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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李煜的千古绝唱《虞美人》,到底好在哪里?

 小话诗词 2023-02-17 发布于甘肃

李煜是五代十国时南唐的“末代帝王”,也是婉约词派的代表人物。李煜多才多艺,工书善画,能诗擅词,通音晓律,原创乐曲《念家山》和《振金铃曲》,李煜对艺术领域的另一贡献就是复原了“沧海遗珠”的《霓裳羽衣曲》。

《霓裳羽衣曲》是唐朝大曲中的法曲精品,至五代时失传,李煜按谱追寻,沧海拾贝,凭借深厚的音乐造诣,更正所获谱曲中的错漏之处,重订谱曲,使《霓裳羽衣曲》清越可听,重新出现在世人眼前。

在李煜的诸多文艺成就中,歌词的创作最为世人乐道。李煜本就是音乐家,集填词谱曲以一身,写出了大量有着很高的文学价值和极高艺术成就的歌词。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对李煜的词作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

李煜的词,继承了晚唐以来温庭筠、韦庄等花间派词人的传统,又受李璟、冯延巳等的影响,语言明快、形象生动、用情真挚,风格鲜明,后期的词作更是题材广阔,含意深沉,在晚唐五代词中别树一帜,对后世词坛影响深远。

李煜的词,存世之作有三十余首,在内容与风格上,以人生际遇的巨大改变为明显的分水岭。

降宋前,李煜的词主要反映宫廷生活和情爱,风格绮丽柔靡,虽然也取得了很高的艺术性,但仍然不脱花间词的窠臼;降宋后,李煜的词则主要反映亡国之痛,哀婉凄凉,意境深远,极富艺术感染力。王国维曾声情并茂地评价说:“尼采谓一切文字,余爱以血书者,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

在李煜后期的词作中,有很多作品都是情韵兼胜、情意缠绵、深婉凄切的心声再现。其中《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一词成为词中天花板,该词是李煜的代表作品,更是被誉为千古绝唱。此词在后世取得了极高的评价与赞誉,南宋词人刘辰翁更是用李煜《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的韵律创作了一首《虞美人·用李后主韵》。

此外,像蒋捷的《虞美人·听雨》,清代词人纳兰性德的《虞美人·曲阑深处重相见》,都是直接用“虞美人”这一词牌进行填词的作品。虽然这些词作都是蜚声词坛的名作,但与李煜的《虞美人》相比,无论是排篇布局的章法上,情感的深婉上,亦或是艺术感染力上,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在模仿、借鉴李煜《虞美人》的词作中,宋末词人刘辰翁的这一首也是较为出彩的,先来看一下刘辰翁的这首词:

虞美人·用李后主韵

梅梢腊尽春归了。毕竟春寒少。乱山残烛雪和风。犹胜阴山海上窖群中。
年光老去才情在。唯有华风改。醉中幸自不曾愁。谁唱春花秋叶泪偷流。

从该词的序言可以看出,刘辰翁是在李煜的韵律基础上填写的这首词。刘辰翁生活在宋、元之际,入元后,刘辰翁以遗民自居,选择了归隐山林的生活,定居于须溪之畔,并自号“须溪先生”。

从刘辰翁开篇两句所描述的情景来看,枝头的梅花已然过了开花期,表明时节已是寒冬即将过去,春天即将来临的时候。这时候的天气很不稳定,时暖时寒,但是词人认为再怎么样,春寒要比冬寒好啊。

从开篇自然、从容、淡定的笔调中,我们似乎可以感知到在冬去春来的时刻,词人的心情也是轻松舒畅的。或许是词人经历了漫长的严冬后,内心也是极其渴望春天的一抹暖阳的吧。

刘辰翁的词属于豪放风格,受苏东坡、辛弃疾的影响很深,与苏、辛词有着一脉相承的联系,词作中往往表现出一种英雄失路的悲壮感情。这首《青玉案》拙朴无华,词意凄婉,情调深沉,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下片中,词人面对日渐老去的容颜,不禁感叹时光的匆匆流逝。但令词人唯一感到欣慰的是即使年华老去,他仍然笔耕不辍。所以词人对自己在清苦的生活仍坚持饱满的创作热情是很自负的,他对自己笔锋未老的这一事实是很满足的,因为此时的文学创作活动已成为刘辰翁生活中极其重要组成部分了

千古绝唱《虞美人》

刘辰翁的这首《虞美人》只是对自身生活的一种写意描摹,从词意的深婉和艺术层面考量,都似乎只是点到为止,并没有进行深层次的渲染,艺术程度大打折扣。

可以说,李煜的《虞美人》是一首“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的天花板级别作品,那么,这首词到底好在哪里呢?且听小话诗词娓娓道来。看完了刘辰翁的《虞美人》,再来看一下李煜的这首《虞美人》,原词如下: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虞美人》是李煜归宋后第三年所作,词中充溢着浓烈的故国之思。词人以三问三答的结构表达绵绵不绝的悲愁与哀伤,同时使用对比、反复等多种手法,构筑凄美的意象,营造伤感的氛围,借以抒发心中苦闷。

李煜原本是南唐君主,曾享尽人生风光,降宋之后却成为阶下囚,往昔富贵不再,甚至连人身安全也受到严重的威胁,这样的境况使得李煜词作风格大变,由前期的绮丽柔婉转向悲愁哀伤,可谓句句哀怨,字字泣血。

在词作的结构上,词人采用了问答的方式,以精妙的三问三答架构全篇。第一问:“春花秋月何时了?”这美好的时光,何时才能结束?第二问:“往事知多少?”逝去的往事,不知有多少?第三问:“问君能有几多愁?”

李煜从问天,到问人,再到问己,架构全篇曲折回环的结构。作者心中有太多苦、太多愁无处倾诉,只能以问的方式来表达内心的伤痛,来展现不能吐露心声的压抑与无奈。

在发问的同时,李煜又分别以“雕栏玉砌”“朱颜”及“一江春水”作答,抒发内心复杂的情感,词人在问天,在问地,也是在问自己。眼前看似美好的一切让词人不由自主地追思往事,从而对过去的种种生出无穷的思念。是什么样的往事,让词人如此思念呢?是雕栏玉砌,是温柔多情的容颜。

词人以“雕栏玉砌”来象征昔日欢乐美满的生活,以“朱颜”来形容锦瑟年华的女子,只是往昔的种种已然不再,如今想来只是令人倍增伤感而已。在表现内心复杂的心理时,词人并没有采取平铺直叙的手法,而是以三问三答的形式将情感一步步推向巅峰,从而获得波澜迭起的艺术效果,进一步强化词作表达的情感。

全词以“春花秋月”起笔,却以“春水向东流”作结,其间人物情感从思念到惆怅,从惆怅到悲伤,从悲伤到哀愁,可谓起起伏伏,情思婉转,如同滔滔江水,水面下不知涌动着多少暗流。

可以说,李煜此词所以能引起广泛的共鸣,在很大程度上,正有赖于结句以富有感染力和象征性的比喻,将愁思写得既形象化,又抽象化:作者并没有明确写出其愁思的真实内涵——怀念昔日纸醉金迷的享乐生活,而仅仅展示了它的外部形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这样人们就很容易从中取得某种心灵上的呼应,并借用它来抒发自己类似的情感。因为人们的愁思虽然内涵各异,却都可以具有“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那样的外部形态。由于“形象往往大于思想”,李煜此词便能在广泛的范围内产生共鸣而得以千古传诵了。

李煜不仅才华横溢,而且情感细腻,他深谙人物复杂的内心活动,更懂得如何才能运用语言去描绘这种心理,所以在创作《虞美人》时,词人李煜采用问答的方式,借三问三答形成曲折的艺术结构,描绘人物复杂的心理活动,表达自己对人生、对世界无穷无尽的感慨。

在词作的艺术层面上,李煜将境界和情感巧妙地糅合在一起,从而创造了深远的艺术效果。王国维评价李煜的词作时, 有一段精辟论述:“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王国维认为,李煜所写之词“眼界始大,感慨遂深”,使词实现了从世俗歌女的“伶工之词”蜕变为“士大夫之词”。

在《虞美人》一词中,李煜先写“故国”,后写人之“朱颜”。在“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一句中,主要写了对家国命运和自身命运的巨大改变的无奈和难以回首。

“故国”是相对于“新国”而言的,“故国”是指李煜的南唐,而“新国”是指北宋。“不堪”一词极言国破家亡之后,李煜内心的不安、悔恨和无奈。为什么呢?词人不敢去回望令他感到极度伤感的往事,也就是说词人对故国的回忆也不能承受,因为这种回忆带来的可能是更深的痛苦。

然而,李煜的关怀远不止对“故国”的难以回首,更重要的是对人之生命易逝的关怀。在“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一句中,词人从故国的兴衰过渡、升华到对人之生命的关怀。

李煜通过“物”与“人”的强烈对比,把对人生的思索寄托在对历史的回顾中,体现了深深的生命关怀。李煜词摆脱了花间词“闺阁闲情”的狭小视域,从多方面述怀言志,扩大了词的题材内容,对后来的豪放派词家都有影响。

在这首词中,开头之句“春花秋月何时了”,从表面来看是写美景春花与秋月,实则以美景写哀情。为什么呢?因为,春花与秋月这两种意象,传统意义上多用于描写美好景致和传达美好意愿,但是词人却在急切地询问这美好的景致何时才能结束,这是有悖于常理的。

在这看似矛盾的地方,正是李煜情感的出发点。词人为什么希望这春花秋月般美好的景致快点了结呢?因为词人触物生情,想起了诸多往事,即词人所言的“往事知多少”。这种往事既有作为一国之君时的丰衣足食、自由自在,更有国破家亡的辛酸苦楚、物是人非。

这些往事使词人感到撕心裂肺,这些往事也是词人不愿去回忆的。但是,自然万物却不知情,昨夜的东风又一次使词人目睹了春花与秋月,又一次把词人带回到往事的回忆之中。正是不堪于这种往事的回忆,词人不愿见到春花秋月般的景致,所以才希望这种美好景致快速结束。若非词人对人生无常感慨深透,怎能写出如此乐景哀情?

在李煜笔下,所有不堪回首的往事,所有的物是人非,都化作了无以名状的愁思,词人以浩浩荡荡、奔腾东去的大江流水作比,气势磅礴有力、气象深沉阔大,将个人情感升华为人生的普遍性悲哀,将个人的人生感受上升至哲理性的人类共感,使这首词具有了深刻的哲理性和普遍的包容性,可见词人的感情之深沉。

在《虞美人》中,李煜对故国往事、朱颜的深刻回忆,化成了无尽的愁思,从过去绵延到现在,并延续到未来。李煜词所体现的时间之深远,正是亡国之后的李煜在孤独愁苦和期待无望的心理状态中,对时间带有一种主观性的感受。

李煜将这种主观感受和传统文化中的悲秋情结联系起来,使得词人苦于时间漫长而感到日长难挨、无所适从的情状真切可感。正是这时间的深远之感,使李煜的词多了几分挥之不去的绝望,多了几分对宇宙人生的追问,也使“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成为千古绝唱。

当李煜写完这首歌词,当他用熟悉的旋律轻声歌唱起“春花秋月何时了”那哀婉的曲调时,词人不禁潸然泪下,这催人泪下的旋律一下子击中了词人的软肋。这哀婉的旋律或许就是李煜人生的注脚,这深婉的文字或许就是李煜对生命的感悟吧。

李煜的一生有太多的遗憾,有太多的未竟之业,他或许真的不应生在帝王家,他或许真的是被皇帝耽误了的艺术家。但不管怎么样,完整的人生,不能只有盔甲,在盔甲之内,是被它保护着的、不被人轻易察觉到的软肋。这个软肋,只有在不为人察觉的某一个瞬间,词人才会去轻轻舔舐,才会轻轻触碰,才会让他有一个啜泣的空间

一切美好的、得以流传的文学佳作都是创作者最真挚情感的写照,因其情感真挚,才能超越时代,引起读者共鸣,稍稍有一点矫揉造作,生命力便不能长久。

李煜词善于抒发人生经历中最本真的感受;又善于以高度的艺术概括力加以提炼,使之上升为带有一定普遍性的人生体验。

小话诗词

以《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为代表的李煜词,对苦难的抒发毫无半点矫情和掩饰,把人生中那种无可奈何、无以名状、无从排遣、无所适从的心境和处境,描写得具象、哀婉、真挚、隽永,读来让人动容,也被后世誉为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的千古绝唱。

李煜在字里行间流露出的真挚深沉的情感、毫无城府的坦诚,其大气的沧桑和深邃的悲悯让人难以释怀。正是这种率性、坦诚、真挚的真纯性情,如珍贵的璞玉,为李煜的歌词赢得了文学史上的重要一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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