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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贤民:​青葱岁月留军营 (下)

 故人旧事2020 2023-02-21 发布于重庆

   青葱岁月留军营 (下)

/周贤民 

(九)

一九七六年是个多事之秋。一月八日,深受人民爱戴的周恩来总理与世长辞,新华社的讣告整天反复播放,全国人民沉静在悲痛之中,我们部队处于战备状态。十里长街哭送总理的场面,至今仍在脑海里浮现。艺术家们在很短的时间创作出许多歌颂周恩来总理的歌曲,尤此可见周恩来总理鞠躬尽瘁为人民的一生,深深的留在七亿中国人民的心中。四月五日清明节,天安门广场聚集了数万人民群众,自发地用不同形式悼念周恩来总理,人民英雄纪念碑周围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花圈,同时出现悼念的文章和诗歌。

作者(左一)和战友合影

最有印象的一首天安门诗抄:“欲悲闹鬼叫,我哭豺狼笑。洒泪祭雄杰,扬眉剑出鞘。”从诗中寓意,我们连队一些高干子弟老兵,似乎也嗅出一点政治味道,业余时间议论纷纷,我只是听众,参与不了议论。随后的四月下旬,传达经毛泽东主席批准的中共中央文件,撤销邓小平党内外一切职务,保留党籍,以观后效。这就是党内若干问题的决议中叙说的“四.五运动”的结果。

“四.五事件”后不久,我入伍已到第四个年头,可以享受除路途外的十五天探亲假。我是连队第一批安排探亲的战士,5月19日乘上北京到重庆的10次特快列车,疾速行驶在回家的路上。按部队规定,当兵的探亲车票报销,享受不了卧铺票,只能买硬座票。在列车上,我的坐位是两人坐的39号靠窗口,刚坐好位置,就来了一位小姐姐(现流行语),她的坐位是38号不靠窗口,她急忙趴到窗口与窗外的小哥哥(现流行语)告别。

列车启动了,我们开始了简单的交谈,得知她住在沙坪坝区化龙桥,到北京探亲后返渝回家。随后列车飞驰一小时左右,她轻声的给我说:“解放军同志,我们交换一会坐位好吗?”我同意交换坐位后,她立即趴在窗口呕吐了好一阵,脸色苍白。当时我也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呕吐(现在明白了),只知道她可能生病了,于是我就对她说:“你就在窗口坐吧。”那个年代全国人民都在学雷锋,解放军更应该学雷锋。不久,列车上广播用餐了,这是我第一次在列车上用餐吃盒饭,1角伍分钱一盒,化龙桥的小姐姐好像是为了感谢我给她交换坐位,帮我付钱。

我劝阻了她,然后自己掏了3角钱,买了两份盒饭,给了小姐姐一份,小姐姐象征性的吃了一点饭,就吃她小哥哥为其准备的食品。我花了1角伍分钱,请了小姐姐一次盒餐。列车行程49小时后,10次特快列车顺利到达重庆菜元坝火车站。小姐姐的家人来接走她,离开前她给我留下化龙桥的地址,就此分开。现在回忆小姐姐的形象很模糊,小姐姐算不上漂亮,但也不丑,平平淡淡的小姐姐,是学习雷锋精神,让我很乐意地谦让小姐姐。

探亲回到了生我养我的磁器口金沙街临溪巷10号,磁器口水码头还是那么繁忙,合川到朝天门的交通船每天一班(上水、下水),在嘉陵江上穿梭。江北对面苗儿石的轮渡船,每隔半小时一班,运送着江北的农民来磁器口码头卖菜和磁器口的居民到江北大竹林赶场。码头水面上排放着运送货物的驳船和农民收大粪的木船。磁器口正街上,两边的小摊小贩,餐厅、小酒馆、粮店、邮局、银行分理处、电影院、医疗诊所等,都在开业迎客构成一副热闹的街景。为重庆家俱九厂运送圆木的抬工,个个都是彪形大汉,他们八个或是十六个一组,哼着“嘿哟、嘿哟”的号子声,还在大街上出现。

这些彪形大汉中,有一位众望所归叫“叮咚”的抬工,在磁器口新街的六蹲桥边住,六蹲桥是解放前重庆市市长扬森任职期间,修桥只修了六个蹲,就解放了,扬森逃到了台湾。叮咚是抬工中很有钱的一位,一月有200多元的工资。叮咚每天挎一个上海红灯牌的半导体收音机,放着当时的流行音乐,从磁器口大街往新街回家,令来来往往的路人十分羡幕。叮咚尽管很有钱,在那个金钱不是排在首位的年代,叮咚至死也没有讨上堂客(老婆)。

重庆丝纺厂是我当兵前的工作单位,探亲期间也回到厂里转一转,厂房、生产车间、办公楼房、大礼堂、职工医院、职工食堂等依旧如故。生产车间十分忙碌,非吃饭时间和交接班时间,厂区内很难看到一个人。“抓革命,促生产”的大幅标语随处可见,并不是后来评说的,那个时期的工厂里经常停产,搞政治运动去了。在我孩提的记忆里,一九六七年的夏天,重庆武斗最激烈时,全厂停产一天。此一天停产源于江北肥皂厂的武斗人员,用机关枪不停地向丝纺厂厂区扫射,军代表为了保证职工的安全,宣布停产一天。那时的军代表是谁,我不清楚。后来革命委员会成立,在我当兵离开厂时,革委会主任是0016部队的副政委叫蔺世俊。探亲时也是0016部队的一个陈姓连长任革委会主任,此人大会小会上都爱提劲打靶的(当时重庆社会流行语),职工们背地里都叫他“陈虚劲”。

       (十)

    短短的十五天探亲期间,少不了和同学们聚会。当时“四.五”事件过后,中央对邓小平处理决定不久。在同学中刘福忠、谢仁节(二人均为丝纺厂职工)对时事政治比较关心。他们对“四.五”事件和反击右倾翻案风,有不同于当时形势的看法,在万马齐喑的年代能够听到不同的声音,与部队正面教育大相径庭,在我心里留下很深的映象。还有一个同学叫凌泽云(嘉陵机器厂职工),二零一九年夏天在外喝酒,发病倒在路边,警察发现后通知家属,家属赶到时已经死亡多时了。

这个同学在一九七四年,写信与我,让我一定要给支边的同学蒋茂盛写信(前面已叙),勾通联系,并告之了蒋茂盛的通信地址。就是这封信,对我人生有一定的影响。在和同学们的接触过程中,我向他提起此事,他说:“他也是受蒋茂盛之托。”此信对于我在部队不能提干,我不在乎。然而对于回到地方后,不是党员却有点不上心。那个年代,人们常说的党票与一个人的前途是休戚相关的。还好,我回到地方后,经过反复的思想斗争,(批注:入党就要向党如实汇报个人状况)没有将此通信事情,向组织部门(丝纺厂组织科长叫樊福祥)汇报,也没有影响到我一年后的入党。假如我将通信事情,如实向组织汇报了,入党问题可能会延长好多年,人生轨迹的改变也不得而知。假期转眼而过,我乘重庆到北京的9次特快列车,回到暂别短时的连队。

7月6日,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司令朱德元帅因病去逝,享年90岁。追悼会上,毛泽东主席的身影没有出现,此时的毛泽东主席已是病入膏肓,我心与国人一样,有一种潜在的担忧,可见毛泽东主席在全党、全军、全国人民心中的分量,史无前例,后无超越。

朱总司令逝世不久。7月28日凌晨3点左右,我还在睡梦中,就被地下传来的哄隆隆的声音震醒了,脑袋晕乎乎的。突然听到同一间房的辛树礼(河北邢台兵)大喊一声“地震”,我翻身从床上跳下来,急忙跑出房门,摇摇晃晃的向操场跑去,只见东南方向的天空,一道蓝光闪出后,呈现一片夏日火烧天的景象。稍会儿,操场上站满了来自五湖四海的战友,突然听见一位妇女带着哭泣的声音“老沈,这是咋啦!这是咋啦!”战友们朝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哇噻”!该妇女双手抱着一个小孩,并且裸露着上身,自己却一点不知,战友们纷纷收拾起自己的目光。

原来该妇女是火炮技师老沈(沈阳兵)的老婆,到部队来探亲,住在连队的家属房里。几分钟后,战友们陆续回到自己的房间睡觉,连长陈金祥回到连部睡觉时,却发现了连队指导员公丕友还在呼呼大睡,鼾声阵阵,连长叫醒了他。他还问连长“发生了什么事情?”此事还是天亮后,连长当笑话讲出来的。

清晨六点,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郑重播出新闻,河北省唐山、丰南发生7.8级地震,波及北京通县部分地区。吃过早饭后,连队的大喇叭反复播放相关的地震消息,战友们也纷纷议论地震方面的事情。大约10点左右,汽车一连的两辆大狗熊车开到连队的操场上停着,没有熄火,发出轰隆隆的咆哮声。一声紧急集合哨吹响后,连长陈金祥作简要的讲话:“接北京空军司令部的命令,派四连立即奔赴通县(现通洲区)的一个农村抢险救灾。”战友们按指定的车辆爬上大狗熊车,车行驶约一个多小时,来到了地震波及的灾区。地震之后,暴雨接着而来,我们到了灾区,看见老百姓有的穿着塑料雨衣,有的戴着斗笠或草帽,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站在村子空旷地方。公社书记接待了我们连长陈金祥,作了简单交待后,全连战士立即投入到抢险进程中。

当时农村的房屋都是土坯建造的,震后垮塌,挖人搬物资都比较容易,没有唐山挖人那么困难。按现在流行的话语释义,危险指数很低。因此,我也玩了一次小聪明,每到一处垮塌房,总是第一个冲进去,抢救物资。等后进来的战友们进屋后,我又朝下一个垮塌房冲进去。这样的行动,无疑给人们一种映象,周贤民是哪里有危险,就往哪里冲。心理学的前摄抑制,在这次抢险过程中得到很好的践行。事后在我的个人档案里,装上了一份北京空军86548部队颁发的抗震救灾嘉奖证书。

(十一)

7.28唐山、丰南地震后,新闻广播天天在播放人民解放 军抗震救灾的动人事迹。我所在部队的政治学习,军事训练也趋于正常。一个多月后的九月二日,我们连队又接到北空的命令,在陈金祥连长的带领下,奔赴唐山机场,帮助唐山场站维修被地震破坏的房屋。那一天,我们到达唐山机场的第一感觉,就是机场周围散发出的浓浓尸体腐臭味。场站的参谋长向我们介绍说,机场的附近及公路两旁,掩埋着陆军战友挖出来的尸体,在炎热的天气下,散发出来的臭味。随后我们住进了场站安排的临时帐篷,打扫完周围的环境卫生后,就到场站食堂就餐。

就餐过程中,我们闻到浓浓的福尔马林味道,食堂管理人员说,这是直升飞机在撒福尔马林药,消除臭味,天天如此。晚餐后,我们统一集合到场站的大礼堂,观看新拍摄的电影《艳阳天》。第二天晚上又看了《青松岭》。记住了张连文饰演的肖长春,浦克饰演的马志悦,马精武饰演的马小辩,李仁堂饰演的万山大叔等。唱会了“沿着社会主义大道奔前方”主题歌。看完新拍摄的电影后,每天晚上分别观看了,北京军区战友文工团,沈阳军区前进文工团,总政文工团,河北省歌舞团等表演的文艺节目。至止九月九日,毛泽东主席逝世,全党全军全国人民都沉静在悲痛之中,各个省、军级以上的文艺团体到唐山慰问演出才暂时停止。

在唐山抗震救灾过程中,有一件很有趣的事至今难以忘记。7.28地震后,党中央组织了三个慰问团,以华国锋总理为团长的总团,以陈永贵副总理和倪志福全总工会主席为分团长的分团。华国锋的慰问团到唐山慰问时,我们还没有到唐山机场维修垮塌房屋。碰巧遇上了陈永贵带队的分团来慰问,和我们同样睡在场站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夏秋交替之际,机场周围散发出的臭味,引来很多蚊子,如果没有蚊帐,夜间断然是不能入睡的。

陈永贵和分团成员在机场帐篷里住了一宿,其住地与我们住地相距一百多米,没有战士们去围观,听场站的战士说,是陈永贵带领慰问团到唐山来了。第二天,场站参谋长到维修房屋现场,讲了陈永贵分团人员的趣事。头扎标志性白毛巾的陈永贵忙完一天的工作后,晚上就寝。场站服务员为慰问团成员挂蚊帐时,陈永贵首先对服务人员说:“俺们不用挂蚊帐,因为灾区人民都没有蚊帐挂。”慰问团成员也就没有人挂蚊帐,已经挂好的蚊帐,主动折了下来。那一宿,陈永贵睡得鼾声不断,其它成员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双手不停打蚊子。有的女同志睡不着,就拿起小橙子,带上纸扇,到帐篷外赏月到天明。

我们到唐山机场维修垮塌房屋时,已是震后一个多月了。维修好机场所有的垮塌房用了二个多月时间。此段时间里,团部后勤处有一位卢姓助理的家住唐山市,地震把他家房屋震坏了。他住家是私房,不是单位分配房。连长陈金祥安排我们指挥排十几名战士,用了半月时间,将其房屋维修好了。半月时间里,场站的解放牌卡车,天天早上将我们送到市区,晚上又将我们接回机场。从机场到市区的一段公路上,来来回回数次,到处都是挂着军牌的解放牌卡车和苏联的嘎斯牌卡车,小车则是北京牌吉普和苏联的嘎斯69吉普,穿梭行驶在公路上。

车上乘坐的是头顶红五星,红旗挂两边,身着绿军装的陆军战友。公路两侧的房屋都被震坏,没有一处完整的房屋。大街上看到的老百姓,无论男女老少,脸上都挂满了愁胀,他们都住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后勤处的卢助理一家五口人,老婆是唐山一国营单位职工,三个小女孩,分别叫卢大军、卢二军、卢三军。小女孩取这样的名字,颇有那个年代的特色。好在卢助理的房屋是平房,机场的首长送了木料、砖、石灰、水泥和河沙等维修材料,我们很快就将卢助理房屋维修好了。不久,唐山机场震坏的房屋也全部维修好了,顺利完成了北空交给四连的任务。

离别前一天,场站参谋长派车送我们到唐山凤凰山公园照像留念,这是唯一没有受到地震损坏的地方,因为它建在一坐小山上。登临凤凰山公园,眺瞰唐山城区一片又一片的垮塌房屋,处处是瓦砾废墟。到处显示身穿绿色军裤和白色、浅黄色衬衣的战友们,在维修市区能够修好的房屋。我感慨的对同班战友张校良说:“现在的唐山城应该是一座解放军的城市,没有解放军的驻扎,唐山人民真是欲哭无泪。”告别唐山机场时,机场领导与我们四连全体战友照了集体像留念,同时发给每人一套“唐山丰南抗震救灾”慰问袋。袋子里面装有,当时河北省委书记刘子厚,致参加抗震救灾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慰问信,一支双色元珠笔,一枚“人定胜天”的纪念章。如今四十多年过去了,这套纪念品已经成文物了。

(十二)

支援唐山机场维修垮塌房屋后,我们又回到了北京通县(现通洲区)梨园公社公庄大队。此时正值“大快人心事,粉碎四人帮”不久,全国人民好像从压抑了很久的气氛中喷发出心中的快意。党中央宣传口要求各新闻媒体大力宣传华国锋主席,毛泽东主席的“你办事,我放心”的大幅标语随处可见,拥护英明领袖华主席的标语也挂满大街小巷,“交城的山,交城的水,交城出了个华政委……”的歌声,新闻广播、电视翻来复去不停的播放。一时间,全国人民好像渐渐忘记了周恩来总理,朱德委员长,毛泽东主席去逝后的焦虑,仿佛全党、全军、全国人民在英明领袖华主席的领导下,一定会走向美好的未来。

如今几十年已过去,南戴河与北戴河相连,早已成为旅游胜地啦。

在英明领袖华主席的领导下,贯彻“抓纲治国”的战略方针,迎来了一九七七年,元旦节与往年一样,战备值班不能外出,蹲在营房里面以班为单位包饺子。当兵的津贴费由上年的每月10元涨到了15元,七三年每月6元,七四年每月7元,七五年每月8元,七六年每月10元,七七年每月15元(领了三个月),在军营生活1500多天,实得津贴费417元。二月八日春节,这是在军营过的第五个春节,也是最后一个春节,大年三十晚餐,连队照常大会餐,大鱼大肉管吃够,鱼是渤海湾的大黄鱼,肉是连队自己养的猪,杀一头猪供一百人左右吃,仍然不准喝酒。此种规格的会餐,在副食品十分匮乏的七十年代,百姓家庭是少有的,驻地老乡在周边阵地干农活时,瞧见当兵的会餐,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

过完春节,一年一度的复退工作开始了。电话班两个七三年入伍的兵,是我和河南长垣县的农村兵张学良,已是超期服役一年多。两个人必走一个,留一个。因为七四年我与支边同学蒋茂盛通信一事,连队决定留下张校良,指导员公丕友征求我的意见,给了两个选择:一是到北京空军农场(黑龙江省嫩江县)再干一年,二是脱军装退伍回地方。我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脱军装回地方。

随后我们到每年驻民劳动的地方(公庄大队苗圃)集中学习一周,和我一起入伍并在同一连队的战友罗长玲也退伍了。三月初,重庆籍的退伍兵,搭上10次特快列车,离开了北京通县梨园公社公庄大队驻军。在列车上,又碰上了新兵连同一个班的战友李进祥也退伍了。

两天两夜后,10次特快列车停在了菜园坝火车站,我姐夫吴柱蓉(重庆丝纺厂供销处长)来接我,坐上了吴老九(姐夫的朋友)驾驶的解放牌大货车,回到了旧貌依然的磁器口金沙街临溪巷10号。三月十六日,又回到重庆丝纺厂六车间整理室上班,踏上了人生又一征程。(全文完)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周贤民,68岁,原重庆丝纺厂宣传处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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