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性的暗影或素材的引申抒写 ——读黛安散文《杀牛记》 鲁侠客
从布朗族一种祭祀仪式里用斧头锤杀一头不到两岁小水牛开始，这篇散文，就充满了一种沉重的思索。透过这种沉重的思索，它带给我们的绝不仅仅是动物生死的尊严问题，它表面写牛与人的问题，实际上，也写人与马，人与驴，人与人，乃至人与自然整体的关系。它暗含了现代人精神危机根源的思索。 作者记录了她在云南的一段经历。她写到“被四面牵拉着的牛动不得，只有头能微微摆动。摆到左，斧头在左；摆到右，斧头在右。到处都是斧头。大约十几下之后，终于，牛喘着粗气轰然倒地。对牛来说，从一开始注定就是一出悲剧，毫无悬念。” 文字，终究是为了表达，是为了从所描绘的现象里，高度抽象出一种认知，一种定义，它们对于人的精神层面所产生的一切可能潜在的影响。虽然，祭祀是一种古老的文化现象，是人类祈福或者辟邪的一种地方图腾，但它从另一面，也反映出人类践踏无数动物尊严的事实。 除了写牛遭受的痛苦，作者还写了屠夫神态貌相“气喘吁吁的屠夫蹲下来点了一支烟，疲惫地笑着，慢悠悠地抽。那笑一层影子般浮在他深黝的脸上，极不真实，甚至有几分怪诞。远一点看，青烟从他发丝里生出来，他的头颅冒烟了，雨也不能将其浇灭。” 这种怪诞描写，也为后续的魔幻抒写做了留白和铺垫。而作者那句“而人的生活，时不时就要靠节日支撑一下，仿佛日子是一只口袋，不装几个节日进去，就枯瘪了。”把人的生活的过度欲望，淋漓尽致地展示出来，而欲望原本是个中性词，但在过度的纵容下，它终将在歧路上狂奔异化失控，而成为人类自身的掘墓者。 为了支持自己的思索，作者又写了庖丁解牛的典故，“庄子有一条秋水，一条鱼，一只蝴蝶，一只鲲鹏，一头牛……逍遥自在。他深谙天人，物我，生死，以至万物，唯不提及一头牛死时要不要有尊严。” 由此及彼的联想力，让我们读出作者深刻的思辨，这是思接古今纵横捭阖的抒写，它无疑是一种谋篇策略。作者把看似不相关的素材，加入到自己的笔下，并让笔尖下生出洪流，一泻千里，蔚为壮观。 除去庖丁解牛，作者又写了沧源翁丁古寨的另一种镖牛术，用一种镖枪刺杀活牛，写得也是血淋淋，而东北吉林二道沟的集市上屠牛现场，因为牛的人格化笔法，而令人读出更加深重的悲怆与凄凉。 “第一头尚未卖完，第二头牛便被牵了过去准备屠宰。它看到同伴所剩不多的几块肉，嗅一嗅，流下泪来。那一刻，它清晰地窥见了自己命运。它看看刀刃，明白原来死神锐利而冰凉。” 这是一种心灵在场的描摹，它让读者身临其境，参与到作者观察的现场，并为之产生深刻的共鸣。 环境的静美，牛的安逸，牛的单纯与世无争，牛与自然和谐共生一幕幕，都与文章开始小牛被残忍屠戮一刻，形成强烈对比。这更进一步夯实着作者的写作“野心”，她步步为营，把读者推向现场，让读者作为事件的亲历者。 对生命的讴歌，是文学创作的终极目标之一，作者又写到了马、牛甚至驴的性器，那种粗壮，那种蓬勃，无疑是它们鲜活生命力的体现，而剥夺动物的生命，除了屠夫屠宰动物现场，作者从生殖角度拨亮了写作的另一扇窗户，通过描写它们强壮性器在生死前后的对比，从而达到批驳人类残忍以及人性自私的暗影。 “少年时代在乡间，我们所见过的东西里，只有茄子——不是摘下来逐渐萎枯的，是那种正长在茄棵上的，鲜汁旺液的，粗而长的，紫到发黑，在阳光下闪着幽光的茄子” 但与鲜活粗壮茄子相比，被宰杀后的小牛的性器，却像小孩子用泥巴胡乱捏了个团“啪”的一声糊上去的。小牛的健美健壮是多方面的，这种代表繁衍后代的性器描写，无疑是对作者主题观点的强化，它更凸现了“斩草除根”杀戮的残忍。 本篇散文在素材处理中，广征博引，让一些看似不相关的材料，发挥了深度引证的作用，为散文“形散神不散”的文本特点，做了形象的佐证。比如，作者还写到，家乡的男人二狗借种生娃之事，写他在门外心情焦灼又复杂地聆听妻子与别的男人喘息的一幕，无不是对残忍屠牛类比的意义延伸。 作者还写了家里养的两头小毛驴，父亲不忍心宰杀，直至老死细节。又是对比中的褒奖。作者还再一次用人格化手法对牛的反抗做了讴歌。她写五伯借七伯家耕牛耕地，五伯生性暴躁，用鞭子猛抽耕牛，而倔强的耕牛顶反了五伯，还把他一节肠子给顶了出来。“狗急会跳墙，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作者给予了牛的反抗深度同情。
作者同样温情脉脉地写了一段人牛和谐共生的一个故事，春草与春生，是一对兄妹，为了哥哥能娶到媳妇，她也必须把自己嫁给对方的哥哥，家里唯一一头牛，也不忍心卖掉，直至老死为止。老牛死后才被这一贫困的家庭炖了一生中最美的一次牛肉，也算是人牛共情伤感的一次互动。 作者为了将人与牛关系做形而上的思考，还用魔幻志怪小说的叙事手法，写到了一个反例。养牲口的五齿耙有两个兄弟，一个叫一只眼，另一个是伤了脊背的弓。五齿耙强奸了弱智姑娘红英，两个兄弟也干出出格的人牛配。当红英因一次意外死去后，家里一头牛生出的小牛却有红英的眉眼。这怪诞一幕，无疑是冤冤相报的翻版。 作者的思绪继续驰骋挥洒，她还写了屠宰后的牛的各种“美食”，包括牛肚做的“牛撒撇”，一种当地极富特色的小菜。作者还从牛皮制作皮鞋，引出一个美国女人与皮鞋的故事，这或许是作者魔幻叙事的另一个思考，一个无论远近出门必须开车的女子，突然遭遇车祸，而截肢导致双脚失去，但她一直嗜鞋成瘾，买了几千双皮鞋，她还不断地做梦，梦见自己的脚穿着那么多鞋飞了起来。 这或许是死去的很多头牛的冤魂附体，这种魔幻叙事寄寓着作者对于人牛关系深刻的思考。当我认为文本该到此结束了，作者依然倔强地抛出了她的另一个寓言式抒写。她写一个女人璎珞，做牛做马地爱一个男人，当她连魂魄都交付对方后却被抛弃，这仿佛不仅仅是人与牛的关系了，而是爱的平等，自尊独立的主题，但这并不算跑题，毕竟也是抽象的牛附人身的话题，反而彰显了作者的融会贯通，对于素材筛选再加工能力。 作者最后结尾时写到： “现在，小水牛只剩了一堆白骨，像一首凌乱的诗句，如果重新排列一下，它就可以踏空而来，那嘚嘚的蹄声，像骤然奏响的琴弦，美妙而急促。曾经，它是一头年轻的小水牛，骨骼匀称，肌肉饱满，目光清澈。它有的是力气” 作者心骛八极放飞的那只遨游风筝，又被拉回了文章初始里那头被宰杀的小水牛，我们不得不再次长叹一声，为小水牛，也为我们贪欲无限的人类默哀。 原文链接：黛安：杀牛记‖散文  END |
|
|
来自： 罗生门mp1td0sz > 《待分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