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4月16日,南京傅厚岗,中华民国“代总统”李宗仁环顾了一眼在座的军政大员们,有气无力地说:黄绍竑和屈武从北平回来了,带来了和中共达成的和谈草案,要我签字,请大家研究。 黄绍竑取出两份文件递给李宗仁、白崇禧,补充道:临行前,周恩来先生再三叮嘱我,签字的最后期限是本月20日,否则解放军就要渡江。希望政府能早下决心。 白崇禧认真地读起来,忽然,他脸上变了颜色,奋力将文件往桌子上一丢,气冲冲地说:亏难你,这样的条件也带得回来! 说着,他弹簧般起身,大踏步走向门口,拂袖而去。 原来,张治中为首的代表团在“八项条件”基础上谈了十几天,终于达成一致,和平有望。其中最关键、也是让白崇禧出离愤怒的是这两条:解放军将接收国民党的军队以待将来整编;并将接收南京国民政府与各级政府的权力以备将来成立联合政府。 张治中与代表团其他人商议后,认为条件虽然苛刻,国民党毕竟是“败军求和”,以后还有新生的机会,总比顽固到底、彻底失败的好,遂欣然接受,并命黄绍竑、屈武返回南京。 和他们同机的还有一位败军之将:白崇禧的外甥海竞强。海竞强本是国军188师师长,在莱芜战役中被俘,他的获释显然是对白崇禧的示好,可惜这位心高气傲的小诸葛无法接受这份“屈膝投降”的草案,并且固执地认为,自己手里还有几十万军队,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 白崇禧愤而离席,留下李宗仁与黄绍竑大眼瞪小眼,黄绍竑似乎想到了什么,掏出一张古色古香的信笺,上面竟是他填的一阙《好事近》词: 翘首睇长天,人定淡烟笼碧,待晚一弦新月,欲问几时圆得?昨宵小睡梦江南,野火烧寒舍,幸有一番风送,报燕云消息。北国正花开,已是江南花落。剩有墙边红杏,客里漫愁寂寞。此时遇着这冤家,误了寻春约,但祝东君仔细,莫任多漂泊。 李宗仁只瞄了一眼,没好气地说:都什么时候了,我哪有心情陪你吟诗作赋?你到底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黄绍竑道:继续跟随蒋总裁是没有前途的,凭我们桂系那二三十万人马,没几天就拼光了。若不走和平之路,我们广西恐怕无法保全自己,请德公三思。 李宗仁心乱如麻,来回踱着步,脑子里转了无数念头,喟然长叹道:你有所不知,我这个代总统有名无实,没有老蒋点头,我签了字也是一张废纸。 蒋介石在南京耳目众多,早已事先得知和谈草案的内容,所以当张群前来请示时,他装模作样地翻了几页,忽然一拍桌子,大叫道:娘希匹!文白无能,丧权辱国!(老蒋看来是真生气了,他在当天的日记里愤愤不平地称和谈草案为“无条件的投降处分”) 张群静静地等他表演完,问道:总裁的意思是? 老蒋冠冕堂皇地说:我现在是闲云野鹤之身,不管这些事,但我身为国民党的一份子,怎能眼睁睁看着党国沦亡?你回去告诉德邻,无论如何不能在协议上签字。 他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白健生的态度如何? 张群道:白长官是坚决反对共军过江的,他看了这个协议,也感到很愤慨。 蒋介石满意地点点头,赞许道:他还算有点军人气节。 1949年4月23日,一架飞机在北平西郊上空盘旋着,却迟迟等不到地面的降落指示。 北平城内,张治中焦躁地仰望着湛蓝的天空,心情复杂。两天前,由于南京国民政府拒绝在和约上签字,解放军的百万雄师横渡长江,直逼南京城下,李宗仁、何应钦等大佬纷纷跑路,好在临行前还是派了一架专机从上海起飞,准备接回有辱使命的张治中。 徘徊不去的飞机终于收到地面指示:跑道维修,请两日后再来。 几分钟后,一脸凝重的周恩来出现在张治中的住所,语气诚恳地说:文白兄,我希望你留在北平。现在解放军已突破长江,我估计随着形势的变化,仍有恢复和谈的可能。 张治中勉强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轻声道:别人不回去可以,我是首席代表,怎能不回去复命? 周恩来道:我们收到情报,你不论返回上海还是广州,国民党特务可能对你不利。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西安事变时,我们已经对不起一个姓张的朋友了,今天再不能对不起你了。 张治中心中一热,脸上微微色动,并没有说什么。他虽然感激周恩来的好意,但老婆孩子都在南京,哪能拍拍屁股,潇洒地留在北平? 两天后,张治中一大早起来收拾行李,周恩来忽然满面春风地推门进来,笑吟吟地说:文白兄,你们的飞机来了,走,我们一起去接一个客人。 张治中一头雾水,呆呆地问道:什么客人?我认识吗? 周恩来脸上的笑意越发浓密,卖关子道:到了就知道了。 张治中满腹疑团地钻进汽车,直奔西郊机场。飞机上走下来两个妇人、几个孩子,张治中惊喜地张大嘴,怀疑地擦了擦眼睛,没错,是他的妻子洪希厚、弟媳郑淑华,自己的两个孩子以及弟弟的三个孩子(张治中的弟弟张文心在淮海战役中被俘,此时已和张治中团聚)。 张治中眼中滚出两颗豆大的泪珠,紧紧握住周恩来的双手,哽咽着说:周先生,谢谢你拿我当老朋友,你留客真有一手...... 一天前,张家的几个孩子正在教室里上课,忽然被人叫出来,说是要带他们去上海,孩子们认得他是“沈叔叔”,便欢呼雀跃着跟在他身后,转火车赴上海,火速奔往机场。 来人名叫沈世猷,曾是张文心的秘书,现任国防部参谋。 上海机场的接应人是空军基地指挥官邓士章,他早已将机场监视的特务灌得酩酊大醉,张家人有惊无险地登上飞机,脱身而去。 一大早,军统大特务、上海警备司令毛森一阵风似的闯进京沪杭警备司令汤恩伯家中,气急败坏地叫道:汤司令,大事不好!张治中的家人上了接代表团的飞机! 汤恩伯揉着惺忪的睡眼,不耐烦地说:你喊什么,多大点事啊? 毛森急吼吼地说:请长官下令,现在派战斗机拦截还来得及! 汤恩伯忽然拉下脸,手指戳着毛森的面门,劈头盖脸地骂道:废物!连一架飞机都看不住! 汤恩伯肆意地宣泄情绪,又是跳脚又是拍桌子,却不派出飞机,这浮夸的演技没有瞒过毛森的眼睛,毛森略一思索,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张治中是汤恩伯的老领导,对汤恩伯有提携之恩;张文心是汤恩伯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同学,有同窗之谊。汤恩伯这是有意想成全张家! 毛森看破不说破,告辞而去。 1949年4月20日夜,长江上千帆竞渡,在绵延一千余里的江面上,水柱冲天,呐喊声、枪炮声响彻云霄,解放军百万雄师横渡长江,国民政府苦心经营的江防在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号称江上雄关的江阴要塞在要塞内陆下党员的领导下发动起义,掉转炮口,炮弹雨点般倾泻在守江国军的阵地上。
解放军迅速占领南岸,乘胜追击,国军稍作抵抗便全线溃退。原来,蒋介石已决定放弃南京,集中全部兵力死守上海,并加班加点向台湾转运黄金。 第35军一马当先,冲入“总统府”。 总统府果然金碧辉煌,但蒋介石的办公室却略显寒酸,让战士们颇为失望。除了一张帅气的巨幅老蒋戎装照片,桌椅上蒙着厚厚的灰尘——毕竟,老蒋已经下野好几个月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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