸急促,看到搜索记录的关键词是“少妇”、“成人”、“大胸”等……外面卫生间传来开门声,排风扇呼呼转动声,张小海穿着拖鞋过来的踏踏声,他赶忙退出恢复原状,用手拍打脸蛋。

深夜,张小山躺在床上迟迟未能入睡。床底下,张小海的微弱鼾声有规律地呼哧。落地窗窗帘掀开一条缝,投进来一条皎白的月光。他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在手机上看到的那几个关键词、以及他点开匆匆一瞥令人血脉喷张的画面,他觉得,画面上的女人没有汪雪菲漂亮,但是胸很大。他一想到便觉身体发热,变硬……梦中,他伸出手去抓,抱住贪婪地吮吸,畅快的感觉深入脊髓。第二天清晨,他发现自己的内裤湿了。

周六,父亲把一天的开支放在茶几下压着。张小海当着张小山的面把钱平分。张小山背着书包,张小海背着篮球包,两人一同出门去补习班。夏日的朝阳穿过茂盛的树叶在地上落下许多光斑,晨间的风带有泥土花香的气息沁人心脾。鸟儿鸣叫,街道上的早市排满了菜农小贩,新鲜水润的蔬菜摆在摊位待卖,穿着清凉的青年男女出门前往各自的目的地。

张小山心虚地问张小海:“你谈恋爱了?”

张小海惯有的轻蔑地哼了一声,“和谁?”张小山提示昨天的那个女生。张小海否认,“我怎么会和那种……小女生谈恋爱?一点都不成熟,没意思。”

仰头望去,张小山看到了张小海的侧脸轮廓:在朝阳的映衬下清清爽爽,硬朗的下颌骨曲线,才刮过胡茬的嘴唇上沿与唇瓣白红分明,薄脸皮下的颧骨微微凸出,修剪过的眉毛以及双眼皮眼睛、鼻子,棱角分明,蜷曲的头发在他的打理下服服帖帖。早上出门前,张小海在玄关处喷了七下淡香水。

老街区距离补习班入口几百米远的位置有个社区活动中心,一个简易篮球场,旁边摆了三台乒乓球台,两位老大爷在打乒乓球。旁边的公共健身场地大妈们跳早操。街道边的岔路口,几个和张小海身材一般高大的男生挎着篮球包站在那儿抽烟,朝他们打招呼。张小海停下和张小山分别,说:“你也不是小学生了,以后不用等我了,自己回家吧。”张小山默默点头,背着书包去补习班,走出几步,他回头问:“中午呢?”张小海说:“也不用,你该自己做事了……”张小山走进补习班,依稀听见身后张小海一群人打篮球、篮球砸地的声音。

张小山安静地待在补习班老旧的房间里,跟随辅导教师的教学节奏完成学习任务。上午课间,教室内的同学们玩闹、和相邻座位聊天。张小山的位置在墙边靠窗户,旁边一个男生主动和他问好,问他哪个学校的,最近才来?对方问什么,他就答什么。那人被张小山回答的语气劝退,三两句话后撇着嘴去找后排的同学玩儿了。

待到中午下课,张小山突然想起什么,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书包跑出教室门上三楼——张小海所在的补习班。初升高辅导班拖堂,里面的老师在做最后的讲解。张小山在门口徘徊,往里看,教室后排空着三个座位。下课后,他没有遇到张小海,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他竟然在教室门口堵住了走出来的中年女教师问:“老师好,张小海来过吗?”

中年女教师脸上的微表情丰富,反问张小山:“你是?他……诶……”

“我是他弟弟。”

“哦哦哦,我知道了,听说你在三中初中部成绩不错哩。”女教师想了想,说:“是他自己和我商量的,以后不固定出勤,让我不告诉你们爸妈……你也知道,我们这儿只是补习班,我也很难办,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你?”

张小山听懂了老师的意思,“我不会乱说的。”

老师和蔼地笑了,跟张小山走到办公室附近人少的地方,语重心长地说:“你跟你哥不一样,你很有希望。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来问。”张小山知道,老师指的是学习成绩。

中午十二点过,这处隐藏在老旧小区里的补习班迎来了下课潮,前来补习的学生们陆续离开。一排排改造后的大屋子门打开,拖着蛇皮口袋的白发老太挨个屋子捡拾空瓶子。风穿过窗户、门,在廊道上奔跑,庭院内竹林沙沙作响。对面一栋居民楼厨房外老式抽油烟机转动,饭菜的气味分子在空气中飘荡。

初夏的太阳三分毒辣,正午的阳光铺满城市街道。张小山走到三百米开外的篮球场——那儿空荡荡的。他茫然地随意走动,一时间迷了路。抬起左手腕看表,距离下午上课还有两个多小时,他往最近的公交车站走去,掏出兜里的零钱回家去。

用钥匙打开家门,张小山试探性地说:“我回来啦。”无人回应。自此,他心里多了一个疑问,张小海去哪儿了?关上门,他盗贼似的屏气凝神,在房间内搜索。屋内安静,能听到隔壁户教训上小学一年级的孩子好好做作业的声音,另一边,那家在听音乐、外放,应该是上个世纪的老歌。穿过客厅,他推开了卧室门,呈现在他眼前的一幕和他早上离开前好似一样。虽然他和张小海同住一间卧室,他不会把东西藏在卧室、他猜想张小海也不会,因为这间卧室两人、没有秘密可言。他坐在自己的书桌前,上面摆放着初一年级的英语课本。这才,他意识到自己饿了,肚子咕咕叫。

午休后沿着早晨出发的路重新走一遍,张小山站在了早上和张小海分别的路口。热烈的阳光照在他的脖颈上,细微的汗珠析出。老街道沉默着,仿佛还能听到午休时的打鼾声。摩托车停在杂货铺门前,守店的老人躺在摇椅上乘凉、闭着眼睛手腕晃动蒲扇,一条暗黄皮色的小狗在树荫下假寐。三米宽的沥青路上漂浮着一层热浪。一名女生从转角口出现,手里提着卡通布包。三名男生一伙嬉笑着走近。不远处的社区活动中心空无一人,篮网在轻微飘动。

一个补习班的男同学认出了张小山,和他打招呼:“张小山同学,你在这儿等人吗?”

“诶……我……算是吧。”

“那我先进去了。”

“嗯,好,待会儿见。”

离上课还有五分钟,老街道恢复了少许精神,越来越多学生模样的少年少女赶来。张小山走进补习班入口,直接上三楼,路过张小海所在的班级门口往里扫了一眼。补习班上课时间到,张小山坐在了教室的座位上。

下课期间,张小山特意去了趟三楼卫生间,在走道楼梯间闲逛。

张小山坐在木板凳上,仍旧一副认真听课的模样,他的耳朵在听讲台上老师讲的话,眼睛盯着黑板上的板书,脑子跟着老师的思路转动,但是,他有些不受控制地开始想张小海……

“张小山,你来回答一下这道题的解题思路。”老师的点名声吓到了张小山。

张小山一个激灵、浑身抖了一下,站起来,低着头一言不发。

教室冷场了三秒。老师说:“要认真听,好好听,不要走神。坐下吧。”老师没有严厉批评他的意思,更多的是提醒。

张小山脸红了。他没有坐下,而是拿着课本资料离开座位去教室的后排站着。他不知道,在他走向教室后排的途中,讲台上的老师轻轻点了点头。

下课后,老师不再多说一句话,合上讲义径直走了出去。补习班教室内有学校班上认识张小山的同学,当张小山走回座位时围了过来,问他:“你怎么主动到后排教室去罚站了?老师不是让你坐下吗?”

张小山尴尬地抿嘴笑,说:“我确实走神了。”

围在张小山旁边看热闹的一小部分同学发出唏嘘声,一人尖锐地说:“你装什么?嘁!”当即,也有不是和那人一伙、站在张小山一边的同学维护他,两派人口舌交锋了一番。

补习班晚上放学已是六点过后,张小山的周末就是这样被补习班占据,他知道、但不会说出来,这是父母的刻意安排,这个时候他们也下班了。他都没有再去三楼,因为他能预料到,大概率不会碰到张小海,所以,他独自走上了回家的路。

还未到家门口敲门,张小山已听到家里传出的交流声——张小海回家了,他在说:“小弟马上就回来……”似乎听到了门外激活声控灯的跺脚声,张小海主动到门口迎接张小山,“我说嘛,这不,小弟回来了。”

张小海眼神凶狠地警告张小山不要乱说话。张小山在玄关处换鞋子、点头。张小海拍了拍张小山的肩头,替他取下书包。父母做好了饭菜,在餐厅摆盘。张小山习惯性地走进卫生间,洗手。

一家四口坐在餐厅,张小海成了话题的引导者,和父母亲讲诉补习班的趣事以及课间篮球场上的朋友们。张小山说不上什么话,“嗯嗯,对对,是的……”他伸出筷子夹菜,和白米饭往嘴里刨。

母亲望着吃饱饭的张小山笑,说:“多吃点儿,还有肉。”母亲给张小山夹肉片。父亲问起张小山今天的学习情况。张小山有选择地回答。

饭后,张小山进卧室坐在书桌前完成学习任务。张小海在外面掩上了门。房间的隔音效果并不好,即使房门关上,张小山依旧能听到张小海和父母亲在客厅的交流。

客厅的电视正在播放《新闻联播》。张小海脸色红润,显得特别兴奋,说:“爸妈,我要买一双篮球鞋,这个月底学校有比赛,和二中打。校级的。”

“哦,是吗?”父亲望着电视,不去看张小海,漫不经心道:“能赢不?”

“当然能。我需要一双篮球鞋。诶……一千块?”

张小山清晰地听到了《新闻联播》在播发土耳其地震。

母亲说:“小海,你要钱干什么?”

张小海受了刺激,从沙发上“噌”地一下站起来,激动地说:“我都多大的人了,还不能有点自己的钱?你们这样我怎么在外面混?”

“啪”的一声。父亲弹簧似地站起,给高出他半个头的张小海一个响亮的耳光,嗓音低沉、雄浑:“混?你混什么!”父亲哼了一声,甩手走进卧室,留下一句,“还管不了你了!别影响到你弟。”

张小海呜咽。母亲安慰他,说会给他钱买篮球鞋。父亲在卧室里传话,“不准给!”张小海受了委屈,泣不成声,“老子……老子、不需要花钱!”母亲捂住了他的嘴。

卧室门外,张小海的声音平息了。张小山回过神来,右手握住的钢笔在纸上留下了一大团墨渍。母亲轻拍张小海的后背,“好啦好啦,别哭了,让人笑话,还有你弟呢……”张小海抹干净泪痕,推开房门走进去,关上,反锁,说:“我要睡觉了。”

房间内,白色的冷色调灯光打在张小山的课本上。张小海走到自己的书桌前坐下,拿出手机。张小山的眼睛直视作业本,余光处,张小海对着手机渐渐平复了心情。不知过了多久,张小海放下手机,在地上铺开瑜伽垫开始锻炼身体。他抓住室内引体架子做了十五个引体向上,趴在瑜伽垫上一口气做了二十个慢速俯卧撑,接着用六千克哑铃做肱二头肌弯举……他在瑜伽垫上有模有样地拉伸身体,身体四周一圈热气。

衣柜前贴着一张穿衣镜。张小海脱下上衣站在穿衣镜前欣赏镜子里的那个形象——不苟言笑一脸严肃的俊俏脸庞,白皙的脖颈连接着充血隆起的宽阔肩膀,他学着李小龙展背,背阔肌似一对小翅膀,在灯光照耀下胸肌、前锯肌、腹肌轮廓明显,两条人鱼线没入黑色裤腰。似乎是满意于自己的形象,张小海的嘴角微微上扬,眉宇间带着英气。他转过身,双手撑在张小山的书桌上,问:“小弟,哥看着多少岁?”

张小山不假思索地回答:“十八。”

熄灯过后,张小山在床上翻身、朝向墙一侧。夜深了,上下铺木床与贴着壁纸的墙面缝隙下方发出朦朦胧胧的微光。绿色壁纸上的印花图案好似被光激活了,在暗夜里绽放。张小山轻轻地坐起身,寻找光源。他肯定,是从下方传来的。他拿起放在床头边手掌大小的镜子伸出去,一寸一寸探。在镜子的反射画面中,他看到张小海在玩手机。张小海背靠床头,枕头垫在他的背腰下,正双手捧着手机打字,脸上无意识地露出笑容……

第二天一大早,张小海一反常态、比张小山还起得早。被窝里的张小山凭借声音,判断出张小海去卧室冲澡了。七点钟,初夏的朝阳透过窗帘盈盈发亮,天花板上倒映着几束亮光,房间内自然亮。张小海洗完澡走进来,嘴里哼着《恋爱循环》,提醒张小山他要吹头发了,在得到张小山的回应后他拿起门口书柜上的吹风机插电,“呼呼呼……”

双开衣柜门朝左推开,张小海在堆叠成块的衣服里挑选。他拿出一件淡灰色运动卫衣,站在穿衣镜前,大拇指和食指夹着卫衣放在胸前看效果,摇头,放回去,接着拿出一件圆领短袖潮流衫,马列维奇式的彩色几何图形放置在黑色背景上。他左右转动看效果。张小山醒来,趴在上铺床头注视着张小海的举动。张小海转身问他,“效果怎么样?”

张小山从床上爬起来,避开张小海的目光,说:“白衬衫好看。”他沿着床尾的台阶走下床,抓起落地衣架上挂着的他昨天的衣服穿上身。他张开嘴刚发出一个“诶”的音,张小海从衣柜里找到了一件白色长袖衬衫,高兴地欢呼:“找到了。”张小海穿上了一件崭新的白色长袖衬衫,在领口处留了两颗扣子、刚好露出他的锁骨,他心满意足地站在镜子前……

周日父母仍去上班,张小山早已学会该怎么做,他到卫生间洗漱,然后坐在餐厅用开水泡燕麦片,兑高蛋白脱脂高钙奶粉,餐桌上的全麦面包片还未开封。吃过早餐,他推开门进卧室,房门打开、差点撞到门内的张小海。张小海正站在开门的位置用卷发棒打理他的一头偏长的头发。张小山问张小海一同出门吗?张小海说:“你不赶点儿的话就一起吧。”

张小山收拾了书桌上的课本资料,把书柜上一本尚未开封的小说扔进书包里。张小海背对着他,用通电高温的卷发棒把一束束头发烫卷,蓬松整齐。五分钟后,张小海叫张小山一同出门。玄关处,张小海往头上抹发蜡、喷发胶。“噗噗……”张小山默数,张小海喷了七次香水。香水朝上喷,张小海沐浴在香味的海洋中,任由香水落在他的身上。隔着几步远,张小山也闻到了那气味——混合着他不知道什么成分的清香,不腻。

两人走出门,张小山感到滑稽,低着头看路。张小海走在他身边像是体面的父亲带着邋遢的儿子去上学。碰到街坊邻居,熟人开玩笑说:“小海相亲去呢。”张小海精致的模样与这个地方不协调,他太干净了,从头到尾都让人觉得新。他的衬衫衣领、黑色七分裤都有折痕,脚底一双白色板鞋。

张小山几次抬头又低头。走到只有他们两人的树林道时他才问:“你今天干嘛去?”

一只花坛里的蝴蝶飞过来围绕在张小海周边。他裤兜里发出“叮当”的响声,拿出手机查看,回信,脸上带笑。在公交车等车的时候,张小海一直在手机屏幕上打字。张小山观察到一边的两个女生在朝他们这边窃窃私语,她们脸上画着妆容,腰间挎着小包,膝盖上的裙摆波涛般起伏,素净的小腿下踩着高跟鞋。

令张小山意想不到的是张小海真的送他到了补习班门口。路过社区活动中心,昨天和张小海打篮球的几人在篮球场,其中一人发现了他们,“喂,小海,今天不打球?”

张小海说:“没看见我送我弟吗?回头过来。”张小山和那几人问好。

老街道在早上八点多钟的朝阳照射下光影分明,最高七层楼高的居民楼影子落下,一片明一片暗。路边停留着售卖早点的移动小摊,系围腰的老头操作着热油滚滚的锅,戴红领巾的少年在家长的陪伴上耐心等待。三三两两背着书包的学生走进不同的入口。

补习班入口处,送孩子来的家长认出了张小海、张小山。

“呀,小海,今天……”一位中年男人和张小海搭话,“谈恋爱了?”

张小海矢口否认,“没没没,赵叔你看你,咱还是学生呢。”

被叫做赵叔的男人大笑,棉质短袖勾勒出的啤酒肚一颤一颤。张小山走了进去,一头扎进昏暗的入口走道。进入补习班教室后,几名男生和女生饶有兴趣地围到他的位置,问他刚才送他来的那人是谁,他们什么关系……张小山被问烦了,说是顺路的邻居。

第一堂补习课进来的老师拿出点名簿点名,说:“点到的答一声到。”

张小山的名字在偏后的位置。他坐在课桌前,手臂放在课桌上,左手腕的表盘上面秒针转动……还未轮到他,他举手报告。

老师问他什么事,他说:“老师,我是张小山,我资料放家里了,得回家取一趟。”

“哦,你爸妈在家吗?让他们送来吧。”

“没有,我得自己回去拿。”

“好吧,路上注意安全。”

张小山站起身,在几十双目光的注视下离开教室。一走出教室门,他便跑了起来,飞快地沿进来的路跑出去。沿途,他听到了英语补习班在早读英文单词。

补习班到了上课时间,少数送孩子来的家长也离开了,入口处行人往来。赵叔的凯迪拉克轿车停在路边引擎发动。张小山跑过去敲车窗。车窗摇下,赵叔问他什么事,张小山问他看见张小海了吗?赵叔摇头,慌张地关上车窗。车后座坐着一位张小山碰过面的女学生家长——保养得看不见皱纹的丰腴女人——神色扭捏地弯下腰。

张小山跑到最近的一家面馆前,收银台靠着门口,他问收银的人是否看到一个穿白衬衫的少年路过。收银的大妈问他吃什么面。张小山说找人。大妈说没注意。张小山跑到社区活动中心。篮球场上两伙人在打篮球。他认出其中三人之前和他碰过面,面熟。他跑过去问他们是否看到了张小海。

一个高大粗壮的男生说:“小海?来过走了,他说他有约了,嘿嘿嘿……”几人同时爆发出笑声,“小弟,你哥没带你去?哈哈哈……”

张小山追问:“和谁?”

“鬼知道。”几人不再理会张小山,继续打篮球。

张小山拉住一人的衣角,不甘心地问:“他往哪边去了?”

被缠住的那人给张小山指了个方向,劝诫他:“别去烦你哥,扫了他雅兴。”

张小山朝着那个方向跑去。老街道转过一个弯后是一条笔直的往外围去的道路,很快,张小山看到一个穿白衬衫的少年,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他旁边并肩而行的女人。女人比张小海矮一个头,扎着马尾,淡黄色的紧身上衣包裹出她起伏的曲线身材,从胸部位置到腰好似一个漏斗,女人的腰纤细,穿着一条超短款牛仔裤,白嫩健壮的双腿一前一后地错动,脚下踩着一双矮跟凉鞋。张小海的头往女人的方向低,嘴唇翕动。

越往外走,老街道上的人越少,偶尔路过的也是老头老太太。张小山跟了上去,看清楚女人面前推着一个东西。走了五百多米的距离,路过一个T型路口,前方的两人往右转。借着这个刹那,张小山明确,女人推着的是一辆蓝色的婴儿车、遮阳罩合下,侧身的瞬间,他看到了女人的侧脸、目光却被她的胸部抓去……他咽下一口唾沫,跟踪了一路,身体开始发热、冒汗。他转过弯时被吓了一跳,赶忙往后缩,只在转角墙壁露出一只眼睛。

推着婴儿车的女人转过弯后在一棵行道树边停下,锁死婴儿车的车轮,对张小海说:“就在这儿等吧,我打个电话,让司机来接一下。”她从婴儿车的后置口袋拿出手机打电话,还未说几句,婴儿车内响起了哭声。

女人一边把手机夹在肩膀上歪着头通话,一边打开婴儿车的遮阳罩子抚慰哭闹的婴儿。婴儿躺在婴儿车里四肢乱动,张小海看不出多大,只觉得胖乎乎的、眼睛眯成两条线,哭闹时露出四颗小小的门牙。他的目光全被女人俯身弯腰时的胸部——在重力的作用下如同两颗吊着的木瓜——吸引去……

“出来一趟他应该是饿了。”女人安抚好不再哭闹的婴儿,拉下遮阳罩子。

张小海傻笑,“喂奶?”

女人看了眼张小海,顺着他的目光又看了眼自己的胸部,挑逗道:“你这么大了还喝奶吗?”

“喝呀,奶好喝,特别是……原汁原味的。”张小海喉结滑动,眼睛死死盯着女人的胸部,在得到女人的默许后更加放肆。

“我一般不喂他母乳的,当地的奶粉添加剂什么的我怕不安全,都是买进口的,新西兰、澳洲的。你觉得呢?”女人对着张小海左右晃了晃身体。

张小海沉浸在幸福的海洋中,应和道:“你说的有道理,我们还可以深入探讨交流一下。”

“中午去我那儿吃饭吧。我在江北新区有一套别墅……”女人站在路边招手,“车来了。”张小海回头望去,一辆黑色保时捷卡宴减速驶来。

车停稳后,驾驶位出来一名高大的男人,戴着墨镜、蓄着短发、板着脸,帮助女人把婴儿放在车后座的婴儿位置上、系好安全带,再把婴儿车折叠后放进后备箱。张小海和女人并排挨着坐在清凉的幽暗的后车座位上。整个过程中,张小海的注意力始终集中在女人丰满的胸部。

黑色保时捷卡宴启动,一溜烟地拐进车行道驶远……后方的张小山只看到,车牌以“沪”开头。过了好一阵,张小山的身体逐渐冷却。凉风吹过,他从拐角处走出来,到张小海和女人停留过的地方发呆……

当天晚上回到家,母亲问他怎么没和张小海一路回来,他说:“他没和你们说吗?”

父亲带有怒气地反问:“说什么?”

“我不知道。”张小山和往常一般到卫生间洗手,“他……可能,赌气去了。”

一家三口坐在餐厅吃饭,留着一个空位。饭后吃水果,张小山聊起白天见到张小海和朋友们打篮球,“他或许去……朋友家玩了。”一直到晚上睡觉,张小海都未回来。

凌晨,张小山做噩梦惊醒,听见黑乎乎的窗户外传来雨声,他有种心悸的感觉。起床,摸着墙壁从上铺下床,不小心碰倒了书桌上的笔筒。打开灯,穿好鞋,他小跑到隔壁父母的卧室,“嘎吱”推开门,惊慌地说:“妈,哥不见了!”

母亲迷迷糊糊地打开床头灯,见到张小山一脸惊恐、双眼黑眼圈明显胸膛起伏喘着粗气,关心道:“山山,你做噩梦了?”父亲哼了一声,翻身裹紧被子,嘟囔道:“多大的人了,还像小时候一样。”

张小山站在卧室门口双腿打颤,云里雾里地又看到白天林荫道下的张小海和那个女人——特别是她的胸,阳光很好晒在皮肤上热热的。此刻外面下着雨,湿冷的空气从未关严实的阳台门钻进。他哽咽道:“哥真的不见了!”心头抽搐,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母亲走下床,温暖的手掌抚摸张小山的额头,“有点发烧。好啦,没事了,先睡觉吧,别着凉了。”张小山在母亲的搀扶下爬上了床,他睡在母亲和父亲的中间,蜷缩着。

黑夜寂静,雨停了。父亲的鼾声潮水般涨落。再次醒来,是母亲的呵护声:“山山,好些了吗?今天星期一哦。”

张小山掀开夏凉被,说:“哥不见了。”他像是要验证一般,匆忙下床跑到隔壁的卧室查看。

父亲把零花钱放在了客厅茶几上压着,叮嘱他:“别乱花钱。”母亲临走前的口头禅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父母上班打卡的时间早于张小山到校早读的时间,他们走后,房间里一下子空了。坐在卧室书桌前,张小山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他拉开落地窗窗帘:外面的世界雨过天晴,水洗蓝的东边天际微光初放,群山在云雾中出没,近处,一根枝桠伸到窗户旁,片片嫩绿的叶子上挂着晶莹的水珠。

两天后,上午正在进行的数学课课堂被打断,班主任在门口向张小山招手,“张小山出来一下。”张小山走了出去,带上教室门。门内,数学老师继续上课。班主任老师带着张小山走到走廊尽头的一间多功能会议室。班主任老师止步于门口,让张小山一个人进去。

门打开,张小山走了进去。和教室一般大的多功能会议室只摆了两张课桌,两名身穿警察制服的男人坐在那儿,两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看向张小山。

“坐。”两张课桌正前方三米远的距离放着一张板凳。张小山听话地落座。

“张小海是你什么人?”

“哥。”

“上个星期日他去哪儿了?”

张小山握拳,撕手指甲,“他、他去见了一个人。”

“你别紧张。”两人中偏年轻的一人给张小山倒一杯水喝,“说出你知道的,我想你应该知道……”

张小山知无不言,一股脑地说出上个周末发生的事。

警察追问他,“那个女人长什么样?什么特征?”

张小山闭上眼皮转动眼睛,每当他试图去想女人的脸是什么样子的时候都不成功,脱口而出一句,“她的胸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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