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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作家‖【那些被月光照亮的日子】◆梁少华

 白云之边 2023-02-19 发布于山东


作者简介

梁少华,女,中学高级教师,全新写手,蜗居小城。兼任两班班主,殚精应付群娃。闲暇时,试图淘漉岁月风尘,用温暖的文字磨生活。陆续在《参花》《精短小说》《齐鲁文学》《文学百花苑》《黄河文艺》《家乡》《临沂日报》《齐鲁晚报》《沂蒙晚报》等报刊发表小小说、散文、故事、诗歌。其间有小小说多次进入高中试卷被设计为阅读试题 。


那些被月光照亮的日子

几场秋雨过后,天气转凉,转眼已至深秋,离霜降的日子近了,早晚温差越来越大。再过两月,娘就90岁高龄了。暑假临近开学时,娘的身体每况愈下。不在老家的日子,娘成了我们最大的担心与牵挂。为了不耽误工作,我选择白天上课,晚上忙完回家陪护母亲,哪怕到家已是深夜,也高兴让悬着的心,得以片刻放松。

今日周末,我能全天在家。中午阳光还好,赶着下午的温暖,给母亲擦洗身子、换洗衣服、喂她吃饭,等服侍好母亲,黑,渐渐布满了天空。母亲很快睡着了,我也跟着迷糊起来。

睡梦中,听到母亲一次又一次地喊父亲,絮絮叨叨地埋怨父亲太慢,吃饭要趁热。我心里格登一下,接了话问娘做了什么饭,娘说蒸的五香花卷刚出锅,熬了小米绿豆稀饭在炉子上温着。父亲离开我们快四年了,母亲也已不能行动,可这一声声呼唤又真真切切!

母亲真的老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思维日渐混乱,常常梦幻交织着现实,过去穿插着眼前。我安抚着母亲:少华在这儿,你不用操心,睡吧。

母亲忽然很神秘,喊我到身边,说有事要问我:让我去猪圈看看,看看父亲刚买回的两头小白猪还在吧。我苦笑了一下,装模作样起来,赶紧应答着母亲:这么晚了,你先睡吧。我去外边看看,顺便给割块豆饼泡上,明天早起喂小猪。我安慰着母亲,她好像终于放心下来,渐渐地又睡着了。

我已无心睡觉,起身踱到院子里。

月在中天,银光洒满庭院,在眼前明亮亮一片,院外墙边栽种的何首乌,藤蔓儿一路疯长,漫过墙头,攀着锅屋的屋脊,一直挂在了东墙根的香椿树梢,似一条绿色的瀑自屋檐前倾泻而下。一穗穗淡绿色的小花浮在心型的叶子上面,开得热热闹闹,一片繁华。

靠墙西北侧的舒筋龙高高的,枝叶探出墙头,正窥视着小巷的动静。粗壮的枝干像极了父亲当年种植在庄稼地里的玉米棵,它一段结一节,肆意地生长,遮挡了西边的半个天空。轻风吹来,枝晃叶摇,洒下的光影在石墙上跳荡着。

紧邻的那棵杜仲树,靠在栅栏边,枝干腰身以上一半倾斜遮挡着废弃的鸡窝,一半弯曲地伸向静静的巷子,繁密的叶子缝隙透出了镶嵌在深黑色天幕上的星子。

无数的星子挣破夜幕探出来,夜的潮气在空气中漫漫地浸润,扩散出一种感伤的氛围。仰望星空,格外澄净。悠远的星光闪耀着,像细碎的泪花……

风摇动着树冠,挂了一树的杜仲种子在树梢上晃,泻下的月光花花嗒嗒,颤颤悠悠。

何首乌,舒筋龙,杜仲树……在院里像开了个中药铺。这些药材,都是当年种下给父亲辅助治腿痛用的。六十年代前后,父亲先后参加了家乡两座水库的修建,在寒冷的冬天,曾长时间站在刺骨的冰水里,带领民工施工,落下了终生也未治愈的严重关节伤痛。如今,父亲走了。只留下这些疯长的植物药材,惹湿着我们的情思。

南墙边的竹子因少了父亲的修剪,竹鞭在泥土里肆意伸展,院子中心又冒出了不少翠竹。竹叶在我周围发出窸窸窣窣仿佛是衣帛与粗布的声音,搅动着我的心肠。此刻我知道,这茂密的竹林里有我叫不上名字的小黄鸟,还有一窝斑鸠和成群的麻雀,正栖身在竹丛温暖的窝里。

最朝阳处是父亲栽下的那棵杏树,叶子浓密,如一把遮阳大伞插在院子里。父亲不在了,母亲在我们身边,大家又不能够经常回家,因怕缺水旱死,就把父亲盆栽的万年青给移植了树下,它仍浓绿着,只是花心处结出的串串青绿小豆豆还未来得及红透。父亲爱花,身后的月季擎着粉色的花朵,明艳艳的张扬着,给苍凉的枝干做着背景。

想想今年的这一树黄杏,仍如往年般压满枝头,终因少了父母的督促,熟透了的黄杏没有及时采摘,大半落在了地上。一阵风拂过,让我不禁有片刻的恍惚。

听到有人在喊我乳名,我赶紧藏好心情,小跑到母亲床前。被岁月折磨的衰弱疲惫的母亲反反复复重着一句话:咱家走,咱家走吧!我的心忽然像是被狠狠的扎了一刀,泪眼模糊了。因忙于工作与生活,父亲走后,为方便照顾母亲,我们兄弟姊妹曾轮番把母亲带在身边生活,自认为尽职尽责的侍候老人,让她安享残年,其实母亲离开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家园,也许心里不知有多么不自在。我握着母亲的手,告诉她这就是在咱自己家。母亲眼里忽然一下有了光,又好像将信将疑,我轻轻拉着她的手,摸向床头的拦斗枕子,母亲这回信了:这是老家父母的楸木床上才有的啊。

听着母亲轻重不匀的呼吸,隔着窗,听着风,散漫地朝外张望,外面影影绰绰。很多小时候的记忆执意地掠过庭院伸延着,似写意画的境界,虽然细节枝末不甚分明,但一连串烙印在脑海里的画面,旋即丰富鲜明起来,倾刻复苏了。

娘中午的时候嘱咐我,让抱两床新被褥给张老嬷嬷送去。可过了半天,我也不知说的是谁。只好问娘,张老嬷嬷是谁。娘不住地感叹,还嫌我忘事:不就是那个谁他妈吗,她家里穷,床上连被子褥子都没有。闺女,你听话,天冷了,抱咱家的两床新被子给送去,一会就回来了。娘的口气像求人。我犯难了,我怎么回答娘呢。张老嬤嬤,我从小就没见着,“那个谁”是我小时玩伴的爹,他家大人们早都离世多年,连同院子与房屋也早已坍塌掉了。泪水倾刻蒙了双眼,我只好悄悄掩上门,答应着,朝大门口走。就像小时候娘让去给东边婶家后边姑家送豆芽送豆腐;像前几年娘让去前边奶奶家送桔子送饺子,去西边深巷里的奶奶家送粽子送鞋样一样,回来告诉娘。这次我憋红了脸扯了个圆满,娘似乎终于放下了一桩心事,开心地笑了。一个劲的夸:少华——是个好闺女。

暮年岁月在缓缓流逝,衰弱正以缓慢的步伐悄悄逼近母亲。属于母亲的时日已越来越少。我坐在母亲床头,握着她的手。记忆中,这双手未曾从忙碌中停歇过,它不仅养活了一家十几口,也给村里爱美的姑姑们上鞋头祺鞋沿口绣花鞋,给左邻右舍爷爷奶奶们裁缝衣裳打布扣子……我乖巧地听她说或清或乱的话,听她讲或现实或虚幻的事情。渐渐的母亲好像累了,恍惚着又睡了。

我悄悄地咽着泪。老,是一个多么残忍的话题啊。但我又为母亲的富有骄傲着:母亲的一生勤劳低调,和善待人,接济邻里,孝敬长辈……爱,是母亲一生的事业。生活中,对儿女后辈,对弟弟妹妹,对亲戚朋友,对左邻右舍,从来都是东西舍得给,钱粮舍得出,力气舍得花。

今夜,我彻底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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