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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幕 4 三月的太阳透过车窗玻璃照射进来，已经有点暖洋洋的意味了。浩辉上车后好一阵子，还存留有一些懵懵的样子。在差不多一个半小时前，他怎么都不会想到：这时会坐在回家的车上！是的，这对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来说，无疑是一个大大的意外。当然，这种意外从通常意义上说是一件好事。可是，对于浩辉、对于浩辉这个家，也是一件好事吗？浩辉不知道，别人也不知道。恐怕，浩辉在听到伯母说师傅“昨天就走了”时，那一闪而过的感觉也许是欣喜，也可能是更大的迷惘。无论怎样，这时浩辉的思想是飘浮不定的，一会儿是喜悦，一会儿是忧虑，一会儿是惋惜。他喜悦的，是存在着继续上学的可能，这是他衷心期盼的好事。他忧虑的，一方面是回家后父亲还可能叫他去学其他手艺（比如泥匠），另一方面是继续上学后家里的经济状况。惋惜，惋惜什么呢？尽管他渴望上学，但是，在那样一个家庭生长的他不得不替父亲着想，也就是从减轻父亲负担的角度说，他还是为没能在今天随师傅去学木工而感到惋惜。 “惋惜也没有用了！”随着班车在一个村旁的停靠，浩辉在心里发出一声感叹。上车的有三人，却没有位子了。浩辉见其中一个包裹着脚踝的老伯拄着拐杖，便给他让了坐。浩辉站在过道上，用手抓着有些发锈的扶手。班车又开动了，车窗外山光树影徐徐掠过，断断续续的细雨还闪烁着太阳的光辉……
少年的思绪是活泼的、多彩的。与许多同龄人不同的是，浩辉对问题的思考总是多几分实在，有几分厚重感。这种思维特性，绝大部分原因是来自他的家庭生活。当他在车上有着多种多样设想的同时，他也间或想到了自己的家、自己的父辈——这是一个有着苦难历史的家庭，一个充满辛劳、艰难的家庭。由这种家庭生活产生的无论是哪方面的影响，都已经深深地浸透在浩辉稚嫩的心灵里。特别是上了中学后，他所有的打算、设想首先是朴素的，然后才是多彩的。他清楚地记得，在一九七○年元旦前夕，自己在日记中写道—— 今天是20世纪60年代的最后一天。 明天就是20世纪70年代第一个年头的第一天了！ ——这绝不仅仅是一种对时间往来的简单表述，而是十五六岁的浩辉第一次鲜明地发出对人生的关注，同时表达出他那伴随着青春的萌动而产生的对未来的憧憬…… 当然，浩辉没有也无法估计到在这关注和憧憬之后不到半个月，父亲就被“隔离审查”了；他没有也无法估计到此后还要经过多少磨难和砺炼——“父亲的问题是一次磨难？今天去而又归也算是一种砺炼？今天回去，然后呢？”此时的浩辉站在回家的车上，对回家后的情形——严格地说，是对今后的人生——作着多种多样的设想……
近午时分，班车到站了。浩辉出了车站，走下马路，沿着鼋溪边走了一段，进了日盛门，穿过日盛桥，顺着城墙边的小巷，拐了个弯，便到家了。这是一座典型的七榴大厝，原是解放前一个黄姓地主的宅院。大门进去是前厅，诺大的天井中间是一条青石铺成的通道，接着是宽敞的中厅，正厅壁上张贴着毛泽东主席的大幅画像，下方是一张“忠”字画：簇拥着的向日葵、当中是一个红心的图形，红心上一个金黄色的“忠”字。中厅两侧过了玄关可以通往后厅。整个大厝住着十多户人家。浩辉家就租住在后厅左边的房屋内，有一个厨房，两个房间——这是浩辉打记事以来第五处租住的房屋了。 父母与弟妹们正在吃着午饭。浩辉刚推门走进厨房，十来岁的弟弟浩宁就挥着筷子叫开了：“哥回来了，哥回来了!”两岁不到的小弟在母亲的怀抱里也“哥，哥”地叫着。大妹、二妹一脸喜悦，亲热地打着招呼。母亲亲切地问道：“阿辉，还没吃饭吧？” 浩辉一边放下挎包和油纸伞，一边答道：“没呢。不过不太饿。” 乘浩辉洗脸的当儿，大妹去拿了碗盛了一碗地瓜米拌红米饭，还拿了筷子和汤匙摆放在浩辉原来坐的桌位上。浩辉刚坐下拿起筷子，父亲便不紧不慢地问道：“怎么回来了？”看得出来，父亲是满脸的疑惑。 “哦，昨天……”浩辉一边说着，一边利用父亲或母亲提问的间隙吃着饭。问的、答的都差不多了，一碗饭也吃完了，父亲一脸疑惑也烟消云散了：“好，辉儿，这真是你的命不该学木工。”父亲完全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易，不得不归结为自己儿子的“命”。
这时，大妹抱着小弟，母亲边拾掇碗筷边说：“前会刚跟你爸讲呢：王老师、唐老师和钱森几个同学上午都来叫你报名上课了。还说，你去学木工太可惜了；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去上课。” 听了母亲的话，浩辉和弟妹们都不约而同地注视着父亲；就是正洗着碗筷的母亲也时不时地看着父亲。因为：对浩辉的回来，即将有一个重新决定，而这决定权完全掌握在父亲手中。对浩辉来说，尽管他作过多种多样的设想，但此时的期待更是一种渴望，渴望父亲的重新决定能符合自己的意愿——“至少，也让我念完初中吧！” 浩辉没有把自己的意愿说出口。这时，母亲停下手中的活，与妹妹、弟弟们一样，眼神里有一种急切的企盼——但眼下，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父亲作了一会沉思后，呈现出从未有过的果断：“行，下午就去报名！再苦再累也要让你念完高中！” 听到父亲的决定，母亲和弟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而浩辉这时却转过身去，掏出手绢擦拭着盈眶的热泪…… 【敬请接续阅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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