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拷油记忆

 黄之中 2023-02-17 发布于上海

一入冬,阡陌纵横的田野上,收割完稻子的地里,细密翠绿的麦苗已开始冒尖,村道两旁的蔬菜地里满是长势喜人的青菜和油菜。

邻家阿姨告诉我,这些圆边的矮脚青菜即是时令的“霜打菜”(历经冬天霜降天气的青菜格外甘甜,被称作“霜打菜”)和春季采摘的“三月黄”菜心(“三月黄”即初春抽薹开花的青菜菜笕),叶子撑开细长条的则是是油菜。现在农村土地都是大农户承包种植的,如果想吃现榨的菜籽油,就得在自己的菜地里种点油菜,等明年开花结籽有收成后拿去油坊换菜油。在农村,上了年纪的人都觉得任何加工的色拉油都没有菜籽油来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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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脚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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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黄”菜心

像我们这些习惯去粮油店、超市或网上购买粮油的人来说,种油菜、收菜籽、换菜油的这番流程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从小生活在农村,亲身经历过这样的事情,陌生是由于这份记忆时隔三十几年,难免有点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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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油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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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割油菜

那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农村大集体每到冬季都会同期播种小麦和油菜,大片的油菜只等来年四五月份开花结果,彼时油菜花开得黄澄澄、金灿灿,漂亮极了。现在除了农业示范点和景区,已经没有这么多大规模的油菜花地了。等大批的油菜收割后,农民用一大块塑料纸或旧床单就地铺开,把收获的油菜一捆捆放上去。做这些动作需轻拿轻放,因为稍一用力成熟的菜籽就会开裂掉出。接下来,就要进行搦菜籽的工序了,搦好的菜籽用筛子过滤掉杂质,再花上个把晴天晾晒成干,分装到蛇皮袋里后一袋袋上交到镇粮管所(粮库),这一过程俗称“粜菜籽”。粮管所的工作人员不是见菜籽就论斤收购的,而是要经过分级划类。工作人员在袋装的菜籽中随机抓一把,用工具将菜籽用力挤压,然后熟练地一刮,通过目测将菜籽按出油品质分等级,再称重登记入库。于是,“脑子灵活”的村民就会私下与粮库工作人员搞关系,如果与粮库工作人员沾亲带故,那你的菜籽等级肯定就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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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菜花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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搦菜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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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籽

粜完菜籽,粮管所按规定清算完公粮后,会返还给农民菜籽油。届时,粮管所会以村为单位安排一张“拷油时间表”,村干部接收时间表后按照表单顺序通知各生产队,再由生产队发放拷油卡至每家每户,据说农户每口人平均可分得6两菜油。看来,“春雨贵如油”这话是当年“任务油”金贵的最好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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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籽油

以前农村交通落后,从村到镇交通出行都以水运为主,摇船或乘机船去一趟乡镇花上个把小时也是常事。“近镇市梢头”(毗邻乡镇的村)则有着近水楼台的地理优势,往往村民也高人一等,男青年找对象特别容易。在那个年代,村里出行不便再加上经济拮据,农民去镇上的机会不是很多,拷油安排又正逢初夏,家里孩子刚好放暑假,因此无论大人还是小孩,每年一次的拷油机会大家都是不愿错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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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船

拷油的前一天晚上,生产队长会再次挨家挨户提醒村民准备好各自的储油容器,明天几点到谁家的河桥头集中上船。于是这一晚每家的准备工作都会做得很晚,主妇们把装油的容器一个个汰好、揩干,识字的男主人或上学的孩子负责在装油容器上贴好写有姓名的贴纸。到了第二天一大早,村民们就拎着瓮头、钵头等瓶瓶罐罐陆续上船。那是条“赤膊机船”,没有船蓬也没有坐位,考究的人会自带小板凳和阳伞。船只有限,每家派出的拷油人数不能太多。凡是家里小孩多的,不可能每个都去镇上拷油。于是没去成的孩子就会一脸的失落,站在河岸上狠狠看着远去的机船,然后跺着脚,用足全力向船上的父母喊着:“给我买好多汽水!还有奶油雪糕!我还要一双白球鞋!”而坐在机船上的孩子则心里乐开了花,激动无比,即使头上顶着热辣辣的太阳也不喊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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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 钵头 和  瓮头

拷油的这一天,大人也是铆足了劲儿采买,一是因为辛苦忙碌了一季终于有机会歇歇,二是因为产量蛮好分红肯定不小,借此机会正好可以给家里添点日用品,为孩子们买点穿的吃的。一个上午耗在粮管所中焦急地排队等待,下午终于可以上街购物。在安排拷油的日子里,每个镇上的供销社商店都挤满了顾客的身影,生意十分红火。当火辣的太阳开始慢慢收敛热浪时,队长就会在机船上清点人数,最后一名拷油村民急吼吼汗淋淋跳上船后,立马遭来队长和船舱里一众人的数落:“诺阿晓得辰光格,回到家还要烧夜饭呢,买好个猪头要臭特得”“你们看他今朝格头发,顺到了苍蝇趴夹,原来是去理个臭猪头,哈哈哈……”惹得迟到者满脸通红。此时,队长会一脸严肃平息大家的起哄,只听他一声令下,开船师傅就摇响机器,一条满载着村民收获和喜悦的机船向着家的方向乘风破浪。坐在船舱的女人们迫不及待地拿出新买的衣物上身比试,相互欣赏,叽叽喳喳声夹杂着欢快的笑声。随着波浪的起伏,船上满载着菜油的瓶瓶罐罐晃荡着,一阵阵菜油的香气在河面上随风散开。对于支撑起老百姓一年灶台伙食所需的菜油,大家都不敢怠慢,小心翼翼把“油家什”(装油的容器)一件件搬回来。到家后,大人们还不放心,又用多层塑料纸封紧口子。由于家里地方小孩子多,生怕小孩把油罐踢翻,于是有的家长把油罐头藏到了床底下。当然也有个别家长粗心大意没放好,奔跑的孩子一不小心打翻了油罐,这时吃上父母一顿“生活”(“吃生活”意为被责打)是免不了的。责打完毕后望着大哭的孩子和满地流淌的菜油,大人心疼的表情复杂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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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80年代的供销社商店

家里一下子拷回来这么多的油,总得做些油炸食品犒劳一下家人。最常见的炸物就是汆油墩与油撒子。油墩由米粉制作,中间填入馅料,作为一道江南小吃流传至今,汾湖一带以黎里油墩出名。用面粉做的油撒子也称油鸡,此叫法是有典故的:史上曾有巧手制作的油撒子形如凤凰,十分漂亮,但普通百姓没有此项技能,做出来的油撒子毫无凤凰风采,充其量是只鸡,久而久之,油撒子就被称作油鸡了。苏轼曾有一诗赞美油撒子:“纤手搓来玉数寻,碧油轻蘸嫩黄深。夜来春睡浓于酒,压褊佳人缠臂金。”大人们在灶上起个大油锅,将油墩或油鸡的生胚放入,反复翻汆,直至外皮颜色变成金黄即可食用。此刻,孩子们都顾不得这道美味正沥着菜油滚烫异常,捏住就往嘴里送,油墩的软糥与油鸡的松脆让孩子们饱了满满的口福,那风味令人想念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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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里油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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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撒子

拷油是上一代人在计划经济体制下的一份特殊经历,也是一段难以忘怀的历史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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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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