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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三首边塞诗,来认识最真实的神童骆宾王

 acerbookstore 2023-02-21 发布于天津

初唐四杰之骆宾王

PART 06

明月千里照君怀。

1

冷兵器时代,将士的丰碑是千千万万无名小卒的血泪铸就的。这人间的修罗场,冰冷到极致,又热血到极致。它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地吸引那些年轻而蓬勃的灵魂,是曹子建笔下“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的少年游侠;也是王维眼中“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的少年将军。

每个华夏子弟的心中都有一个英雄梦。

就连那个主张“格物致知”的王阳明,也曾仗剑走天涯,一匹马、一柄剑,将那无处可泄的少年意气流徙在了边关。边关豪族组建的大唐王朝,出走更是常态。对于习惯于马背上讨生活的关陇贵族们来说,和平从来就不是相安无事的中间状态,而是来自于你死我活的肉搏较量。

终唐300年,边关从无宁静的时候。

边塞诗也迎来了它的黄金时代。

2

唐以前也有边塞诗。早在《诗经》时代,就有边塞诗章;汉时,以《十五从军征》等为代表的乐府诗,通过歌咏征夫和闺妇的悲伤,扩大了边塞诗的范畴;到了魏晋南北朝,战事频繁社会动荡,边塞日渐进入文人的视界,陈琳的《饮马长城窟行》、鲍照《代出自蓟北门行》,徐陵《关山月》、王褒《渡河北》,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传奇女子蔡文姬,以自己的血泪历史,写就《胡笳十八拍》、《悲愤诗》两诗,为我们提供了全新的边塞诗视角,但总体还是没有逃脱控诉征战之苦的时代特征。

隋朝,边塞题材更有长足发展。不仅诗歌体裁从既有歌行体发展出近体绝律,而且还出现同题唱和的盛况。当时的北方诗人以卢思道、薛道衡为代表,颇有几首可以传世的作品,如卢思道的《从军行》、薛道衡的《出塞》等,但其中表现最出色的还属于隋炀帝杨广,他的一首《饮马长城窟行》写得气势磅礴、风骨凝练,王者霸气蕴含其中。皇叔杨素的几首作品也可圈可点,作为出生入死的将军,杨素战中人的视角也是独一无二的创新。

初唐时代,李世民领衔的宫廷诗派对这一领域也多有涉及,但总体质量都不高,始终欠着一口气。

3

革命的大旗总是要由年轻人扛举,边关的将士们为了大唐的荣耀抛头颅洒热血,以“四杰”为首的青年才杰们可不会袖手旁观。他们或主动或被动地来到边关,一边干着文职工作,一边用文字记录着边关风云。我们始终无法说清到底是边塞成就了诗人,还是诗人成就了边塞。

边塞风云让时代磅礴,而边关的血泪则让历史具体。能让千年以后的我们也能深刻感受关山明月的凉温,全是这些文字的功劳。来到边关的骆宾王早已不再年轻,但这并不妨碍他用心去体会绵延千年的战争之殇。他震撼于战争的残酷,体悟过征夫的苦辛,感怀着将士的无畏,更是犀利地讽刺上位者的无情。

这些复杂的情绪《行路难》里都有。

《从军中行路难》

君不见封狐雄虺自成群,冯深负固结妖氛。

玉玺分兵征恶少,金坛受律动将军。

将军拥旄宣庙略,战士横行静夷落。

长驱一息背铜梁,直指三巴逾剑阁。

阁道岧峣上戍楼,剑门遥裔俯灵丘。

邛关九折无平路,江水双源有急流。

征役无期返,他乡岁华晚。

杳杳丘陵出,苍苍林薄远。

途危紫盖峰,路涩青泥坂。

去去指哀牢,行行入不毛。

绝壁千里险,连山四望高。

中外分区宇,夷夏殊风土。

交趾枕南荒,昆弥临北户。

川源饶毒雾,溪谷多淫雨。

行潦四时流,崩查千岁古。

漂梗飞蓬不自安,扪藤引葛度危峦。

昔时闻道从军乐,今日方知行路难。

苍江绿水东流驶,炎洲丹徼南中地。

南中南斗映星河,秦川秦塞阻烟波。

三春边地风光少,五月泸中瘴疠多。

朝驱疲斥候,夕息倦谁何。

向月弯繁弱,连星转太阿。

重义轻生怀一顾,东伐西征凡几度。

夜夜朝朝斑鬓新,年年岁岁戎衣故。

灞城隅,滇池水,天涯望转积,地际行无已。

徒觉炎凉节物非,不知关山千万里。

弃置勿重陈,重陈多苦辛。

且悦清笳杨柳曲,讵忆芳园桃李人。

绛节朱旗分白羽,丹心白刃酬明主。

但令一技君王识,谁惮三边征战苦。

行路难,行路难,岐路几千端。

无复归云凭短翰,望日想长安。

这是一首乐府杂言诗,洋洋洒洒的行军危难篇章,最终要表述的无非就是一句“但令一技君王识,谁惮三边征战苦”。他对苦难的将士有一种天生的共情,亲历边关,更知悲剧的实质。不临战场,怎知生命的可贵,不上剑阁,怎知从军的艰难,不闻杨柳曲,怎知思念的沉重。

4

骆宾王天生是属于边关的,他的心中始终有一股不平之气,边境的岁月有如一点星火,令这股浩然之气熊熊燃烧。这样的不平之鸣,往前鲍明远也有,他手持长枪招招凌厉,但缺乏破空的力度。往后,李白也有,李大仙却更像是剑道高手,剑气所至,心脉俱裂而不伤皮肉。

骆宾王使的是大刀,一招一式皆拼尽了力气,但都不足以致命,说到底是因为始终惦念自己的后路。其实这不仅仅是骆宾王,也是初唐文人们集体的窘境。对于他们的王朝以及王朝背后的那双权力之手,他们又爱又惧,这种矛盾的情绪积郁日久几成顽疾。

很奇怪的是,到了盛唐这样的毛病都不治而愈了。盛唐的诗人们都有一种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拽屁气质,这种气质让后千年的文人们都艳羡不已。他们对自己的国都爱得深沉,面对王朝的衰落和帝王的荒唐,全然皆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慈母胸怀”。

但他们也像爱国一般地爱着自我,所以有一股刻在骨子里的自在洒落。

这样的胸怀骆宾王是没有的,他自始至终长着一身倒刺,所以才会刻薄地说“城荒犹筑怨,碣毁尚铭功”,所以才会和那个歌功颂德的世道格格不入。

《边夜有怀》

汉地行逾远,燕山去不穷。

城荒犹筑怨,碣毁尚铭功。

古戍烟尘满,边庭人事空。

夜关明陇月,秋塞急胡风。

倚伏良难定,荣枯岂易通。

旅魂劳泛梗,离恨断征蓬。

苏武封犹薄,崔駰宦不工。

惟馀北叟意,欲寄南飞鸿。

很欣赏他的这首排律,没有上一首乐府气势撼人,但却胜在短小精悍。像一把古拙的短剑,看着不起眼,却削铁如泥锋利无比。尤其是“城荒犹筑怨,碣毁尚铭功”一句,长城荒凉,依然积筑着怨愤;碣碑残毁,尚且铭刻着窦宪的赫赫战功。这贯穿时空的苍凉感,在后两句的衬托下,尤具画面感。他看到古老的戍楼满是烽烟尘土,荒凉的边庭人事两空,只有一轮明月高照,只有烈烈寒风从心头呼啸而过。

这一刻他思绪万千,想到了福祸无常,想到了羁旅之苦,想到了离别之恨,甚至想到了遥远时空之外的苏武和崔駰。

5

但,朝廷的不公和边关的苦辛,都浇灭不了那一腔热血。就像他在《在军登城楼》里所写,即便城楼上冷风萧萧,江中水气寒冷,他们依然热切盼望戎衣相定之日“歌舞入长安”。

在他所有的边塞诗作当中,一首《从军行》写得尤其铿锵有力。他说将军感念君主的赏识,勇气溢满三军。日光与戈戟上的锋芒交相辉映,夜星与宝剑上的镌文融为一体。怀中弯弓如月,马蹄踏尽胡沙。不求苟活,唯愿能以死报君恩。

《从军行》

平生一顾念,意气溢三军。

野日分戈影,天星合剑文。

弓弦抱汉月,马足践胡尘。

不求生入塞,唯当死报君。

这便是大唐的精气神,也是华夏民族的脊梁骨。

我们都知道,“精忠报国”“士为知己者死”,这样的精神不合时宜。现代的人权和人性意识让我们早已将这些腐朽的思想摒弃,但不可否认的是,即便你弃如敝履,不经意间它们依然会让你动容,依然会将你的生命点燃。

汤汤数千年,从未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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