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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衍义补 卷一百三十一 ~ 卷一百三十五

 新用户4541Ay47 2023-02-20 发布于上海

卷一三一

▲将帅之任(下)

 《六韬》曰:凡国有难,君避正殿,召将而诏之曰:“社稷安危一在将军,今某国不臣,愿将军帅师应之。”将既受命,乃命太史卜,斋三日之太庙,钻灵龟、卜吉日以受斧钺。君入庙门西面而立,君亲操钺持首,授将其柄曰:“从此上至天者将军制之。”复操斧持柄,授其将其刃曰:“从此下至渊者将军制之。见其虚则进,见其实则止,勿以三军为众而轻敌,勿以受命为重而必死,勿以身贵而贱人,勿以独见而违众,勿以辩说而必然,士未坐勿坐,士未食勿食,寒暑必同,如此,士众必尽死力。”将已受命,拜而报君曰:“臣闻国不可从外治,军不可从中御,二心不可以事君,疑志不可以应敌。臣既受命专斧钺之威,臣不敢生还愿,君亦垂一言之命于臣,君不许臣,臣不敢将。”君许之,乃辞而行。军中之事不闻君命,皆由将出,临敌决战无有二心,若此,则无天于上、无地于下、无敌于前、无君于后,是故智者为之谋、勇者为之斗,气厉青云,疾若驰骛,兵不接刃而敌降服,战胜于外,功立于内,吏迁上赏,百姓欢悦,将无咎殃。

 唐太宗谓李靖曰:“古者出师命将,斋三日授之以钺,曰'从此至天将军制之’,又授之以斧曰'从此至地将军制之’,又推其毂曰'进退惟时’,既行,军中但闻将军令不闻君命。朕谓此礼久废,今欲与卿参定遣将之仪,如何?”靖曰:“臣窃谓圣人制作,致斋于庙者所以假威于神也,授斧钺又推其毂者所以委寄以权也。”

 臣按:《六韬》之书所谓避正殿,乃秦汉以后事,决非武王与太公问答之言,但其中所引遣将之仪又非后人杜撰得出者,盖古有此礼也。后世此礼不行久矣,虽以唐太宗欲行参定,而李靖犹以为出师而行、告庙任将而许便宜,无以异于致斋、推毂,不须参定,况其他乎?夫出师命将所以戡定祸乱、安定国家,付人以斩杀之权,俾其司三军之命,夫岂细事,而轻易苟简,略无礼仪,何以激劝士心、增重将权而使之出死力以成武功哉?古今异宜,不能尽制,请命礼官斟酌古制,参之时宜,定为一代出师遣将之礼。

 汉文帝谓冯唐曰:“吾居代时,闻赵将李齐之贤,战于巨鹿下,今吾每饭意未尝不在巨鹿也。”对曰:“尚不如廉颇、李牧之为将也。”上拊髀曰:“嗟乎,吾独不得颇、牧为将,吾岂忧匈奴哉。”唐曰:“陛下虽得之不能用也。”上曰:“公何以知之。”对曰:“上古王者之遣将也,跪而推毂曰'阃以内者寡人制之,阃以外者将军制之’,军功爵赏皆决于外,归而奏之。此非虚言也,李牧为赵将居边,军市之租皆自用飨士,赏赐决于外,不从中扰也,委任而责成功,故得尽其智能。今臣窃闻魏尚为云中守,其军市租尽以飨士卒,出私养钱三日一椎牛,自飨宾客、军吏、舍人,是以匈奴远避不近云中之塞,虏曾一入,尚击之,所杀甚众。夫士卒起田中从军,安知尺籍伍符,终日力战,斩首捕虏,上功幕府,一言不相应,文吏以法绳之,其赏不行吏奉法必用,且尚坐上功首虏差六级,陛下下之吏削其爵罚遣之。由此言之,陛下虽有颇、牧不能用也。”上说,是日令唐持节赦魏尚复以为云中守,而拜唐为车骑都尉。

 臣按:文帝叹不得颇、牧之为将,而冯唐对以帝得之而不能用,且举古人遣将之礼及李牧守边之事以为言,末以魏尚事实之,此非但当时之弊,而后世拘文法以绳边将,其弊至今犹然。明主之任将帅,专其委任,责其成功,惟以兵政修举、寇盗息灭为效,不必区区于簿书文法之拘可也。

 唐陆贽言于德宗曰:“凡欲选任将帅,必先考察行能,然后指以所授之方,语以所委之事,令其自揣可否,自陈规模,须某色甲兵、藉某人参佐、要若干士马、用若干资粮、某处置营、某时成绩,始终要领悉俾经纶,于是观其计谋、校其声实。若谓材无足取、言不可行则当退之于初,不宜贻虑于其后也;若谓志气足任、方略可施则当要之于终,不宜掣肘于其间也。夫如是,则疑者不使,使者不疑,劳神于选材,端拱于委任,既委其事,既足其求,必然可以核其否臧、行其赏罚,受其赏者不以为滥,当其罚者无得而辞,付受之柄既专,苟且之心自息。是以古之遣将帅者,君亲推毂而命之曰'自阃以外将军裁之’,又赐勣钺示令专断,故军容不入国,国容不入军,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诚为机宜不可以远决,号令不可以两从,未有委任不专而望其克敌成功者也。”

 臣按:古今选任将帅之方,贽此疏尽之矣,后之人主所当遵行者也。

 贽又曰:“自顷边军去就裁断多出宸衷,选置戎臣先求易制,多其部以分其力,轻其任以弱其心,虽有所惩亦有所失,遂令分阃责成之义废,死绥任咎之志衰,一则听命,二亦听命,爽于军情亦听命,乖于事宜亦听命,若所置将帅必取于承顺无违,则如斯可矣,若有意乎平凶靖难,则不可也。夫两强相接,两军相持,事机之来间不容息,蓄谋而俟犹恐失之,临时始谋固已疏矣,况乎千里之远、九重之深,陈述之难明,听览之不一,欲其事无遗策,虽圣者亦有所不能焉。设使谋虑能周,其如权变无及,戎虏驰突迅如风飙,驿书上闻旬月方报,守土者以兵寡不敢抗敌,分镇者以无诏不敢出师,逗遛之间寇已奔逼,托于救援未至,各且闭垒自全,牧马屯牛鞠为椎剽,啬夫樵妇罄作俘囚,虽诏诸镇发兵,惟以虚声应援,互相瞻顾,莫敢遮邀,贼既纵掠退归,此乃陈功告捷,其丧败则减百而为一,其捃获则张百而成千,将帅既幸于总制在朝,不忧其罪累,陛下又以为大权由己,不究事情,用师若斯,可谓机失于遥制矣。”

 臣按:贽之此奏备述用师遥制之失,古今一律也。其中所谓虽有所惩亦有所失,将帅既幸于总制在朝,不忧其罪累,陛下又以大权由己,不究事情,切中古今事情。至若所谓惟以虚声应援,互相瞻顾,莫敢遮邀,贼既纵掠退归,此乃陈功告捷,其丧败则减百而为一,其捃获则张百以成千,此又边防陈功告捷之通弊也。

 宪宗元和四年,以左神策中尉吐突承璀为招讨处置等使,翰林学士白居易上奏以为:“国家征伐当责成将帅,近岁始以中使为监军,自古及今未有征天下之兵专令中使统领者也,臣恐四方闻之必轻朝廷,四夷闻之必笑中国,陛下忍令后代相传云以中官为制将、都统自陛下始乎?”

 臣按:晋文公欲得人守原而谋于寺人勃鞮,以畀赵衰,说者谓守原所以承天子、树霸功,致命诸侯,不宜谋及媟近以忝王命,失政之端由是滋矣。齐桓任管仲以兴、进竖貂以败,其后景监得以相卫鞅、弘石得以杀望之,误之者晋文公也。呜呼,晋文公谋守原之人于勃鞮,知治体者犹以为羞当时陷后代,况亲用其人以统军旅、任阃寄乎?有志于帝王之治者,宜触类以自省。

 元和十一年,高霞寓大败于铁城,仅以身免,时诸将讨淮西者胜则虚张杀获,败则匿之,至是大败不可掩,始上闻,中外骇愕,宰相入见,将劝上罢兵,上曰:“胜负兵家之常,今但当论用兵方略,察将帅之不胜任者易之,兵食不足者助之耳,岂得以一将失利,遽议罢兵邪?”于是独用裴度之言,他人言罢兵者稍息矣。

 臣按:韩愈曰“凡此蔡功惟断乃成断之”一言,诚人君制事之本也,苟其事合于天理之正、协于人谋之公而又刚断以主之于中,则天下无难为之事,人主无不成之功矣。史言讨淮西者胜则虚张杀获,败则匿之,此衰世将帅蒙蔽之常态,非独唐之征淮西也,有国家者不可不知。

 穆宗时,招义监军刘承偕恃恩陵轹节度使刘悟,阴与磁州刺史张汶谋缚悟送阙下以汶代之,悟知之,讽军士作乱杀汶,围承偕欲杀之,幕僚贾直言入责悟,免承偕囚之府舍,穆宗召悟送承偕诣京师,悟不时奉诏,穆宗问裴度宜如何处置,度对曰:“承偕在昭义骄纵不法,臣尽知之,陛下必欲收天下心,止应下半纸诏书具陈承偕骄纵之罪,令悟集将士斩之,则藩镇之臣孰不思为陛下效死?”穆宗俯首良久,曰:“朕不惜承偕,然太后以为养子,卿更思其次。”度请流之。

 臣按:刘承偕以骄纵激变刘悟,为彼所囚,裴度请罪之是也,而乃令刘悟集众斩之,欲以此收藩镇心,如此固可以得藩镇之心,无乃失朝廷之威乎。臣窃以谓,承偕果有罪,朝廷当下诏数其罪恶,俾刘悟遣人送诣京师,明正其罪,如此,则得之矣。虽然,承偕,太后之养子也,诛之则伤母后意,奈何?曰帝举承偕罪恶反复为太后言之,曰不诛之恐激成祸乱,为宗社忧,言之至再至三,必从之而后已。

 武宗会昌四年,初,李德裕以韩全义以来将帅出征屡败,其弊有三,一者诏令下军前日有三四,宰相多不预闻;二者监军各以意见指挥军事,将帅不得专进退;三者每军各有宦者为监使,悉选军中骁勇数百为牙队,其在陈战斗者皆怯弱之士,每战监使自有信旗,乘高立马,以牙队自卫,视军势小却辄引旗先走,陈从而溃。德裕乃与枢密使杨钦义、刘行深议约策监军不得预军政,每兵千人听监使取十人自卫,有功随例沾赏,二枢密皆以为然,白武宗行之。自御回鹘至泽潞罢兵皆守此制,自非中书进诏意,更无他诏自中出者,号令既简,将帅得以施其谋略,故所向有功。

 臣按:德裕谓将帅出征屡败,其弊有三,岂但当时之弊哉?德裕此举善矣,然非二枢密与之同心,不能去此蔽而成此功,二枢密使亦宦臣也,乃能徇理而不徇乎私,为国而不为其党,吁,贤矣哉!

 大中九年,浙东军乱,逐观察使李讷,贬讷为朗州刺史,监军王宗景杖四十配恭陵,仍诏自今戎臣失律并坐监军。

 唐末时,诸节度既有监军,其领偏师者亦置中使监陈,主将不得专号令,战小胜则飞驿奏捷自以为功,不胜则迫胁诸将以罪归之,悉择军中骁勇以自卫,遣羸弱者就战,故每战多败。

 臣按:既用为将帅而又以中使监之者,疑之也,中使将帅同为臣子,何用分疑信于其间哉?夫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监军以中使,适使之挠将权、坏军政而懈士卒之心,未必有益也。

 宋太祖欲伐江南,曹彬与诸将入辞,上谓彬曰:“南方之事一以委卿,切勿暴掠生民,务广威信,使自归顺,不须急击也。”且以匣剑授彬曰:“副将而下,不用命者斩之。”

 臣按:王者之师代天以行道也,所以代王者以行天之道者谁欤?将帅也。将帅不能肃其下,则有仁而不能施,有义而不能振,号令不行而事功不立矣。宋祖命曹彬之辞及其授剑之意,可见其仁义之兼尽矣。

 太祖垂意将帅,分命李汉超等控御西北,其家族在京师者抚之甚厚,所部州县管榷之利悉与之,恣其回图,贸易免所过征税,许令召募骁勇以为爪牙,凡军中事悉听便宜处置,每来朝必召对命坐,赐以饮食,赐赉殊异遣还。由是边臣皆富于财,得以养士用间,洞见蕃夷情状,时有寇钞亦能先知预备,设伏掩击,多致克捷。故终太祖之世无西北之忧,诸叛以次削平,武功盖世,斯乃得壮士以守四方,推赤心置人腹中之所致也。

 臣按:昔人谓太祖之置将也,隆之以恩,厚之以诚,富之以财,小其名而崇其势,略其细而求其大,久其官而责其成。夫宠之以非常之恩则其感深,待之以赤心则其志固,富之以非常之惠则其养士足以得死力、用间足以得敌情,以至小其名而不挠权,则位卑者有赴功之心而勇智者得以骋,略其过则才能奋,久其任则事体熟,自古用将之方不易于是,而宋祖能用之,此其所以养士少而蓄材多、操术简而收功博也欤。

 太宗太平兴国中,以杨业为云州观察使知代州事,业自雁门之役契丹畏之,每望见业旗即引去,主将屯边者多疾之,或潜上谤书斥言其短,上皆不问,封其书付业。

 富弼曰:“昔魏将乐羊征中山平之,及还见其君,所收谤书三箧,方知将帅立功不难,但人君信任为难尔。将帅专阃外权,擅行威福,人岂无嫉之者?嫉之则谤自生,既有谤言闻之于君,君惑之则疑其将,将被疑,未有能立功者,此乐羊所以感叹其事。自后帝王非聪明睿智之主,少有不惑谤言者,其明不及魏国之君也。杨业本河东降将,太宗得之信任不疑,每纳谤书一一付业,使边将安心以立事,其过魏国之君矣。”

 臣按:太宗之于杨业可谓合古人用将之道矣,虽然,将得其人如此可矣,苟非其人,岂不益长恶哉?是以君子贵明理而先觉。

 太宗与寇准言及将帅,上曰:“将帅材略固不求其备,但量其能而用之。上自节麾,下至二千石,第其功效而授之,微劳尽甄,下情必达,下情必达则无猜贰之,嫌微劳尽甄则无觖望之衅,所以各务忠孝而固禄位,悖乱不得而萌也。”

 臣按:太宗谓微劳尽甄、下情必达,此二言者用将之要道也,然二者之中又以下情必达为主,下情不能上达,虽大功巨庸亦或为人所蔽,况微劳乎?

 孙何言于真宗曰:“谨按《史记》,汉高祖将定三秦,择良日斋戒设坛场,拜韩信为大将军部管诸将;魏故事,遣将出征,符节郎授节钺,跪推毂;北齐命将,出征则太卜诣庙灼龟,授鼓旗于庙,皇帝陈法驾服衮冕,拜于太庙,遍告讫,降就中阶引上将,操钺授柄,将军既执斧钺,对曰'国不可从外治,军不可从中制。臣即授令,有旗鼓斧钺之命而无一言之命于臣’,皇帝曰'苟利社稷,将军以之’,将军就载斧钺而出,皇帝推毂度门,曰'从此以外将军制之也’。臣伏见近边将授任赴镇之际,但授尺一之诏,前所谓筑坛告庙之礼皆阙而未建,良可惜也。”

 臣按:后世命将之礼久废,我文皇帝遣成国公朱能征安南黎季犛,圣驾幸龙江祃祭而亲谕能等,其仪注之详,具载于有司可考也,可为圣子神孙万世之法。

 仁宗时,狄青自请击侬智高,韩绛言武人不可独任,上以问庞籍,籍曰:“青起行伍,若用文臣副之,必为所制,号令不专,不如不遣。”乃诏广南将佐皆禀青节制,若孙沔、余靖分路邀击,亦各听沔等指挥。

 臣按:古者命将付以阃外之寄,固无俟乎文臣以为之副贰,然后世人心不古,为将者多用不知书之人,义多而仁少,勇有余而智或不足,用武人而参之以文,行义而本之以仁,用智略以资其武艺,似不为过。

 张方平言于仁宗曰:“将帅之任,仍宜久于其职,祖宗任李汉超、郭进、贺惟宗等,远或二十年,近犹八九年,假之事权,略其细故,不为间言轻有移易,又不与高官,常令志有所未满,不怠于为善也。今则不然,武臣指边郡谓之边任,借之为发身之地,历边任者曾无寸劳薄效,不数年径至横行,而又移换改易,地形山川未及知、军员士伍未及识、吏民士俗未及谙,已复去矣。愿陛下鉴祖宗故事,重爵赏以待功劳,责久任以观能效。”

 臣按:方平言太祖久任将帅,最可为后世法。夫汉唐以来,人主称善用将者首称宋太祖,虽汉高祖有所不及,盖汉祖能御将而宋太祖则善任将也。

 田况言于仁宗曰:“古之良将以宴犒士卒为先,所以然者,锋刃之下死生俄顷,固宜推尽恩义以慰其心。李牧备匈奴,市租皆入幕府为士卒费;赵充国御羌戎,亦日飨军士。太祖用姚全斌、董遵诲抗西戎,何继筠、李汉超当北敌,人各得环庆、齐棣一州征租农赋,市牛酒犒军中,不问其出入,故得戎寇屏息不敢窥也。又闻曹彬征江南日,和州逐次起饷猪羊肉数千斤以给战士。”

 臣按:将士御敌,将以其性命为国家卫民守土,苟当出战之时,而为将帅者徒以法令驱之而无犒劳之礼,何以感激其心而使之竭力尽命乎?昔之人固有以一炙啖之而致其报,而亦有以一蹯不及而致其怨者,饮食之物虽微而人之感激甚速,非徒区区餔啜之故也,田况之言岂无征之空言哉?

 刘敞言于仁宗曰:“王者之遣使命将也,必为之设介贰参佐,非独司纪纲、广谋策而已,亦所以谨大事、备不然也。今拥数万人之众,连四路之广,节制万里,吉凶所系,而自行车临之、孤拱独立,猝有疾病不意之虞,无所仗托、莫相维持,非计之全也。朝廷以狄青宣抚荆湖经制盗贼而议不制副,臣以为不便。”

 臣按:人君之任将固不可以不专,而亦不可以独专也。盖人资性不同,才智有限,一人之见不如二人之周,此命将所以必为之设参佐也,然此非独以辅其所不及,亦所以遏其所不敢焉。人之所以敢于为非者,无人以制之也,有同心之人则潜消其非心,有异议之人则遏绝其恶念。

 神宗元丰中,内臣李宪奏置保障以为驻兵讨贼之地,朝廷用李舜举言罢深入攻取之策,舜举退诣执政,执政王圭迎劳之,曰:“朝廷以边事属押班及李留后,无西顾之忧矣。”舜举曰:“四郊多垒,此卿大夫之辱也,相公当国而以边事属二内臣,可乎?二臣止宜供禁庭洒扫之职耳,岂可当将帅之任耶?”

 臣按:李舜举之言盖有所激而云,未必其本心也,但所谓内臣止宜供禁庭洒扫之职,岂可当将帅之任,则天下之名言也。内臣而能为此言,岂但贤于其类而已哉?

 王岩叟言於哲宗曰:“朝廷进退大帅,固当重谨,不可轻用一人之言而行之,或其言出于爱憎喜怒之私意而欺罔公议,岂不损主上之明、误国家之事?果若可疑,自当令本路监司公共体量,信如其言,行之未晚。今言者往往蔽其所长而不以告,摘其所不足而暴之,则其爱憎之情自已可见,夫有显效则不录而阴言则亟行,四方闻之,又谁为陛下尽心者?既以人之一言易元帅,元帅将人人畏惮,此曹有不自保之忧,此曹将人人侵侮其帅,有骄横之势,此风浸长,非朝廷美事。”

 臣按:汉文帝时,季布为河东守,尝召至京师,留邸一月而罢,布曰:“臣待罪河东,陛下无故召臣,此人必有以臣欺陛下者,今臣至,无所受事罢去,此人必有毁臣者矣。陛下以一人誉召臣,以一人毁罢臣,臣恐天下闻之,有以窥陛下浅深也。”夫文帝之于季布,君臣之情通,有言犹可以达,后世上下悬绝,殿陛之间如在万里,况边将真在万里者哉?人君进退将臣,当以岩叟此言为鉴。

 胡寅言于高宗曰:“将帅之才智必能谋、勇必能战、仁必能守、忠必不欺,得是人而任之,然后待以恩、御以威、结以诚信,有功必赏,有罪必刑者,乃任将之实也。庸驽不材,本无智勇,见敌辄溃,与之亲厚等威不立,赐予过度官职逾涯,将以收其心适足致其慢,听其妄诞张大之语,望其朴实用命之功者,此任将之虚文也。”

 臣按:寅进此疏凡七策,其三曰务实效去虚文,其目亦有七,此其七目之一也。夫事有实有虚,务其实则有其功,骛乎虚则无其效,非但用将一事然也。(以上言委任)

 以上论将帅之任(下)

卷一三二

▲出师之律

 《易师》之彖曰:“师,众也。贞,正也。能以众正,可以王矣。刚中而应,行险而顺,以此毒天下而民从之,吉又何咎矣。”

 程颐曰:“能使众人皆正,可以王天下矣。得众心服从而归正,正道止于是也。二以刚处中,刚而得中,道也。六五之君为正,应信任之专也,虽行险道而以顺动。所谓义兵,王者之师也。夫师旅之兴,无不伤财害人、毒害天下,然而民心从之者,以其义动也。”

 朱熹曰:“此以卦体释师贞之义,以谓能左右之也。一阳在下之中而五阴皆为所以也,能以众正则王者之师矣。刚中谓九二,应谓六五,应之行险谓行危道,顺谓顺人心,此非有老成之德者不能也。毒,害也。师旅之兴不无害于天下,然以其有是才德,是以民悦而从之也。”

 臣按:王者之兵,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不为,故惟能以众正而后可以王也。盖兵凶战危,所谓险道也,非正不兴师,非顺不用众,是谓王者之师。然而不免有杀戮之惨、供需之费,兵戎所至毒害随之,故兴师动众如用毒药以攻病,非真有沈痼之疾症、瘕之癖,决不可轻用也。毒之一言,《易》之垂戒深矣。

 初六,师出以律,否臧凶。象曰:“师出以律”,失律凶也。

 程颐曰:“在邦国兴师而言合义理,则是以律法也。谓以禁乱诛暴而动,苟动不以义则虽善亦凶道也。善谓克胜,凶谓殃民害义也。在行师而言律,谓号令节制,行师之道以号令节制为本,所以统制于众不以律,则虽善亦凶,使虽胜捷犹凶道也。制师无法幸而不败且胜者,时有之矣,圣人之所戒也,盖师出当以律,失律则凶,虽幸而胜亦凶道也。”朱熹曰:“律,法也。否臧,谓不善也。在卦之初为师之始,出师之道当谨其始,以律则吉,不臧则凶,当谨始而守法也。”

 李过曰:“《甘誓》攻左攻右、御非其马之正,《牧誓》五步六步七步、五伐六伐七伐皆不可乱,《周官》司马法坐作进退皆有常节,鲁侯抚师牛马臣妾戒以勿逐,以其乱部分,后不可以为师也。”

 臣按:律有二义,有出师之律,有行师之律。出师之律当以正以义,行师之律当有号令有节制。六四,师左次,无咎。象曰:左次无咎,未失常也。

 程颐曰:“师之进以强勇也,知不能进而退,故左次左次退舍也,量宜进退以所当也,故无咎。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师之常也。惟取其退之得宜,不论其才之能否也,度不能胜而班师以退,愈于覆败远矣,可进而退乃为咎也。行师之道,因时施宜,故左次未必为失,《易》之发此义以示后世,其仁深矣。”

 臣按:圣人作《易》,恐人以退为怯,故明当退而退,退而无所失,虽无功亦无咎也。后世一切以文法从事而有行师逗遛之罚,坐于庙堂之中逆料境外之事,惟欲其功之成而不计其势之可否。臣窃以为,帝王之师当出万全,有行师左次者当计其得失成败,而不论其进退迟速可也。

 《虞书》:帝曰:“咨,禹。惟时有苗弗率,汝徂(往也)征。”禹乃会(征会也)群后,誓(戒也)于师曰:“济济(和整众盛之貌)有众,咸听朕命。蠢(动也,无知之貌)兹有苗,昏迷不恭,侮慢自贤,反道败德,君子在野,小人在位,民弃不保,天降之咎,肆予以尔众士,奉辞伐罪。尔尚一乃心力,其克有勋。”

 朱熹曰:“舜咨嗟,言今天下惟是有苗之君不循教命,汝往征之。征,正也,往正其罪也。禹会诸侯之师而戒誓以征讨之意,言苗民昏迷不敬侮,慢于人,妄自尊大,反戾正道,败坏常德,用舍颠倒,民怨天怒,故我以尔众士奉帝之辞,罚苗之罪,尔众士庶几同心同力,乃能有功。此上禹誓众之辞也。”

 臣按:此人君征蛮夷誓众之始。先儒谓舜时薄海内外皆迪有功,弗率惟有苗耳。三苗之君,舜尝窜之,三苗之民又尝分之,至此而尤弗率,故征之。盖征之为言正也,必其人有不正之罪,然后人君奉天道以正之,苟在我者有不正则亦无辞以正彼矣。观禹誓师所谓“昏迷不恭,侮慢自贤,反道败德,君子在野,小人在位,民弃不保”,则三苗之君其所为不正甚矣。帝舜奉天命以为华夷主,坐视其不正而不有以正之,则非天意、失君道矣,故命禹以往征之焉。大抵人君一身率天下以正道,使天下之人若内若外无间华夷,惟吾正道之是循是遵,苟有一人之弗循王道,则必命其臣以正之,使之咸归于正道之中,人君于是奉君之辞而声其不正之罪以致伐焉。然人非一人,人各一心,而趋向之不同、膂力之不齐,故又必誓之戒之,欲其同心同力,庶几其功勋之有成也。盖心不一则敌忾之志不专,力不一则击刺之勇不决,又安能以成功哉?

 《甘誓》(誓师于甘故以甘誓名):大战于甘(地名),乃召六卿(六卿之卿)。王曰:“嗟,六事之人,予誓告汝:有扈氏威(暴殄之也)侮(轻忽之也)五行,怠弃(不用正朔)三正(子丑寅),天用剿绝其命,今予惟恭行天之罚。左(车左)不攻(治也)于左,汝不恭命;右(车右)不攻于右,汝不恭命;御非其马之正,汝不恭命。用命赏于祖,不用命戮(杀也)于社,予则孥戮汝。”

 蔡沈曰:“誓与禹征苗之誓同义,言其讨叛伐罪之意,严其坐作进退之节,所以一众志而起其怠也。有扈,夏同姓之国,《史记》曰'启立,有扈不服,遂灭之’。有扈氏暴殄天物,轻忽不敬,废弃正朔,虐下背上,获罪于天,天用剿绝其命,今我伐之惟敬行天之罚而已。左,车左;右,车右也。古者车战之法,甲士三人,一居左以主射,一居右以主击刺,御者居中以主马之驰驱也。御非其马之正,犹王良所谓诡遇也。盖左右不治其事与御非其马之正,皆足以致败,故各指其人以责其事,而欲其各尽其职而不敢忽也。礼,天子亲征必载其迁庙之主与其社主以行,以示赏戮之不敢专也。祖左阳也,故赏于祖;社右阴也,故戮于社。孥戮言不用命不但戮及汝身,将并汝妻子而戮之。战,危事也,不重其法则无以整肃其众而使赴功也。”

 臣按:先儒谓《甘誓》一篇仅八十字,而其间六军之制、车乘之法、邦国赏刑之典、誓师之辞靡不明备。盖古人之学,精粗本末不废,启虽承禹传道之后,而干戈行陈之事亦曾从家学素讲明来。臣窃以此篇合禹征苗之辞而观之,启所以数有扈之罪者无以异于禹之于苗也,然誓之中皆必以天为言,禹之于苗谓天降之咎,今启于有扈亦谓天用剿绝其命,可见古之帝王所以兴师问罪,皆因其得罪于天而奉天讨以正之也。苗惟昏迷不恭所以来徂征之师,有扈之侮慢怠弃即苗之不恭也,禹奉辞于帝以征苗,启恭行天罚以征有扈,夫征者正也,人之不恭故正之,苟在己有不恭与夫左右从事之人不恭命焉,则己不正矣,又何以正人哉?故一篇之中拳拳以恭为言,用命而赏,赏其恭也,不用命而戮,戮其不恭也,赏与戮不敢自专必行之于祖与社,皆所以致其恭者也。恭者敬之别名,乃帝王相传之心法,启之恭即禹之祗,承禹之祗承即舜之恭己,尧之钦明也,事有常变而恭敬之心则无往而不存焉。大哉恭乎,其行师之本乎。

 《胤征》:惟仲康肇位四海,胤侯命掌六师。羲和废厥职,酒荒于厥邑,胤后承王命徂征。告于众曰:“嗟予有众,惟时羲和颠覆厥德,沈乱于酒,畔官离次,(始也)扰(乱也)天纪,遐(远也)弃厥司(所司之事)。今予以尔有众,奉将(行也)天罚,尔众士同力王室,尚弼予钦承天子威命。火炎昆(名山)冈(山瘠也),玉石俱焚。天吏逸(过也)德,烈于猛火。歼厥渠(大也)魁,胁从罔治,旧染污俗,咸与维新。呜呼,威克厥爱,允济;爱克厥威,允罔功。其尔众士,懋戒哉。”

 蔡沈曰:“仲康始即位,即命胤侯以掌六师。畔官则乱其所治之职,离次则舍其所居之位。天纪,即《洪范》所谓岁月日星辰历数是也。又言火炎昆冈,不辨玉石之美恶而焚之,苟为天吏而有过逸之德,不择人之善恶而戮之,其害有甚于猛火不辨玉石也。今我但诛首恶之魁而已,胁从之党则罔治之,旧染污习之人亦皆赦而新之。威者严明之谓,爱者姑息之谓,记曰'军旅主威’,盖军法不可以不严,严明胜则信其事之必济,姑息胜则信其功之无成。誓师之末而复嗟叹,以是深警之,欲其勉力戒惧而用命也。”

 臣按:蔡氏谓天子讨而不伐,诸侯罚而不讨。仲康之命胤侯,得天子讨罪之权;胤侯之征羲和,得诸侯敌忾之义。其辞直其义明,非若五霸搂诸侯以伐诸侯,其辞曲、其义迂也。臣窃以谓篇中所谓“火炎昆冈,玉石俱焚”,可以为万世滥杀不分者之戒;“歼厥渠魁,胁从罔治”,可以为万世诛恶宥善者之法;“威克厥爱,允济;爱克厥威,允罔功”,可以为万世行师姑息者之戒。

 《汤誓》:王曰(王曰者史臣追述之称):“格(至也)尔众,庶悉听朕言。”又曰:“尔尚辅予一人,致天之罚,予其大赉(赐与也)汝。尔无不信,朕不食言(言已出而反吞之)。尔不从誓言,予则孥戮汝,罔有攸赦。”

 臣按:誓者临众发命,述其所以兴师之辞,用之以作士气、一人心,自禹征苗有誓之后,启征有扈则有誓,胤侯征义和则有誓,至是汤之伐桀亦有誓焉。先儒谓禹之征苗也,曰“尔尚一乃心力,其克有勋”,至启则曰“用命赏于祖,不用命戮于社,予则孥戮汝”,至汤又益以“朕不食言,罔有攸赦”,可以观世变矣。

 《泰誓》:王曰(追称之):“嗟,我友邦(亲之也)冢君(尊之也)越(及也)我御事(治事者)庶士(众士也),明听誓。予小子夙夜祗惧,受命文考,类于上帝,宜(祭社名)于罼土(大社),以尔有众底(致也)天之罚。”

 蔡沈曰:“告以伐商之意,且欲其听之审也。言予小子告于天神地祗,以尔有众致天之罚于商也。《王制》曰'天子将出,类乎上帝,宜乎社,造乎祢’,受命文考即造乎祢也,《王制》以神尊卑为序,此先言受命文考,以伐纣之举天本命之文王、武王,特禀文王之命以卒其伐功而已。”

 臣按:《泰誓》所谓“友邦冢君御事庶士,明听誓”,以征伐之意告诸人也;“受命文考,类上帝,宜冢土”,以征伐之意告于神也。人君举事必上承天意,下顺人心,誓于臣民而无疑,质之神明而无愧,然后兴师动众,是为王者之师不然徒以土地之故、意气之间,恃强以陵弱,倚众以暴寡,言于人则强为之辞,告于神则曲为之祷,是以人命而摅其贪残忿怒之心,人必不直之而神亦不之祐矣。

 王曰:“呜呼,我西土君子,天有显道,厥类惟彰。树德务滋,除恶务本,肆予小子诞以尔众士殄歼乃仇。尔众士其尚迪(蹈也)果毅,以登(成也)乃辟。功多有厚赏,不迪有显戮。”

 蔡沈曰:“天有至显之理,其义类甚明,至显之理即典常之理也。植德则务其滋长、去恶则务绝根本两句古语,喻众恶之本在所当去,故我小子大以尔众士而殄绝歼灭汝之世仇也。杀敌为果,致果为毅,尔众士其庶几蹈行果毅,以成汝君,若功多则有厚赏,非特一爵一级而已。不迪果毅则有显戮,谓之显戮则必肆诸市朝以示众庶。”

 臣按:人君出师以作士气、一众心者,不过赏罚二者而已,启誓师于甘曰“用命赏于祖,不用命戮于社”,而武王伐商其所以申命有众亦曰“功多有厚赏,不迪有显戮”,是即《甘誓》之意也。然《甘誓》以用命不用命为言,《泰誓》则以迪不迪为言,盖惟用命则能迪果毅以有功赏,不用命则不能迪果毅以致显戮,其言互相发也。

 《牧誓》:今予发惟恭行天之罚,今日之事,不愆(过也)于六步(进趋)七步乃止齐(齐整)焉,夫子勖(勉也)哉;不愆于四伐(击刺)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齐焉,勖哉夫子。

 蔡沈曰:“今日之战不过六步七步乃止而齐,此告之以坐作进退之法,所以戒其轻进也;少不下四五、多不过六七乃止而齐,此告之以攻杀击刺之法,所以戒其贪杀也。上言夫子勖哉,此言勖哉夫子者,反复成文,以致其丁宁劝勉之意。”

 吕祖谦曰:“大司马之法,伍两卒旅各有其长,使止齐之者,使其部伍之长各自止其止,各自齐其齐,故当战时井然有序,不失纪律,三军如一人。”

 臣按:后世战法之见于经者始于此。先儒谓六步七步,足法也;六伐七伐,手法也。列陈进战之时,所以坐作进退者足也,足以行止于六七步焉所以戒其轻进也;所以攻杀击刺者手也,手之伐止于六七伐焉,所以戒其贪杀也。盖王者之师,声罪致讨,理直而气壮,不虑其不勇,惟虑其过于勇耳。武王之誓师不劝其进而戒之止,而其所以止者皆必要其整肃齐一焉,此王者之师所以不急于成功,而亦不至于败北,其与后世之师进之惟恐不速、杀之惟恐不多,一败即至于溃散也异矣。

 尚桓桓(威武貌),如虎如貔(执夷也),如熊如罴,于商郊。弗迓(迎也)克奔,以役西土,勖哉夫子。尔所弗勖,其于尔躬有戮。

 蔡沈曰:“欲将士如四兽之猛而奋击于商郊也。能奔来降者,勿迎击之。以劳役我西土之人,此勉其武勇而戒其杀降也。弗勖,谓不勉于前三者。此篇严肃而温厚,与汤诰誓相表里,真圣人之言也。”

 臣按:先儒谓用兵以制节为尚、以武勇为主,武王虑其或拘,故喻以虎貔之勇,又虑其过于勇而妄杀,故以杀降为戒。其篇终所谓弗勖者,即申前所言之三勖哉也,一勖其勿轻进,再勖其勿贪杀,三勖其尚武勇而勿杀降。出师临战而能勉于此三者,是则所谓节制之兵也,是惟不战,战则必胜,虽不胜亦不败矣。武王于此丁宁反复,呼其人而致其勉,然犹恐其听信之不专也,故其终也又示以有戮之戒。盖军士主严,不严则号令不立也。呜呼,此其所以为王者之师欤。

 《武成》:丁未,祀于周庙,邦甸、侯卫骏(连也)奔走,执豆(木豆)笾(竹豆)。越三日庚戌,柴望,大告武成。

 蔡沈曰:“周庙,周祖庙也。武王以克商之事祭告祖庙,近而邦甸、远而候卫皆骏奔走执事以助祭祀。既告祖庙,燔柴祭天、望祀山川以告武功之成,由近而远、由亲而尊也。”

 臣按:此武功成告祖及天之礼。先祖后郊者,郑氏谓其自近始,蔡氏以为由亲而尊。臣窃以谓,武王伐商受命于文考,及其成功也先告焉,因告文考遂及七世之庙,故又三日然后以所以成文考之志者告天焉。盖武王成文考之志而文考又所以成天之志也,岂以远近为先后哉?

 底(至也)商之罪,告于皇天后土、所过名山大川,曰:“惟有道曾孙周王发,将有大正于商。惟尔有神,尚克相予以济兆民,无作神羞。”

 蔡沈曰:“后土,社也。《周礼》大祝云'王过大山川则用事焉’,孔氏曰:'名山为华,大川谓河。’曰者,举武王告神之语。有道,指其父祖而言。”

 臣按:王者之师代天致罚,非其人得罪于天,天理所不容、人情所不堪,必不轻易以动众也。其始也必以其人所积之恶、所犯之罪以告于皇天后土,军旅所至之地、所经过之山川,皆必致吾所以兴师及彼不可不讨之意以告于神明,苟揆之理、反诸身而有一毫利己之私、一念忿人之意,不合于天、不顺于人,决不敢轻举焉。孟子曰:“征者正也,己必正而后可以正人,未有己不正而能正人者也。”不正之事言之人且不可,况神乎?神所不可闻者,人决不可为也,一己为之且不可,况役使千万人而为之乎?

 《诗序》:《常武》,穆公美宣王也。有常德以立武事,因以为戒然。其首章曰:赫赫明明,王命卿士,南仲大祖,大师皇父。整我六师,以修我(宣王自我)戎(兵器也)。既敬既戒,惠此南国。

 朱熹曰:“宣王自将以伐淮北之夷,诗人作此以美之。”

 其四章曰:王奋厥武,如震如怒。进(鼓而进之)厥虎臣,阚(奋怒貌)如虓(虎之自怒)虎。铺(布也)敦(厚也)淮濆,仍(就也)执丑虏。截(不可犯之貌)彼淮浦,王师之所。

 辅广曰:“言王师在淮浦之上,有截然不可犯之勇也。”臣按:先儒谓此言王师至徐,布陈而制胜也。

 其五章曰:王旅啴啴(众盛貌),如飞如翰(羽也),如江如汉,如山之苞(本也),如川之流,绵绵翼翼,不测不克,濯(大也)征徐国。

 朱熹曰:“如飞如翰,疾也;如江如汉,众也;如山,不可动也;如川,不可御也;绵绵,不可绝也;翼翼,不可乱也;不测,不可知也;不克,不可胜也。”

 臣按:先儒此极言王师之无敌如此。

 其卒章曰:王犹(道也)允(信也)塞(实也),徐方既来。徐方既同,天子之功。四方既平,徐方来庭(朝也)。徐方不回(违也),王曰还归(班师而归)。

 臣按:诗篇之名多以章首二字,惟此篇则以“常武”为名,一篇之诗凡六章、章八句,并无所谓“常武”二字也,以此名篇,盖特立名义。《序》所谓因常德以立武事,是以始言敬戒,终言允塞,是则所谓立常德也。其间所谓整六师、奋厥武、进虎臣、执丑虏、疾而栗、众而盛,其静也则不可动,其强也则不可御,绵绵然而相续,翼翼然而整肃,有不可测度之神、有不可胜当之勇。乃一举而致徐方之来同,同者上下内外咸服而无二心也;由一方而致四方之来庭,庭者四夷八蛮朝会而无间也。若是者虽曰奋武立功人君之常德,然至于四方来庭,则亦非常之武矣。

 《左传》:僖公二十八年,晋侯(文公)献楚俘于王(周襄王),驷介(马被甲者)百乘、徒兵千,郑伯傅(相也)王,用平礼也。己酉,王享醴,命晋侯宥(助以玉帛)王,命尹氏及王子虎、内史叔兴父策命晋侯为侯伯(九命作伯),赐之大辂之服、戎辂之服、彤(赤色)弓一、彤矢百、玈(黑色)弓矢千、(黑黍)鬯(香草)一卣(中尊)、虎贲三百人,曰:“王谓叔父,敬服王命,以绥四国,纠逖(远也)王慝。”晋侯三辞从命,曰:“重耳敢再拜稽首,奉扬天子之丕显休命。”受策以出,出入三觐。

 臣按:此古人献俘策命之礼见于《春秋》者。

 晋侯城濮之战,振旅(振整行列)恺(乐歌也)以入于晋,献俘(献所俘获)授(数也)馘(所截耳),饮至(饮酒告至于庙),大赏(大行赏),征会(召诸侯为会)讨贰(讨有贰心者),杀舟之侨(济河先归者)以徇于国,民于是大服。君子谓:“文公其能刑矣。三罪而民服(三罪谓上文杀颠颉爇负羁、祁瞒奸命及舟之侨也),《诗》云'惠此中国,以绥四方’,不失赏刑之谓也。”(二十八年)

 臣按:此虽《春秋》时事,而亦可见三代振旅凯还之遗制。定公四年,卫祝佗子鱼曰:“君以军行祓社衅鼓,祝奉以从。”

 杜预曰:“师出,先事祓祷于社谓之宜社,于是乎杀牲以血涂鼓鼙为衅鼓。”

 臣按:古礼,天子亲征,祝必奉庙主、社主从军而行,有功则赏于庙主前,不用命则戮于社主前,示不专也。

 《论语》:子路曰:“子行三军则谁与?”子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

 朱熹曰:“万二千五百人为军,大国三军。子路见孔子独美颜渊,自负其勇,意夫子若行三军必与己同。暴虎,徒搏;冯河,徒涉。惧谓敬其事,成谓成其谋。言此皆以抑其勇而教之,然行师之要实不外此。”又曰:“三军要勇,行三军者要谋,既好谋然须要成事。人固有好谋而事有不成者,却亦不济事,好谋而成,既谋了须是果决去做,教成若徒谋而不成,何益于事?所谓作舍道旁,三年不成者也。临事而惧,是临那事时又须审一审,盖闲时已是思量,都是了都晓得了,到临事时又更审一审。”

 黄干曰:“临事而敬惧则有持重谨畏之心,好谋而图成则有用悉万全之计,敬其事而无忽心、无惰气,临事必能戒惧非懦怯而恐惧也。成其谋则不妄动、不亟取,于事必有一定之谋,既成而不愆于素,自无侥幸速成之弊也。无非抑其血气之勇,而教之以义理之勇焉。”

 臣按:孔子所谓临事而惧、好谋而成之二言者,万世行军制胜之要法也。后世兵书所谓四部七书、千言万语,其方法筹策虽非一途之可尽、一端之能毕,然其大要皆不外乎吾夫子此二言焉。

 汉武帝时,李广与程不识俱以将兵有名当时,广行无部伍行陈,就善水草舍止,人人自便,不击刁斗自卫,幕府省约文书,然亦远斥候,未尝遇害。不识正部曲行伍,营陈击刁斗,士吏治军簿至明,军不得休息,然亦未尝遇害。不识曰:“李广虽极简易,然虏卒犯之无以禁也。我军虽烦扰,然虏亦不得犯我。”

 司马光曰:“《易》曰'师出以律,否臧凶’,言治众而不用法无不凶也。李广之将,使人人自便,以广之才如此焉可也,然不可以为法,何则?其继者难也,况与之并时而为将乎?夫小人之情,乐于安肆而昧于近祸,彼既以程不识为烦扰而乐于从广,且将仇其上而不服,然则简易之害非徒广军无以禁虏之仓卒而已也,故曰兵事以严终,为将者亦严而已矣。然则效程不识,虽无功犹不败,效李广,鲜不覆亡哉。”

 臣按:程、李二将出师之是非,司马光断之当矣,后世行师者要当以程不识为法而以李广为戒。

 宋欧阳修言于仁宗曰:“攻人以谋不以力,用兵斗志不斗多。前代用兵之人,多者常败、少者常胜,王寻以百万之兵遇光武九千人而败,是多者败而少者胜也;苻坚以百万之兵遇东晋二三万人而败,是多者败而少者胜也;曹操以三十万青州兵大败于吕布,退而归许,复以二万人破袁绍十二万人,是用兵多则败少则胜之明验也。况于夷狄,尤难以力争,只可以计取,李靖破突厥于定襄用三千人,其后破颉利于阴山亦不过一万,盖兵不在多,能以计取尔。故善用兵者以少为多,不善者虽多而愈少也。为今计者,添兵则耗国,减兵则破贼,今沿边之兵不下七八十万,可谓多矣,然训练不精,又有老弱虚数,则十人不当一人,是七八十万之兵不当七八万人之用,加又军无统制,分散支离,分多为寡,兵法所忌,此所谓不善用兵者虽多而愈少,故常战而常败也。臣愿陛下赫然奋威,敕厉诸将,精加训练,去其老弱,七八十万中可得五十万数,古人用兵以一当百,今既未能,但得以一当十,则五十万精兵可当五百万兵之用,所谓善用兵者以少为多,古人少而常胜者以此也。”

 臣按:先儒谓世之为将者咸欲多兵,而不知兵至三十万难用矣。前代以六十万胜楚,以四十万胜秦,惟王翦、项籍二人而多多益办者,惟韩信能之,自余兵至三十万未有得志者,若赵括、王寻、苻坚之类,其众愈多,其败愈毒,然犹有可诿者,曰将不善也。曹操可谓善将矣,乃以水军六十万败于乌林,是时战舰相接故为敌人所烧,大众屯聚故疫死者几半,岂非兵多为之累乎?夫以汉祖之才不过能将十万众,则军六十万当得如高祖者六人乃能将之,高祖岂易得哉?由是观之,则兵多适足为累尔,况国家之粟帛有限,生民之膏血有涯,修武备者惟在慎选将帅,严立阶级,因其见有之人补其不足之数,无事则简阅之、训练之、沙汰之,使人人皆可用而无一人之不中用,有事则约束之、戒敕之、申令之,使事事皆合法而无一事之不如法,纵不能如古人之兵以一而当十,然一人有一人之用,用一人是一人,用千百人如一人,既不虚吾之粮赏以致耗费,又不阂吾之号令以致废格,所御乃所识,所战皆所教,情意易以流通,恩威易以周遍,少而愈精,多而益办,无敌于天下矣。

 以上论出师之律

 ▲战陈之法(上)

 《吕刑》:王曰:“若古有训,蚩尤惟始作乱,延及于平民,罔不寇贼,鸱义奸宄,夺攘矫虔(以鸱为义,其波煽始大)。”

 司马迁曰:“神农世衰,诸侯侵伐,蚩尤最强暴,黄帝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杀之。”

 蔡沈曰:“言鸿荒之世,浑厚敦厖,蚩尤始开暴乱之端,驱扇熏炙,延及平民,无不为寇为贼。鸱义者以鸱张跋扈为义,矫虔者矫诈虔刘也。”臣按:此后世战争之始。

 《书序》:武王戎车三百两、虎贲三百人,与受战于牧野,作《牧誓》。

 蔡沈曰:“戎车,驰车也。古者驰车一乘则革车一乘,驰车,战车;革车,辎车,载器械财货衣装者也。二车谓之两,三百两,三万人也。”

 陈栎曰:“一虎贲必长百人,一乘车总用百人,以车数合虎贲数盖三万人也。”

 臣按:戎车三百两、虎贲三千人,《礼记》《孟子》皆有此言。古者战陈士卒必与车乘相丽,所谓革车三百两、虎贲三千人,自百夫长以上皆乘车,非车外又有虎贲之士也。

 《诗序》:《六月》,宣王北伐也。元戎十乘,以先启(开也)行(道也)。戎车既安,如轾如轩。

 韩婴曰:“车有大戎十乘,谓车缦轮、马被甲,衡轭之上尽有剑戟,名曰陷军之车。”

 朱熹曰:“戎,戎车也,军之前锋也。轾,车之覆而前也;轩,车之却而后也。”

 《秦风小戎》曰:小戎(兵车)筼(浅也)收(轸也),五(五束也)楘(历录然文章之貌)梁辀(上曲,钩衡者),游环(靷环也)胁驱(亦以皮为之),阴(揜轨也)靷(以皮二条为之)鋈续(消白金以沃灌靷环,作环以相接续),文茵(车中所坐虎皮褥)畅(长也)毂,驾我骐(骐文)?(马左足白)。

 朱熹曰:“凡车之制,广皆六尺六寸,其平地任载者为大车则轸深八尺,兵车则轸深四尺四寸,故曰小戎。”

 臣按:《六月》之元戎,天子之车;《秦风》之小戎,诸侯之车,二车皆所谓兵车用以战者也。

 《周礼》:巾车(车官之长),革路(挽之以革而漆之)龙勒(以龙文饰马勒),条(读为条)缨五就(其樊缨以条丝饰之而为五匝),建大白(殷之旗名)以即戎。

 臣按:巾车之职王之五辂,曰革路,兵车也。

 车仆掌戎路之萃(犹副也)、广车之萃、阙车之萃、苹(犹屏也)车之萃、轻车之萃。

 郑玄曰:“此五者皆兵车,所谓五戎也。戎路,王在军所乘也;广车,横乘之车也;阙车,所谓布阙之车也;苹犹屏也,所用对敌自蔽隐之车也;轻车,所用驰敌致师之车也。”

 臣按:巾车所掌者五戎之正,此所掌者五戎之副也。古者车战之法,每车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二十四人居前,左右各二十四人,居前者战,左右者挟辕,常相更番,后又二十五人为一队,去车二十五步,所谓炊家子,守衣装、厮养、樵汲者也,行则以车为卫,居则以车为营,一车一间,又有倅车以备不测焉。盖车战之法为不可败之计,有倅车以为之副贰,万一或败,不至仓皇无备也。

 《考工记》:车有六等之数,车轸(舆后横木)四尺,谓之一等;戈柲(柄也)六尺有六寸,既建而迤(著戈于车斜倚也),崇(高也)于轸四尺,谓之二等;人长八尺,崇于戈四尺,谓之三等;殳长寻(八尺曰寻)有四尺,崇于人四尺,谓之四等;戟常(倍寻曰常),崇于殳四尺,谓之五等;酋(近也)矛常有四尺,崇于戟四尺,谓之六等,车谓之六等之数。

 郑玄曰:“此所谓兵车也,殳长丈二,戈、殳、戟、矛皆插车?之旁也。”

 臣按:五兵之用,远则弓矢射之,近则矛句之,句之矣然后殳击之、戈戟刺之,《司马法》曰:“弓矢围,殳、矛守,戈、戟助。凡用兵者皆长以卫短,短以救长。”今此戈、殳、矛、戟皆置之车旁,不言弓矢者,乘车之人佩之也。

 《左传》:隐公九年,北戎侵郑,郑伯御之,患戎师,曰:“彼徒(步兵)我车,惧其侵轶(突也)我也。”公子突曰:“使勇而无刚者尝(试也)寇而速去之,君为三覆(伏兵也)以待之,戎轻而不整,贪而无亲,胜不相让,败不相救,先者见获必务进,进而遇覆必速奔,后者不救则无继矣,乃可以逞。”从之。戎人之前遇覆者奔,祝聃(郑大夫)逐之,衷戎师,前后击之,尽殪(死也),戎师大奔。

 孔颖达曰:“前后及中三处受敌者,前谓第一伏,逆其前也;后谓祝聃与后伏,逐其后也;中谓第二伏,击其中也。衷戎帅者,谓戎师在三伏之中。”

 宣公十二年,邲之战,栾武子(晋大夫)曰:“楚军之戎分为二广(音旷),广有一卒,卒偏之两,右广初驾,数及日中,左则受之,以至于昏,内官序当其夜以待不虞,不可谓无备。”

 楚子为乘广,三十乘分为左右,右广鸡鸣而驾,日中而说(舍也),左则受之,日入而说。许偃御右广,养由基为右;彭名御左广,屈荡为右。(十二年)

 杜预曰:“十五乘为一广,《司马法》百人为卒,二十五人为两,车十五乘为大偏,今广十五乘亦用旧偏法,复以二十五人为承副。”

 孔颖达曰:“右广鸡鸣初驾,数及日中则左广受而代之,以至于昏,此昼日事也。其内官亲近上者为次序以当其夜,若今宿直递持更也。”

 臣按:李靖谓:“楚子乘广三十乘,广有一卒,卒偏之两。军行右辕,以辕为法,故挟辕而战,皆周制也。百人曰卒,五十人曰两,此是每车一乘用士百五十人,比周制差多尔。周一乘步卒七十二人、甲士三人,以二十五人为一甲,凡三甲共七十五人。楚山泽之国,车少而人多,分为三队则与周制同矣。”

 成公七年,楚巫臣使于吴,以两之一卒适吴,舍偏两之一焉,与其射御,教吴乘车,教之战陈,教之叛楚,置其子狐庸焉使为行人于吴。

 陈祥道曰:“古者之用兵也,险野人为主,易野车为主,则险野遣挥贸刀阓饔谌耍滓胺?不用人而主于车。车之于战,动则足以冲突,止则足以营卫,将卒有所芘,兵械、衣裘有所赍,《诗》曰'君子所依,小人所腓’,则车之为利大。昔周伐郑为鱼丽之陈,先偏后伍,伍承弥缝;桓邲之战,楚军之戎分为二广,广有一卒,卒偏之两。楚巫臣使于吴,以两之一卒适吴,舍偏两之一焉。考之《周礼》,五伍为两,四两为卒,《司马法》二十五人为两,百人为卒,卒两则人也,偏则车也。杜预十五乘为大偏,九乘为小偏,其尤大者又有二十五乘之偏,则周鱼丽之偏二十五乘之偏也,楚二广之偏十五乘之偏也,巫臣所舍之偏九乘之偏也。先偏后伍,伍从其偏也,卒偏之两,两从其偏也,先其车足以当敌,后其人足以待变,则古者战车之法略可知也。”

 昭公元年,晋中行穆子败无终(山戎)及群狄于大原,崇(聚也)卒也将战,魏舒曰:“彼徒我车,所遇有厄(险也),以什(更以十人)共车,必克,因诸厄,又克,请皆卒,自我始。”乃毁车以为行(步陈),五乘为三伍,荀吴之嬖人不肯即卒,斩以徇,为五陈(即两伍专参偏也)以相离,两于前、伍于后,专为右角,参为左角,偏为前拒,以诱之。翟人笑之,未陈而薄之,大败之。

 李靖曰:“荀吴用车法尔,虽舍车而法在其中。一为左角,一为右角,一为前拒,分为三队,此一乘法也,千万乘皆然。按曹公《新书》云:'攻车七十五人,前拒一队,左右角二队,守车一队,炊子十人,守装五人,厩养五人,樵汲五人。’大率荀吴之旧法也。又观汉魏之间军制,五车为队,仆射一人;十车为师,率长一人;凡车十乘,将吏二人,多多仿此。以今法参用之,则跳荡,骑兵也;战锋队,步骑相半也;骑队,兼车乘而出也。臣西讨突厥,越险数千里,此制盖未敢易。盖古法节制,信可重也。”

 马端临曰:“兵虽曰凶器,然古之以车战,其坐作进退整暇有法,未尝掩人之不备而以奇取胜也。故韩厥遇齐侯则奉觞加璧,却至遇楚子则免胄趋风,可以死则为子犨之请矢,可以无死则为庾公之叩轮,所谓杀人之中又有礼焉,虽春秋伯国之君臣,其志在于争城争地,然于敌之人,初不迫于险固如此。至戎狄之侵中国则云合鸟散,轻进易退,于是乎车之雍容不足以当其徒之慓疾,遂至舍车而用徒,然彼长于徒、我长于车,舍吾之长技而与之搏,是以兵予敌也,故必设覆以诱之,未陈而薄之,然后可以取胜,而车战之法废矣。秦汉以后之用兵,其战胜攻取者大概皆如郑之御戎、晋之败狄耳,何尝有堂堂正正之举乎?”

 臣按:车战之法,中国与中国人战之法也,何也?彼此皆用车战而相遇于平原旷野之地,故可用堂堂之陈、正正之旗。若夫中国与夷狄战,其地则险阻也,其人则步与骑也,吾之车之布也不成列,其动也不能行,是坐以待困也,幸而不败可矣,而欲用之以克捷取胜,不亦难哉。自车法不行之后,后世之用车者如卫青、李陵之类,皆不过用以赍载而已也,不然则用以御虏之冲突,未有能用之明明以取胜也。且三代之世分为列国,故常有疆场之事,以中国与中国战则车固在所用也,若夫罢侯置守之后,四海一家,不幸而盗贼窃发,制之于早易与耳,所以养兵卒以备征伐者,大抵为四夷,当用我所长以格之御之,不使入吾境斯可矣,所谓车战之法实无所用之,政不必慕复古之名而为此不急之务也。或曰用之出境,以越险隘攻夷狄,车法似不可用,若夫用之以守中国之地,何不可之有?臣谓车战之法,我用而彼亦用之,地有不平,物有所柅,非独我不可行而彼亦不能行矣,如此而用车,何不可之有?惟我用之而彼不用,彼以万人之众穿地以为长沟,沟之上积以所起之土,不日而成,则吾之轮有所柅、马有所制而不得行矣。

 汉夏侯婴破李由军于雍丘,以兵车趣战,疾破之。

 武帝时,卫青军出塞击匈奴,以武刚车自环为营而纵五千骑往当匈奴。

 李陵击匈奴,与单于相值,围陵军,陵居两山间,以大车为营,引士出营外为陈连战。

 马端临曰:“车战之制,汉尚用之,然详考其辞,则是以车载糗粮器械,止则环以为营耳。所谓甲士三人,左持弓、右持矛、中执绥之法已不复存矣。”

 晋马隆击鲜卑,树机能以众数万据险拒之,隆以山狭隘,乃作偏箱车,地广则为鹿角车营,路狭则为木屋施于车上,转战而前行千余里,杀伤甚众,遂平凉州。

 李靖曰:“偏箱、鹿角,兵之大要,一则治力,一则拒前,一则束部伍,三者迭相为用,斯马隆得古法深矣。”

 臣按:古者车制用四马驾之,每车用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五人,其制太大,利于守而不利于战,可以行近而不可以行远,行易地则易而险路则难,体制重而转动为艰,一车之费动至千百,成造非一二日可具,且人皆不用而我用之,非独用之战陈为难,则虽行之大陆通逵亦有所杌裛者矣。惟晋马隆所谓偏箱车,地广则用鹿角车营,路狭则为木屋施于车上,且战且前,所谓鹿角车营者,以车为营而人居其中,架枪刀于车上如鹿角然也。今其制虽不可考,然自古车皆有两箱而此车独以偏箱名,则其偏为一箱可以意推矣,盖大箱者大车也,一箱者小车也,惟其车之小,故可行于狭隘之地而且战且前焉。臣观今世有独轮车,民间用以般运者,一夫推之而或用一二人以前挽,似亦可以为战具,然其制亦为两箱,偏载则倾欹,推行颇迟滞。臣家岭南,尝经行海北地,其所造小车独轮无箱,若因其制而改以为战车,一可以战,二可以前拒,三可以为营,四可以冲突,五可以载军装,六可以舁病卒,且其费不多,千钱以下可具一车,中途有损,不用匠而可修,逢险阻则舁以行,遇急难则弃而去,大率一车用卒五人,一人推而二人挽,二人执兵仗以辅之,凡五人者之食具、衣装皆载其中,中途有一人病者则以人舁物而以车载人,夜则环列以为营,可免士卒夜夜立栅挑堑之扰。其车之式具于分注,乞下有司计议,如有可采,行下工曹依式制造,就令队伍中二十五人为五车,其于成法无有变更,其于行军不为无助(其车之式,用两木围九寸、长九尺者为辕,辕之首斜弯而起中以受轴,为独轮,其轮径二尺有五寸,以板为之而不设辐,中为死毂,又于施轮处前后五六寸许两辕上各加一横木,前二后三,又于后横木近轮处斫为二孔,用二小弯木条置其孔中,引而屈之如弓状,绳缚其端于前横木上,有所载则以绳系于其上,又于轮之后两辕下用木为足,与轴等其后,横木上施软蓐以为坐席,席之下两足间施竹箪以盛食器,军中刁斗用毕亦载其中。其辕首交合处其高准马胸〔用人手取之为准〕,铸铁为利器如耕犁样,冒于交辕之首,临战用以当敌之马胸也。去辕首尺许又横施一铁条,长尺三四寸许,上列齿以架刀枪,两辕之旁其前后各为铁镮四〔左右各二〕,前系铁锁,后系铁钩,联车为营之际,前镮相去稍远,则用锁系之于镮,后辕紧相挨傍,则以铁钩搭其镮,彼此相维以为固,又于后镮之次左右各加以一大镮,驻车时用刀或枪贯镮中而立焉,彼两军交锋之际则列于前以拒马以代鹿角,敌来冲突一夫推之而前,四卒各执刀枪以夹持之,趋前以当其马胸。又用木或革为折叠牌立于车上以蔽推车者,大抵其车不用雕饰,其不可施斧斫处只用麻绳缚扎,每车上各具刀、斧、斫各一及板木、绳钉之类,以备急用)。

 唐大历中,马燧为河中节度使,造战车冒以狻猊象,列戟于后,行以载兵,止则为陈,或塞险厄以遏奔冲,器械无不犀利。

 臣按史,马燧此车即哥舒翰所用以收黄河九曲者也,范仲淹亦尝以此车请造于朝。

 宋真宗咸平中,吴淑上疏请复古车战之法,谓:“夫人平居犹必谨藩篱、固关键以备不虞,何况当敌人之战陈、御突骑之轻慓而无蔽护哉?夫人之被甲铠所以蔽护其身也,而战之用车亦一乘之甲铠也,夫鳞介之虫,肌肉在内、鳞介在外,所以自蔽,岂可使肌肉居外而鳞介反在内乎?夫用车以战亦一乘之鳞介也,故可以行止为营陈,贼至则敛兵附车以拒之,贼退则乘胜出兵以击之,用奇掩袭,见可以进,故出借此为所归之地,入则以此为所居之宅,故人心有所依据,不惧敌骑之陵突也。”

 臣按:淑之车制,取常用车接其衡尼,驾以牛,布为方陈,此但可用之平地,而施于险阻恐未易行也。其后至和中有郭固车战法,嘉祐中有章询陈脚兵车,治平中有黄怀信万全车,后李纲又上车制图,王大智造霆电击车,然而卒不见于用,用者亦未闻有战胜之效,有则史书之矣。宋失西北二边之险而以平原旷野为边,尚未闻以车战取胜,况今日之边皆临崇山峻岭、浮沙积石也哉?其车之大者决不可用也,无轻信人言,耗民财、费工力以为无益之事。

 李纲言:“步不足以胜骑,而骑不足以胜车,请以车制颁于京东西路,使制造而教习之。”因绘图进呈,其法用统制官张行中所创两竿双轮,上载弓弩,又设皮篱以捍矢石,下设铁裙以卫人足,长兵御人,短兵御马,傍施铁索,行则步以为陈,止则联以为营,每车用卒二十有五人,四人推竿以运车,一人登车以发矢,余执军器夹车之两傍,每军二千五百人,以五之一为辎重及卫兵,余当车八十乘,即布方陈,则四面各二十乘而辎重处其中,诸将皆以为可用。

 臣按:李纲建此议盖在金人侵汴之时也,所谓京东西路在今山东、河南、湖北之境,盖此等兵车止可用于平原旷野,而边塞之间、险阻之地恐未必皆宜。

 魏胜创为如意战车,上为兽面木牌,大枪数十,垂毡幕软牌,每车用二人推毂,可蔽五十人,行则载辎重器甲,止则为营,挂搭如城垒,人马不能近,遇敌又可以御箭镞,列陈则如意车在外,以旗蔽障,弩车当陈门,其上置床子弩,矢大如斫,一矢能射数人,发三矢可数百步,炮车在陈中,施火石,炮亦二百步,两陈相近则陈间发弓弩箭炮,近陈门则刀斧枪手突出,交陈则出骑兵两向掩击,拔陈追袭,少却入陈间稍憩,进退俱利,伺便出击,虑有拒遏,预为解脱计。

 臣按:兵车乃古者常战之具,闭门造车,出门合辙,彼此同一其制焉。后世则人自为之制,随其时势用其智巧而创为之,不拘拘于古法,然善用之者则亦可以取胜。魏胜所制之车,其制今不可考,然大率有三,曰如意战车、曰弩车、曰炮车,今不必尽如其制,诚能推求其故而以意消息之合三者以为一,制为人推之车,数人之力可将者,树牌垂毡、列枪驾炮,每两必须蔽数十人,略如胜所制者,每边城制三五百两,岁遇农作之时运置田所障蔽,官军俾得耕获,战以为陈,居以为营,收获以为载,不为无益。(以上车法)

 《通典》:黄帝制陈法。

 李靖曰:“黄帝始立丘井之法,因以制兵。故井分四道,八家处之,其形井字,开方九焉,五为陈法,四为间地,此所谓数起于五也。虚其中,大将居之,环其四面,诸部连绕,此所谓终于八也。及乎变化制敌,纷纷纭纭,斗乱而法不乱,浑浑沌沌,形圆而势不散,所谓散而成八,复而为一也。”

 独孤及曰:“黄帝受命之始,顺杀气以作兵法,文昌以命将,握机制胜,作为陈图。夫八宫之位正则数不愆神不忒,故八其陈所以定位也,衡抗于外,轴布于内,风云附其四维,所以备物也,虎张翼以进,蛇向敌而蟠,飞龙翔鸟,上下其势以致用也,至若疑兵以固其余地,游车以按其后,列弛张则一广失,举掎角则四奇皆出。”

 臣按:陈法说者谓其为黄帝所作,亦犹世人谓医书出于轩岐,虽未必然,而历代名医用之以已疾而取效也多矣,八陈之作未必是黄帝所作,然后世之善用兵者如诸葛亮、李靖之徒皆本之以立战陈,或建之为图,或笔之于书,可考也。大凡天下事必有定法,法不定而能成事者未之有也,朱熹曰:“陈者定也,八陈图中有奇正,前面虽未整,猝然遇敌,次列便已成正军矣。”蔡元定曰:“譬如一十分雄壮之人与一四五分力人厮打,雄壮人只有力而四五分人却识相打法,对副雄壮之人更不费力,只指点将去,可见八陈之法有以寡敌众之理。”观朱、蔡二子之言,则陈法与争战不为无益矣,故载之。

 《夏官》:中春教振旅,司马以旗致民(立旗期民于其下),平列陈如战之陈。中夏教茇舍,如振旅之陈。中秋教治安,如振旅之陈。

 臣按:司马中春教振旅如战之陈,盖必国之所用以战者,其布列方位、弥缝偏伍、分合坐作、进退疾徐皆有一定之号令方法,故于仲春之日教民以振旅,其所演习者一皆如临战对敌之时也,故曰如战之陈。至于夏之茇舍、秋之治兵,又一皆如春之振旅焉。是故今日之所以教也者即前日之所已用也者,教之于闲暇者此法也,用之于临敌者亦此法也。

 《曲礼》:前有水则载(音戴)青旌,前有尘埃则载鸣鸢(鸱属),前有车骑则载飞鸿,前有士师则载虎皮,前有挚兽则载貔貅。

 郑玄曰:“戴,谓举于旌首以警众也。礼,君行师从,前驱举此则士众知,所有、所举各以其类象。”

 孔颖达曰:“王行宜警备,善恶必先知之,又军陈卒伍行则并衔枚,无喧声,若有非常不能传道,且人众广远,难可周遍,故前有变异则举类示之,左传曰'前茅虑无’是也。青旌,谓画为青雀于旌上,举示之,军士望见则知前值水也。鸢鸣则风生,风生则尘埃,起故前有尘埃则画鸱于旌首而戴之,不言旌从可知也。雁行列与军骑相似,故前有车骑则画鸿于旌首而戴之。虎威猛,兵众之象,若前有兵众则举虎皮于竿首。挚兽,猛而能挚,谓虎狼之属,貔貅是一兽,亦有威猛,若前有猛兽则举此貔貅,皆欲使众见以为防也。”

 臣按史,宋曹翰遣五骏骑为斥候,授以五色旗,人执其一,前有林木则举青旗,烟火举赤旗,虏寇举白旗,陂泽举黑旗,丘陵举黄旗,虽不拘拘于古而得古人前茅虑无之意,且简以易知,行军者不可不知也。

 行,前朱雀而后玄武,左青龙而右白虎,招摇在上,急缮其怒。

 郑玄曰:“以四兽为军队,象天也。招摇星,在北斗杓端主指者。急犹坚也,缮读曰劲。又画招摇星于旌旗上,以坚劲军中之威怒。”

 孔颖达曰:“此明军行象天而作陈法也。朱雀、玄武、青龙、白虎,四方宿名也。招摇,北斗第七星也。北斗居四方宿之中,以斗末从十二月建而指之,则四方之宿不差。军行法之既张四兽于四方,而摽招摇于中,上以指正四方,故军旅士卒起居举动坚劲奋怒,象天之行也。”

 臣按:先儒谓军之耳目在旗鼓,故以朱、玄、青、白以别其方色,所以用众也。先王之征伐非私怒也,致天讨而已,故随四方之色绘四方之宿,而各寓以其所象,而摽北斗于其中,以见奉天致讨之义。

 进退有度,左右有局,各司其局。郑玄曰:“度谓伐与步数。局,步分也。”

 孔颖达曰:“左右有局者,军中在左在右各有部分,不相滥也。各司其局者,军行须监领,各有所司部分也。”

 臣按:进退有度,左右有局,各司其局,凡行军之法皆不外乎此,无度无局则不成军矣。

 《左传》:桓公五年,王(周恒王)以诸侯伐郑,郑伯御之,曼伯为右拒,祭仲足为左拒,原繁、高渠弥以中军,奉公为鱼丽之陈,先偏后伍,伍承弥缝。

 杜预曰:“《司马法》车战二十五乘为偏,以车居前,以伍次之,承偏之隙而弥缝其阙漏也,五人为伍,此盖鱼丽陈法。”

 李靖曰:“按《春秋》,鱼丽陈先偏后伍,此则车徒无骑,谓之左右拒,言拒御而已,非取出奇胜也;晋荀吴伐狄,舍车为行,此则骑多为便,唯务奇胜,非拒御而已。”

 臣按:杜氏所谓车战二十五乘为偏,《司马穰苴兵法》之文也;五人为伍,《周礼》司马之文也,战陈之法见于经传者始此。

 桓公八年,楚子伐随,随侯御之,望楚师,季梁曰:“楚人上左,君必左,无与王遇,且攻其右。右无良焉,必败,偏败众乃携矣。”少师曰:“不当王非敌也。”弗从,战于速杞,随师败绩。

 苏洵曰:“管仲谓攻坚则瑕者坚,攻瑕则坚者瑕。呜呼,不从其瑕而攻之,天下皆强敌也。范蠡曰'凡陈之道,益左以为牡,设右以为牝’,春秋时楚伐随,季梁教随侯攻其右无攻其左,以左乃楚王之所在,强兵在焉,盖一陈之间必有牝牡左右,要当以吾强攻其弱尔。”

 唐太宗曰:“吾自兴兵习观行陈形势,每战视敌强其左,吾亦强吾左,弱其右,吾亦弱吾右,使弱常遇强、强常遇弱,敌犯吾弱,追奔不过数十百步,吾击敌弱,常突出自背反攻之,以是必胜。后之庸将既不能处其强弱以败,而又曰'吾兵有老弱杂其间,非举军精锐,以故不能胜’,不知老弱之兵,兵家固亦不可无,无之是无以耗敌之强兵而全吾之锐锋,败可俟矣。故智者轻弃吾弱而使敌轻用其强,忘其小丧而志于大得,夫固要其终而已。”

 臣按:强弱兵家之常势,胜败兵家之常事,惟在要其终而已矣。

 宣公十有二年,蒍敖为宰,择楚国之令典,军行右辕(在军之右者挟辕为战备),左追蓐(在左者追求草蓐为宿备),前茅虑无(茅,明也,在前者明为思虑其所无之事),中权(中军制权)后劲(后以劲兵为殿),百官象物而动(象其物类无妄动也),军政不戒而备。

 杜预曰:“在军之右者挟辕为战备,在左者追求草蓐为宿备,盖楚陈以辕为主也。虑无,如今军人前有斥候伏,皆持以绛及白为幡,备虑有无也。”

 孔颖达曰:“茅,明也。在前者明其为思虑所无之事,恐卒有非常,当预告军中兵众,使知而为之备也。”庄公四年,楚武王荆尸,授师子焉以伐随。

 杜预曰:“尸,陈也;荆亦楚也,更为楚陈兵之法。子,戟也,楚始于此参用戟为陈。”

 臣按:随武子所谓荆尸而举,则是荆尸之法创于庄公,至宣公时又举行之也。夫楚子以诸侯之国处荆蛮之地,其行师有纪律如此,士会所以谓之能用兵而不可敌也,况有天下之大,奉天讨以行天诛,孰能御之哉?

 昭公二十一年,公子城以晋师至救宋,与华氏战于赭丘(宋地),郑翩愿为鹳,其御愿为鹅。杜预曰:“郑翩,华氏党。鹳、鹅皆陈名。”

 臣按:荆尸,楚之陈名;鱼丽,郑之陈名;鹳鹅,即物以为名,其布置之形状殆或类之与。

 以上论战陈之法(上)

卷一三四

▲战陈之法(下)

 《通典》:司马穰苴曰:“五人为伍,十伍为队,一军凡二百五十队,余奇为握奇,故一军以三千七百五十人为奇兵,队七十有五,以为中垒。守地六千尺,积尺得四里,以中垒四面乘之,一面得地三百步,垒内有地三顷,余百八十步,正门为握奇大将军居之,六纛、五麾、金鼓、府藏、辎积皆中垒。外余八千七百五十人,队百七十五,分为八陈,六陈各有千九十四人,六陈各减一人以为陈之部署,举一军则千军可知。”

 苏轼曰:“《司马法》曰:'五人为伍,五伍为两,万二千五百人为军二百五十,取三焉而为奇,其余七以为正,四奇四正而八陈生焉。’夫以万二千五百人而均之八陈之中,宜其有奇而不齐者,是以多为之曲折以尽其数,以极其变,钩联蟠屈各有条理。”

 臣按:凡兵者有四正四奇,皆合而为一,或离而为八,是曰八陈,故以正合为奇胜也。大抵穰苴之法即古司马之法,其队伍营垒、坐作进退之度皆有所本,世谓之穰苴陈法,陈法者所以训齐士卒使其上下如一,前后左右、进退周旋如身之运臂、臂之使指,无不如意也。

 《孙子》曰: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势如广弩,节如发机。纷纷纭纭,斗乱而不乱也;浑浑沌沌,形圆而不可散也。

 李靖曰:“臣修其术,凡立队相去各十步,驻队去师队二十步,每隔一队立一战队。前进以五十步为节,角一声诸队皆散立,不过十步之内,至第四角声,笼枪跪坐。于是鼓之,三呼三击,三十步至五十步以制敌之变,马军从背出,亦五十步临时节止。前正后奇,观敌如何,再鼓之则前奇后正,复邀敌来,伺隙捣虚。”

 吴起教战之令,短者持矛戟,长者持弓弩,强者持旌旗,勇者持金鼓,弱者给厮养,智者为谋士。乡里相比,什伍相保,一鼓整兵,二鼓习陈,三鼓趣食,四鼓严办,五鼓就行。闻鼓声合,然后举旗。

 臣按说者,孙吴兵法主于权谲,非王者之师,然其计谋虽有诡诈,而其行军布陈之法则多有可取。蜀诸葛亮推演八陈图,咸得其要。

 杜牧曰:“数起于五而终于八,今夔州诸葛武侯以石纵横八行为方陈,奇正之出皆生于此,奇亦为正之正,正亦为奇之奇,彼此相用,循环无穷也。诸葛出斜谷,以兵少但能用六数,今盩厔司竹园乃有旧垒,司马懿以四十万步骑不敢决战,皆知其能也。”

 朱熹曰:“陈图自古有之,《周官》所谓如战之陈,盖是此法。《握机》文虽未必风后所作,然由来须远。武侯立石于江边,乃是水之回洑处,所以水不能漂荡,其择地之善、立基之坚如此,此其所以为善用兵也。”

 臣按:亮至南中生致孟获,使观于营陈之间,纵使更战,七纵七擒,获曰“公天威也”;司马懿按行营垒,叹曰“天下奇材”,由是观之,武侯所置之陈诚非偶然也。至今鱼复平沙上垒石八为行,相去二丈,凡六十四厓,晋桓玄见之,谓为常山蛇势,说者谓玄妄言耳。呜呼,“神兵非学到,自古不留诀,至人心已悟,后世徒妄说”,苏氏之言有自哉。

 唐太宗问李靖曰:“卿所制六花陈法出何术乎?”靖对曰:“臣所本诸葛亮八陈法也。大陈包小陈,大营包小营,隅落钩连,曲折相对。古制如此,臣为图因之,故外画之方,内环之圜,,是成六花,俗所号耳。”太宗曰:“内圜外方,何谓也?”靖曰:“方生于正,圜生于奇,方所以矩其步,圜所以缀其旋,是以步数定于地,行缀应于天,步定缀齐则变化不乱。八陈为六,武侯之旧法焉。”

 太宗曰:“天、地、风、云、龙、虎、鸟、蛇,斯八陈何义也?”靖曰:“传之者误也。古人秘藏此法,故诡设八名尔。八陈本一也,分为八焉,若天、地者本乎旗号,风、云者本乎幡名,龙、虎、鸟、蛇者本乎队伍之别。后世误传,诡设物象,何止八而已乎?”

 太宗曰:“五行陈如何?”靖曰:“本因五方色立此名,方、圆、曲、直、锐,实因地形使然,凡军不素习此五者,安可临敌乎?”

 朱熹曰:“八陈之法,每军皆有用处,天冲、地轴、龙飞、虎翼,蛇、鸟、风、云之数各为一陈,有专于战斗者,有专于冲突者,又有缠绕之者。”

 又曰:“古来许多陈法,遇征战亦未必用得,所以张巡用兵未尝仿古兵法,不过使兵识将意、将识士情,盖未论临机应变方略不同,只如地圆则须布圆陈,地方则须布方陈,亦岂容概论也?”

 臣按:史称靖舅韩擒虎每与论兵,辄叹曰:“可与语孙吴,非斯人而谁?”其后仕唐为大将,平萧铣于江陵,获辅公槊于丹阳,禽颉利,平吐谷浑,太宗谓古韩、白、卫、霍无以加,则是靖自用其法有实效矣。说者谓靖与太宗问对之书乃宋阮逸假托而作,考宋仁宗命王震校正武经已有其书,岂其然哉?

 宋仁宗曰:“黄帝始置八阵法败蚩尤于涿鹿,诸葛亮造八陈图于鱼复平沙之上,垒石为八行,此即九军陈法也。后至韩擒虎深明其法以授其甥李靖,靖以时遭久乱,将帅通达其法者颇多,故造六花陈以变九军之法,使世人不能晓之。大抵八陈即九军,九军者方陈也;六花陈即七军,七军者圆阵也。盖陈以圆为体,方陈者内圆而外方,圆陈则内外俱圆矣。故以方圆物验之,则方以八包一,圆以六包一,此九军六花之陈大体也。六军者,左右虞候军各一军,为二虞候军;左右厢各二军,为四厢军,与中军共为七军。八陈者加前后二军,共为九军。朕采古之法,酌今之宜,曰营曰陈本出乎一法而已,止则曰营,行则曰陈,奇正言之则营为正、陈为奇也。”

 臣按:自古出师必有营有陈,止而无营则无以自守,行而无陈则无以制敌。《周礼》大司马四时之教,中春振旅,执鼓、铎、镯、铙以教坐作、进退、徐疾、疏数之节;中秋治兵,所载旗物若太常旗、昚、、壒之属;中冬大阅,所以立表陈车徒,坐作、驰行,三时之教皆所以习为陈法也。若夫中夏之茇舍,谓之茇舍者,茇如召伯所茇之茇,茇之为言草止也,其所以撰车徒、读书契、辨号名,而凡门名县鄙各以其名,百官各象其事,以辨军之施事,盖三时之教教以行陈之法也,夏时之教教以止营之法也。周之制不可详,惟今世兵家所传陈法,虽未必如武侯、卫公之旧,然亦未尝无所本者也。夫时势不同,面势不一,地之险易既有所限,卒之多寡复有不齐,而又敌有强弱、智愚、勇怯之不同,有不可一概而论者,所谓陈法未必皆一一可用,如古人所云者也。然用之虽在乎应机,然习之则在乎有素,譬之学奕然,局面虽不可豫料,而行动机变则不可不预知也。知之固未必尽皆可行,然非熟之于目、得之于手,则亦岂能应之以心哉?臣请命知兵事大臣将古人陈法详加审定,隐括以为图,条陈以为说,使人人易晓,然后诏武臣俾其按图布陈,使六军之士皆习熟于耳目见闻之间,晓了于心口意虑之际,一旦有事,大将有所谋为处置,上得所依循,下知所指示,而行之不难矣。

 宋吴昵立垒陈法,每战以长枪居前,坐不得起,次最强弓,次强弩,跪膝以俟,次神臂弓,约贼相搏至百步内则神臂先发,七十步强弓并发,次陈如之。凡陈以拒马为限,铁钩相连,俟其伤则更代之,遇更代则以鼓为节,骑两翼以蔽于前,陈成而骑退,谓之叠陈。

 朱熹曰:“大要临陈在番休递上,分一军为数替,将战则食第一替人,既饱遣之入陈,便食第二替人,第一替人力将困,即调发第二替人往代,第三替亦如之,只管如此更番,则士常饱健而不至于困乏。张柔直守南剑退范汝为用此法,方汝为之来寇也,柔直起乡兵与之战,令城中杀羊牛豕作肉串,仍作饭,分乡兵为数替,以入陈之先后更迭食之,士卒力皆有余,遂胜汝为。又刘信叔顺昌之胜,大概亦是如此,时极暑,探报人至,云敌骑至矣,信叔令一卒擐甲立之烈日中,少顷问甲热乎,曰:'热矣。’'可着手乎?’曰:'热甚,不可着手矣。’时城中军亦不多,信叔尝有宿戒,遇战则分为数替,于是下令军中依次饮食,士卒更番而上,又多合暑药,往者归者皆饮之,故能大败敌人。盖方我甲士甲热不堪着手,则敌骑被甲来者其热可知,又未免有困馁之患,于此击之,是以胜也。”

 臣按:朱子所论张觷、刘锜所以破敌者,皆是更休之法,昵之叠陈法亦是更代,但昵是俟其伤而更代之。夫二人者皆是立为定法,预分其人为班次而更休之也,然昵以鼓为节,则敌知我更代之期,或生他计,宜于未战之先,某队以某人为初班替某人,其次班、三班亦如之,别为暗号,使其潜自更替之,为无患也。吴昵谓其叠陈法乃古束伍令,束伍令见兵法《尉缭子》,今考之不合,不知何据而云然。(以上陈法)

 《史记》:武王即位九年,东伐以观诸侯集否。师行,师尚父左杖黄钺、右把白旄以誓曰:“苍兕苍兕,总尔众庶,与尔舟楫,后至者斩。”遂至盟津。

 马融曰:“苍兕,主舟楫官。”

 臣按:此古人用舟师之始。考《齐世家》,太公会舟楫于盟津,则舟师自武王时已有之,盖以济河也。其后春秋时孟明济而焚舟,亦皆在乎河,然亦暂以济尔,非若吴楚之人用之则专以战焉。昔人谓吴人以舟楫为舆马,以江海为平道,是其所长,吴人以舟师伐楚,又越军、吴军舟战于江,伍子胥对阖闾以船军之教,比陆军之法,大翼者当陆军之车,小翼者当轻车,突冒者当冲车,楼船者当行楼车,走舸者当轻走骠骑。公输般自鲁之楚为舟楫之具,谓之钩拒,退而钩之,进则拒之。又以历代史考之,舟师可以进战之处,东南之师趋三齐者自淮入泗而止,刘裕伐南燕,舟至下邳是也;趋河北者自汴入河而止,桓温伐燕至枋头是也,舍舟登陆尚得半利;趋关中者自河而入,径至长安,王镇恶以蒙冲小舰至渭桥是也,水陆并进可得全利,此皆以舟师进者也。若夫舟师可以守之处,塞建平之口使自三峡者不得下,此王浚伐吴、杨素伐陈之路也;据武昌之要,使自汉水者不得进,此何尚之所谓津要根本之地也;守采石之险使自合肥者不得渡,盖韩擒虎尝因以灭陈也;防瓜步之津使自盱胎者不得至,盖魏大武欲道此以寇宋也,扼其要害使不得进,此皆以舟师守者也。

 《左传》:襄公二十四年,楚子为舟师以伐吴。

 昭公十七年,吴伐楚战于长岸,大败吴师而获其乘舟余皇(或作艎,舟名)。臣按:此南国用舟师见于史者始此。哀公十年,吴徐承(吴大夫)帅舟师,将自海入齐。

 臣按:此战用海舟之始。吴之海道通齐,盖自春秋时已然矣。

 汉武帝时,朱买臣言:“东越王居保泉山,更徙居大泽中,今发兵浮海,直指泉山,陈舟列兵,席卷南行,可破灭也。”乃拜买臣为会稽太守,诏买臣到郡治楼船、备粮食水战具。岁余,买臣受诏,与韩说俱击破东越。

 臣按:西汉会稽郡治在今苏州,则吴之海舟可通闽久矣。臣尝因是而通考天下之海道,观秦运负海粟以给北边,及吴徐承帅舟师将自海道入齐,汉武伐东越亦自会稽以舟师入闽,则燕可至齐、齐可至吴、吴可至闽,盖自秦以前则已通行矣。然吴既可至闽,闽之至广尤易易然,臣于“制国用”条尝请复元人海运,今日诚能用军三四万人、舟三五千艘,由海道漕运因而教以水战,则东可以制朝鲜,南可以制交阯。噫,当元盛时而知为此备,则张士诚、方国珍岂敢称乱哉?惜乎当时惟以运粮而不习水战。

 武帝时有楼船,有戈船,有下濑,有横海。江、淮、青、齐皆有楼船军,击南粤、救东瓯则用江淮、会稽楼船,灭朝鲜则用齐楼船,又开昆明池以习水战。

 臣按:汉人之造舟以为战具,于凡边江海之处皆为楼船。臣窃以为,船谓之楼,其质必大,所费盖不赀也,有事而造之则缓不及事,无事而造之则贮之无用之地,岁久而自弊,弊而又造,则劳民费财多矣。臣请凡为运舟者必备战具,无事则用以漕,有事则用以战,岂不一举而两得哉?今沿海卫所造为备倭船只,岁岁督造而无一日之用,劳费无已,况操海舟与河舟不同,军不素练,一旦驱之登舟以战,彼方眩晕呕吐之不暇,又岂能御敌哉?况其舟中器具朽腐,仓卒岂能猝办,贼舟多而我舟少,其不能敌之决矣。臣请革罢此舟,备倭官军惟拒之使不登岸,不必追之可也。

 魏曹操遗孙权书,欲治水军与之会猎于吴,张昭等曰:“操得荆州水军,蒙冲斗舰浮以沿江,长江之险已与我共之矣。”周瑜曰:“操舍鞍马,仗舟楫,远涉江湖,不习水土,禽操宜在今日。”瑜与先主进,与曹操遇于赤壁。瑜部将黄盖取蒙冲斗舰十艘,载燥荻枯柴,灌油其中,裹以帷幕,上建旌旗,预备走舸系于其尾。时东南风急,盖以十舰最著前,中江举帆,余船以次俱进,去北军二里余同时发火,火烈风猛,船往如箭,烧尽北船,延及岸上营落,烟焰涨天。瑜等率轻锐继其后,雷鼓大进,曹操军败退。

 臣按:此古人焚敌舟之法。

 晋武帝谋伐吴,诏王浚修舟舰,乃作大船连舫百二十步,受二千余人,以木为城,起楼橹,开四出门,上得驰马往来,又画筜首怪兽于船首以惧江神,舟楫之盛,自古无有。吴为铁锁横截江险,又作铁椎暗置江中,浚知状,乃作大筏数十,亦方百余步,缚草为人,令善水者以筏先行,遇铁椎辄著筏而去,又作大炬长十余丈、大数十围,灌以麻油,在船前,遇锁然炬烧断,于是顺风鼓棹,径造三山。

 臣按:王浚造巨舟沿长江而下,其大至方百二十步、受二千余人,今长江故在,舟行往来者虽百斛之舟尚有胶于浅者,今晋舟如许之大,转动为难,要非良法也。

 晋有指南舟。

 臣按:今番舶于舵楼之下亦置盘针,盖凡舟皆用盘针于舟中以定方向,非专设为一舟也。

 宋太祖开宝七年,命曹彬伐南唐。彬等发江陵,水陆并进,克池州,败唐兵于铜陵,遂次采石矶。初,唐池州人樊若水累举进士不第,遂谋归宋,乃渔钓采石江上,月夜乘小舟,载丝绳维南岸,疾棹抵北岸,以度江之广狭。寻诣汴上书,言江南可取状,请造浮梁以济师,宋主然之,遣内侍往荆湖造黄黑龙船数千艘,以大舰载大竹自荆渚而下,命丁匠营之,三日桥成。议者以为自古未有作浮梁渡江者,宋主不听。师南下,以若水为向导,既克池州,即用为知州。若水请试舟于石牌口,移置采石,梁成不差尺寸,宋师因之济江,若履平地。

 臣按:自樊若水献量江为梁之策,而江面遂不可守,大抵据江为国者必得上流,敌者不得我之上流,若水此策亦无所施矣。然是策也非但可施于江,除大海外凡据水以为险者,我若得其上流,皆可潜遣人量其广狭以为浮筏,蔑不济矣。

 高宗建炎四年,金乌珠入寇,韩世忠与相持于黄天荡。世忠以海舰进泊金山下,将战,世忠预命工锻铁相连为长绠,贯一大钩,以授士之骁捷者,平旦敌以舟噪而前,世忠分海舟为两道出其背,每缒绠则曳一舟而入,敌竟不得济。乌珠既为世忠所厄,欲自建康谋北归,不得去,或教以芦场地凿大渠二十余里,上接江口,在世忠之上,遂傍冶城西南隅凿渠,一夜渠成,次早出舟,金人悉趋建康,世忠尾击败之,敌终不得济。乃揭榜募人献所以破海舟之策,有教其于舟中载土以平板铺之,穴船板以浚桨,俟风息则出,江有风则勿出,海舟无风不可动也,以火箭射其蒻蓬,则不攻自破矣。一夜造火箭成,是日引舟出江,其疾如飞,天霁无风,海舟皆不能动,以火箭射海舟蒻蓬,世忠军乱,焚溺而死者不可胜数。世忠与余军至瓜步弃舟而陆,奔还镇江。

 臣按:或人之教乌珠御宋人大舟之法,今仿而用之,亦可制倭人之巨舟。

 绍兴五年,岳飞破杨太(一名幺)于洞庭。太时与刘豫通,负固不服,方浮舟湖中,以轮激水,其行如飞,旁置童竿,官舟迎之辄碎。飞伐君山木为巨筏,塞诸港汊,又以腐木乱草浮上流而下,择水浅处遣善骂者挑之,且行且骂,贼怒来追,则草木壅塞车轮,碍不得行,急击之,贼奔港中,为筏所拒,官军乘筏,张牛革以蔽矢石,举巨木撞其舟尽坏,太计穷赴水死。

 臣按:舟之大者非风不行,而行风必以帆,帆之制非蒻叶与竹筏则布为之,以火箭射之无不焚者,然则如之何而可?曰杨幺之舟以轮激水,虽无风亦可行也,巧思者能师其意仿而制之,则虽无风不用帆亦可行矣。(以上舟师)

 以上论战陈之法(下)

卷一三五

▲察军之情

 《诗邶风击鼓》之首章曰击鼓其镗(击鼓声),踊跃(坐作击刺之状)用兵(戈戟之属)。土(土功)国(国中)城漕(卫邑名),我独南行。

 朱熹曰:“《春秋》隐公四年,宋、卫、陈、蔡伐郑,正州吁自立之时,卫人从军者自言其所为,因言卫国之民或役土功于国,或筑城于漕,而我独南行,有锋(兵端)镝(矢锋)死亡之忧,危苦尤甚也。”

 臣按:本朝学士朱善曰:“役土功于国者此民也,筑城于漕者亦此民也,南行而平陈与宋者又此民也。先王之于民也,不得已而用之,则必先其所急,后其所缓,未闻众役并兴,罢民之力以逞己之志若斯之甚者也。是亦可谓忍矣,其卒至于败亡也宜哉。”吁,国风之诗皆出于闾巷之言,先王命官采民诗以观民风,民之言见于诗,为治者诚能因民之言而察民之心,所欲与聚,所恶勿施,王天下之大本在此矣,况征伐大事,又乌可咈民之情而必从己狸驹?

 《王风君子于役》首章曰:君子(妇人目其夫之辞)于役,不知其期,昌至哉?鸡栖于埘(凿墙而栖曰埘),日之夕矣,牛羊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朱熹曰:“大夫久役于外,其室家思而赋之,曰君子行役不知其反还之期,且今亦何所至哉?鸡则栖于埘矣,日则夕矣,牛羊则下来矣,是则畜产出入尚有旦暮之节,而行役君子乃无休息之时,使我如何而不思也哉!”

 臣按:谢枋得曰:“雨雪霏霏,遣戍役而预言归期也;卉木萋萋,劳还率而详言归期也。四牡之使,宁几何时,劳之曰我心伤悲,吉甫在镐,不过千里,劳之曰我行永久,吾观先王之心,惟恐一人之劳苦,惟恐一人之怨咨,何也?不如是,非所以体群臣也。本于推己及物之恕,发而为序情闵劳之仁,岂有无期度者哉?今君子于役至于不知其期,仁恕之意泯然矣,由是推之暂时之役、近地之行犹不可以无期,矧以中土之人而为边鄙之戍,沙漠冱寒之塞、炎蒸瘴厉之乡,一籍边关,永无可归之期,则人之愁怨无聊也可知矣。居人上者恒念及此,其去也有常时,其归也有定限,知其苦而闵其情,加以恩而厚其赏,则彼虽艰苦万状,亦所甘心矣。唐末之祸起于庞勋桂林之戍不更,后世人主尚鉴之哉!”

 《小雅采薇》首章曰:采薇(菜名)采薇,薇亦作(生出地也)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晚也)止。靡(无也)室靡家,狁(北狄)之故。不遑(暇也)启(跪也)居,狁之故。其卒章曰:昔我往矣,杨柳(蒲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雪甚貌)。行道迟迟(长远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详见真氏前书)。

 朱熹曰:“此遣戍役之诗,以其出戍之时采薇以食而念归期之远也,故为其自言而以采薇起兴。曰采薇采薇,则薇亦作止矣,曰归曰归,则岁亦莫止矣,然凡此所以使我舍其室家而不暇启居者,非上之人故为是以苦我也,直以狁侵陵之故,有所不得已而然耳。盖叙其勤苦悲伤之情而又风以义也,程子曰:'毒民不由其上,则人怀敌忾之心矣。’”

 又曰:“卒章又设为役人预自道其归时之事,以见其勤劳之甚也。程子曰:'此皆极道其劳苦忧伤之情也,上能察其情,则虽劳而不怨,虽忧而能励矣。’范氏曰:'予于《采薇》见先王以人道使人,后世则牛羊而已。’”

 臣按:《采薇》之诗,真氏已载其全篇于“格物致知之要”下“察民情”条,其言谓此戍者之情郁结于中不能以自诉者,文王乃先其未发,歌咏以劳之,如其身之疾疚焉者,而臣于此不复详载,惟摘取其首末二章而备详程、朱之言。程氏所谓“毒民不由其上则人怀敌忾之心”,“上察民情则虽劳而不怨,虽忧而能励”,斯二言也真得斯民之情,在上者诚知军旅为毒民之具,凡有兴举皆为乎民,非不得已而不为,及其役之也又能深察其情,知其劳苦之状,恤其饥寒之苦,怜其室家之离,旷念其生业之废坠,有所用心则为上所知,有所效力则不为人所掩,如此,则彼虽劳也而忘其为劳,虽忧也而忘其为忧,而一于敌君王之忾而功无不成矣。

 《诗序》:《苕之华》,大夫闵时也。幽王之时,西戎东夷交侵中国,师旅并起,因之以饥馑,君子闵周室之将亡,伤己逢之,故作是诗也。其首章曰:苕(陵苕)之华,芸其黄矣。心之忧矣,维其伤矣。

 朱熹曰:“诗人自以身逢周室之衰,如苕附物而生,虽荣不久,故以为比而自言其心之忧伤也。”

 《何草不黄》,下国刺幽王也。四夷交侵,中国背叛,兵革不息,视民如禽兽,君子忧之,故作是诗也。其首章曰:何草不黄,何日不行,何人不将,经营四方。二章曰:何草不玄,何人不矜(无妻曰矜)。哀我征夫,独为匪民。

 朱熹曰:“周室将亡,征役不息,行者苦之,故作此诗。言何草而不黄,何日而不行,何人而不将(亦行也),以经营于四方也哉。”

 李樗曰:“文王之民无不得其所矣,而犹视之如伤,此周之所以兴也;幽王之民愁苦甚矣,而幽王曾不之恤,视民如禽兽,此周之所以亡也。兴亡之鉴,岂远乎哉?”

 谢枋得曰:“《东山》《采薇》《出车》《杕杜》诸诗序情闵劳皆,以室家之望者为说,同为天民,血气嗜欲岂有异哉?先王以民待民,幽王之待民如犬马耳,故曰哀我征夫,独为匪民。”

 臣按:先儒谓《苕之华》言国家之衰微时,物之凋耗,人民不聊其生,天运穷矣。《何草不黄》言士民役使之烦数,征行之劳苦,上之人视之与禽兽无异,人事极矣,周室至是无可为矣,此《黍离》所以降为国风也。噫,人君当四方无虞之时,九重清燕之时,试以二诗与先儒所论者而讽味焉,其尚日思所以爱惜民力而培养元气,凡有兴师动众,揆之于天道人情、物理事势,苟可以已者无不已之,非甚至于不得已无不已焉者,以民待民而不至以犬马待其民,必毋使天运至此而穷,人事至此而极,如二诗所云者,天下岂有乱亡之祸哉?

 《桑柔》,芮伯刺厉王也。其二章曰:四牡谷谷,旐有翩。乱生不夷(平也),靡国不泯(灭也)。民靡有黎(黑也),具(俱也)祸以烬(灰烬)。於乎有哀,国步(运也)斯频(急蹙也)。

 朱熹曰:“厉王之乱,天下征役不息,故其民见其车马旌旗而厌苦之,自此至第四章皆征役者之怨辞也。”辅广曰:“王者岂能无所征役,但出于不得已,则民将悦而从之,以忘其劳。今也使人见其车马旌旗而厌苦,若是则民不可得而用矣,乱生不夷,乱日生而无平定之期也,无国不灭,无民不烬,则甚言之耳。君子之哀,则哀其国家运祚之急蹙也。”

 其三章曰:国步蔑(灭也)资(咨也),天不我将(养也)。靡所止疑(定也),云徂何往。君子实维,秉心无竞(争也)。谁生厉(怨也)阶,至今为梗(病也)。

 朱熹曰:“言国将危亡,天不我养,居无所定,徂无所往,然非君子之有争心也,谁实为此祸阶使至今为病乎?盖曰祸有根原,其所从来也远矣。”

 辅广曰:“居无所定则无以自安也,徂无所往则无以避患也,凡为君子则其心无所争耳,然不知谁为此厉阶而使至今为病乎?”

 其四章曰:忧心殷殷,念我土(乡也)宇(居也)。我生不辰(时也),逢天僤(厚也)怒。自西徂东,靡所定处。多我觏(见也)痻(病也),孔棘(急也)我圉(边也)。

 辅广曰:“土宇谓乡里与室家也,周在西,故曰自西徂东。前三章虽皆是征役者怨辞,然二章则言乱生不已而要其祸乱之终,三章则言行止无定而原其祸乱之始,四章则言多矣我之见病也,急矣我之在边也,情益切而辞益哀矣。”

 臣按:《桑柔》之诗凡十六章,此四章皆士卒遭乱离而厌苦自伤之辞,人君当承平无事之时而讽之于口、察之于心,必先有以调息而消弭之,使其厉阶不生,国步不频,民之居者皆有定所,民之出也皆有定向,不至于多矣其见病也,急矣其在边也。则夫横目而黎首者见其车马之盛、旌旗之美,则欣欣然有喜色,而不疾首蹙頞以相哀相怨矣。

 汉高祖四年,下令军士不幸死者,吏为衣衾棺敛,转送其家。

 六年,令吏卒从军至平城及守城邑者,皆复终身勿事。八年,又令士卒从军死者为槥归其县,县给衣衾棺葬,具祠以少牢,长吏视葬。臣按:复谓除其赋役也。

 光武建武元年,从蓟还范阳,命收葬吏士。

 臣按:高、光皆起自兵间,目见军士之劳苦,故其于死者眷眷如此也。死者感恩于地下,则未死者安得不大有所感乎?古人于犬马之死犹必葬之以帷,盖况兵士有功于我乎。

 唐陆贽言于德宗曰:“旷岁持久,师老费财,加算不止于舟车,征卒殆穷于闽濮,笞肉捶骨,呻吟里闾,送父别夫,号呼道路,杼轴已甚,兴发已殚,而将帅犹曰财不足、兵不多。”又曰:“兴师四方,无远不暨,父子诀别,夫妇分离,一人征行,十室资奉,居者有馈送之苦,行者有锋刃之忧,去留骚然而闾里不宁矣。”

 贽又言曰:“古之善选置者,必量其性习,辨其土宜,察其技能,知其欲恶,用其力而不违其性,齐其俗而不易其宜,引其善而不责其所不能,禁其非而不处其所不欲,而又类其部伍,安其室家,然后使之乐其居、定其志,奋其气势、结其恩情,抚之以惠则感而不骄,临之以威则肃而不怨,靡督课而人自为用,弛禁防而众自不携,故出则足兵,居则足食,守则固,战则强,其术无他,便于人情而已矣。今则散征士卒,分戍边陲,更代往来以为守备,是则不量性习,不辨土宜,邀其所不能,强其所不欲,求广其数而不考其用,将致其力而不察其情,斯可以为羽卫之仪而无益备御之实也,何者?穷边之地,千里萧条,寒风裂肤,惊沙惨目,与豺狼为邻伍,以战斗为嬉游,昼则荷戈而耕,夜则倚烽而觇,日有剽害之虑,永无休暇之娱,地恶人勤,于斯为甚,自非生于其域、习于其风,幼而睹焉、长而安焉,不见乐土而不迁焉,则罕能宁其居而狎其敌也。”

 又曰:“今者穷边之地长镇之兵,皆百战伤夷之余,终年勤苦之剧,角其所能则练习,度其所处则孤危,考其服役则劳,察其临敌则勇,然衣粮所给,惟止当身,例为妻子所分,常有冻馁之色,而关东戍卒岁月践更,不安危城,不习戎备,怯于应敌,懈于服劳,然衣粮所颁,厚逾数等,丰约相形,隔绝斯甚。”

 臣按:陆贽之言灼见人情事弊,而于征行之劳扰、边塞之苦楚、人情之哀怨、军伍之事宜,忽忽如昨日事,如身亲履其地而目亲见其人辛苦劳顿、悲啼怨恨,阽于死亡,欲求须臾之生而不可得也,其所以为之处置者,则又如亲见其人、亲理其事,必如此而后可,不如此则决然有不可者,非泛泛然而虚为之言也。后世圣君贤辅,凡贽所言,皆当恒写一通置之座隅,使边塞寒苦之状、士卒哀怨之情恒接乎目,每动于心。

 宋太祖建隆元年,给攻城役夫死者人绢三匹,复三年。三年,又诏瘗征蜀战死士卒,被伤者给缯帛。

 臣按:创业之君一戎衣而有天下,虽曰天命,然非人力亦不能以成也,同时将士与我百战以争天下,致我贵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大,而又传于子孙,世世享其富贵而无穷,其一时攀鳞附翼之人,幸而生者固与我共享之矣,而其子孙亦与有焉,若夫不幸而死者,则是徒以一命而膏草野,何为也哉?此古之帝王所以既用人之力,必恤人之身,非徒恤其生而必恤其死也。继世之君坐享富贵者,尚体祖考之心,而毋忘其富贵之所自哉。

 张方平言于仁宗曰:“战胜之后,陛下可得而知者,凯旋捷奏,拜表称贺,赫然耳目之观,至于远方之民,肝脑屠于白刃,筋骨绝于馈饷,流离破产,鬻卖男女,薰眼折臂自经之状,陛下必不得而见也,慈父孝子、孤臣寡妇之哭声,陛下必不得而闻也。譬犹屠杀牛羊、刳脔鱼鳖以为膳羞,食者甚美,死者甚苦,使陛下见其号呼于梃刃之下、宛转于刀几之间,虽八珍之美必将投箸而不忍食,而况用人之命以为耳目之观乎?”

 臣按:此苏轼代方平所草之奏也,人君有欲用兵以广地而雪愤者,观此亦可以惕然于心矣。

 或言古人之兵当如子弟之卫父兄,而孙吴之徒必曰与士卒同甘苦而后可,是子弟必待父兄施恩而后报也,朱熹曰:“巡三军拊(抚也)而勉(慰也)之,三军之士皆如挟纩(纩,绵也。言悦以忘寒,此语出《左传》),此意也少不得。”

 臣按:孔子曰“体群臣则士之报礼重”,解者曰体者设以身处其地而察其心也,此言最善,形容夫人君之于士卒,虽曰势分悬绝,然其好恶则初无以异,人君诚能设以其九重之身而处夫四塞之地,而察其好恶之情,切切然形之于言,孜孜然念之于心,恒使万里之外如在咫尺之间,边塞之境恒在殿陛之下,有情而无不达,有功而无不知,有屈而无不伸,则凡为吾御边而敌忾者,岂有不尽其心也哉?或者之言,所谓古人之兵当如子弟之卫父兄,此就下人而言,大义固当如是也,若夫居人上者不能体情以尽下,而惟责下之尽义,非所谓以人望人也。朱子所谓“巡而拊之,三军之士皆如挟纩,此意也少不得”,非但为将者少不得也,而为君者亦岂可少哉?

 以上论察军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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