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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尘埃——原始天文学与夏商文化的起源(一)

 渐华 2023-02-21 发布于山东

王 宁

中华文化是以何为滥觞,至今难以说清楚,但笔者深信,初民对天象的认识,是中华文化的重要源头之一,“中国的星象学是一门起源甚早的具有古老传统的学问。早在原始社会的母系、父系氏族时期,我们的祖先就已发明了星象学,用来指导当时人们的生产生活及各种行动……星象学在原始人及奴隶社会时期人们的头脑中占有至关重要的地位,是他们思维方式和认识水平的必然产物,是远古文化的主要组成部分,是中华文化的源头之一。”但研究原始天文学的论著历来就不多,在现代,以郭沫若的《释支干》为代表,此文凿破了数千年来十二支与黄道十二宫关系的混沌,实为开辟鸿蒙之作。现在有史可查的原始时代为夏,次殷商,若得开启此二代文化的产生、发展史的大门,则可执中国原始文化起源之牛耳,在这个问题上,《释支干》篇可谓导夫先路,因为夏、商文化的起源,实在与原始天文学有极大的关系。

郭沫若在许多文章中认为,中国之天文学始于殷人,疑为殷之先人从西方携来,并没有说夏人是不是也有天文学,这不难理解,因为郭老的结论是通过对古文字的考释与考证上得出来的,而最早得文字就是殷人的甲骨文,夏人是没有文字的。没有文字的夏代和先商时代有没有天文学呢?回答是肯定的,笔者认为夏、商二代的文化本是同气连理,“因为夏、先商是同时并行存在的”,所以,他们的文化是相通或相同的,“在夏王朝时期,商是其重要的方国部落,文献记载,夏、商交错于河、济间数百岁,夏亡而商兴,夏、商的关系是十分密切的,对于建立奴隶制国家来说,夏王朝在前,商王朝于后,商文化又是夏文化的继承者。王国维曾指出:'……夏商二代文化略同。……文化既尔,政治亦然’。……夏文化和商文化相互融合,相互促进。虽然有不少差异,但有很多共性,是不易截然分开的”,此说极是。

试举一例:夏人称自己的高祖上帝为黄帝,袁珂云:“黄帝亦作'皇帝’。皇帝者,皇天上帝之谓……此皇帝即上帝。”殷人卜辞中亦有“上帝”一词(如《存》1.168),乃指高且(祖)夒[7],则夒即皇天上帝。郭沫若以夒为夋,即《山海经》中的帝俊,实乃狻猊,亦即狮子,为西方天文学黄道十二宫之狮子座,其a星称为“天界之王长”,亦称为地上之王长,即中国之轩辕宿中的前大星,中名轩辕十四,而轩辕即黄帝[8],也就是说黄帝轩辕即高祖夒(即后来的帝喾、帝舜),以此便可证明夏、殷二族对天文学的认识是一样的。由现存的文献和出土文物来看,殷人的天文学高度发达,以此推之,夏代亦必有丰富的天文学知识,但夏代无文字,不能记载流传而已。

探讨夏、商二代的文化,笔者认为应从其姓氏、图腾、祖先、国族名及居地名的起源入手,可得其主干。

因为关于殷商的资料多一些,下面就先谈谈殷商文化的起源。

商文化的起源

商文化的起源与星辰崇拜有很大的关系,其姓、氏、图腾、祖先、国族名、居地名纯来自于对天蝎座——大辰房、心、尾的崇拜。

《左传·襄公九年》曰:“陶唐氏之火正阏伯居商丘,祀大火,而火纪时焉。相土因之,故商主大火。商人阅其祸败之衅,必始于火,是以日知其有天道也。”说明大火(天蝎座a星,中名心宿二)就是商人所崇祀的族星。其中关于姓、图腾、祖先,郭老已经在《释支干》中详言之。他认为,商人的姓“子”应该是《说文》中所载那个籀文的“子”,也就是甲子的子。甲骨文的十二支中有二子,一个是甲子之子(写法是上甾下儿,或省略写成一个方框上面加一竖笔),一个是巳(早期甲骨文就是写作“子”),其中甲子之“子”为帝喾的长子(大子)阏伯,也就是商人的初祖契,或写作偰、禼,乃大火商星之神,也就是天蝎座之神,天蝎座在古巴比伦的天文学里当于大子之位,故用“子”作为其星符;其名之契、偰、禼即是虿的音变,“禼”则亦是虿的形变,虿即蝎,后来其子孙因为虿是毒虫为可讳,才变为禼若偰、契;同时还认“殷人以子为姓之子,亦当即虿形之变,盖古民族之姓即该民族之图腾,殷人以禼为祖先,殆即以虿为图腾耳。”

郭老此说确凿无可易,盖商人视自己为商星之神阏伯之后,亦即天蝎星之神,故以蝎为图腾,以禼(虿)为祖先,以子为姓,都是来源于对天蝎座的崇拜。古籍中所载传说契的子姓是因为其母有娀氏简狄吞了燕卵(卵即子)而生之故,殆是古事失传而新创的解释性神话。

殷人的国族到底是为“商”还是“殷”则是个很不好解释的问题。因为我们现在看到的一些周代文献大多称之为“殷”,郭沫若认为“先就卜辞考察,殷人自己是始终称为商,不称殷的。称殷似乎是出于周人的敌忾,……周人对于敌国不称其本号的商,而称为衣或殷,大约也就如象我们在抗战时期宁愿称日本为倭,而日本人也宁愿称中国为支那一样的吧。”

如果真是是出于周人的敌忾才称商曰殷,那么商人自己应该不会称自己为殷,就像日本人不会自称为“倭寇”一样,可是商人的确是也自称为“殷”,他们常常是殷、商并用。比如《诗经》中的《商颂》,王国维认为是“宗周中叶宋人所作以祀其先王”的宗庙祭祀诗,应当是商人自己写的作品了,我们看看它的第三篇《玄鸟》,里面说“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商之先后,受命不殆”、“殷受命咸宜,百禄是何”,它里面是殷、商并用的;第四篇《长发》是都称“商”,如“浚哲维商”、“帝立子生商”、“实左右商王”;第五篇《殷武》言“挞彼殷武”、“曰商是常”、“商邑翼翼”等,里面有殷也有商。可见《商颂》里是殷、商都用,甚至一篇诗里也是殷、商并用,如《玄鸟》、《殷武》,这样说来,称“殷”恐怕不能说是出于周人的“敌忾”,而是殷人自己也称自己为殷。《吕氏春秋·慎大览》:“汤立为天子,夏民大说,如得慈亲,朝不易位,农不去畴,商不变肆,亲郼如夏。此之谓至公,此之谓至安,此之谓至信。尽行伊尹之盟,不避旱殃,祖伊尹世世享商。”高诱曰:“郼读如衣,今兖州人谓殷氏皆曰衣。”毕沅证之曰:“《书·武成》:'殪戎殷’,《中庸》作'壹戎衣’,二字声本相近。”这里面说“亲郼(殷)如夏”不说“商”,而它下文却又说“世世享商”不说“殷”,所以“亲郼(殷)如夏”应该是一句很古老的话,作者不好随意修改的。

另外,古本《竹书纪年》称王亥为“殷王子亥”,称上甲微为“殷主(疑王字之误)甲微”,《楚辞·天问》称之为“昏微”,按“昏”是“殷”字之假,殷、昏古音为影晓旁纽双声、同文部叠韵,古音最近,故“昏微”就是“殷微”,也就是“殷主甲微”。今本《竹书纪年》称王亥的父亲冥(即王季)为“商侯冥”,又言夏王帝芒三十三年,商侯(王亥)迁于殷,然后就称“殷侯子亥”、“殷侯微”。由此看来,殷人实际上是殷、商并称的,而且其事一定很久远。为什么会这样?笔者认为“商”和“殷”应该都是氏族名,后来商用为国名,而殷仍然是氏族名。所以《史记·殷本纪》最后说:“契为子姓,其后分封,以国为姓,有殷氏、来氏、宋氏、空桐氏、稚氏、北殷氏”,“以国为姓”的殷人之后里面有两个带“殷”的氏,虽然没有“商氏”,但是有“宋氏”,宋就是商,据《史记·管蔡世家》的记载,周公平定武庚叛乱之后,把殷商的遗民分到了两个地方,一个是微子启的宋,一个是康叔封的卫,杨宽说:“周公把微子启的封国叫'宋’,还是沿用商代的旧名称,'宋’和'商’是一声之转。如同周人称'殷’为'卫’一样,'卫’和'殷’也是一声之转。王国维《说商》说:'余疑宋与商声相近,初本名商,后人以别于有天下之商,故谓之宋耳。’古代'宋’和'商’同声可以通用,'宋’古从'木’,而'木’古有'桑’音。直到春秋战国时代,人们还常把'宋’称作'商’。”

这从另一个角度说明殷人是殷、商并称的。

首先说“商”,卜辞中就有“商”,有三个用途:一是都邑或地名,如大邑商、中商、丘商等,二是人名,武丁的诸子之一子商,三是方国名,即商方。但从卜辞的用途上,没办法知道“商”到底是什么意思。

《说文》曰:“商,从外知内也。从呐,章省声。”但是,甲骨文中早期的“商”字上面是从“辛”,下面是从“丙”(或以为是从内,非),不从口,故“商”当是从辛从丙,丙亦声,商、丙古音都是阳部。中后期的甲骨文始在“丙”下加“口”。更有甚者,甲骨文、金文和一些古文的“商”或在上面的“辛”的两旁加“口”或“日”,如《佚》518所载甲骨文中的“商”字上面的辛旁或从二“日”,金文中如秦公镈的“商”字在辛两旁从四个日,蔡侯盘上的“商”是从二口,商代的尊的商从四口,《说文》所载的古文商也是从二口,籀文是从二日。按:实际上所从的二“口”或二“日”就是“晶”之省,秦公镈从四个日,乃是“晶”的繁构,也就是“星”的初文。由此推之,“商”很可能本来就是商星的专门用字,但是为什么从辛从丙则不能确知。“辛”是“削”的本字,就是削刀的象形,古代它和刻刀(即甲骨文中的“亥”,即“刻”的初文,后称剞劂)一样都是书写工具,刻刀是尖锋,用来在简牍或甲骨上刻画,称为“契”或“锲”(把刻刀称为剞劂,盖即契或锲之缓音);削刀(辛)是平锋,有点象小铲子,一旦刻错了或者简牍甲骨上的字不需要了,就用它削刮去除,称为“删”,所以现在还把去除文章中不需要的内容称为“删削”。这大概和商星之神阏伯的传说有关,因为古巴比伦神话中的天蝎座之神纳布Nabu就是司书写、语言与智慧之神,书籍的保护者博尔西帕的守护神,专司代表众神向人类传达神谕,中国的星历知识即自古巴比伦传入,则商星之神阏伯的司职自当与纳布相同。“丙”是鱼尾的象形,《尔雅·释鱼》:“鱼尾谓之丙”,是其本义也。在这里可能是代表蝎尾,因为蝎子最突出的特征就是它的毒尾,所谓“蠣虿之尾”(《庄子···天运》),后来因为它固为星名,乃又加“晶”也。故“商”本商星,殷人以蝎为图腾,崇拜商星,因以为氏族名,商族所居之地曰商或商丘,后以为国名。因此,在殷人的古传中,必定是先有商星,后有商族,后有商或商丘的地名,而后有商的国名。

“殷”字卜辞中也有,但卜辞残缺不知道什么用法,于省吾认为“甲骨文殷字从身从攴,象人患腹疾用按摩器以治疗之”,在古籍中又或作“衣”或“郼”,可见“殷”应该是个记音字,用其音而非用其义。由“商”之来源推之,“殷”亦必与商星有关,郭沫若认为《尔雅·释天》“岁在子曰困敦”的“困敦”就是来源于古巴比伦的天蝎座名GIR.TAB[14],所以笔者固疑“殷”就是“困敦”之促音,因为“困”古音是溪母文部,“敦”端母文部,而“殷”是影母文部,“困敦”之促音正可读如“殷”也。故“殷”本来也是来自于商星,对于最初的殷人来说,大概是称商与称殷是同一个意思,是没有分别的。古人好迁徙,殷人把曾经居住过的地方或称商丘(商),或称殷虚(殷),《说文》:“虚,大丘也。……丘谓之虚”,其实是一样的意思。只是后来汤伐夏之后建立了一个国名商,商成了国名,殷人自称为“商”,而殷仍然作为氏族名保留着,所以古籍中是殷、商并行不悖。到了周武王灭商,商国不存在了,但是殷氏还是存在的,故周人就称他们为殷人,这就是为什么周代的典籍称商为殷的原因。

总之,殷人的族星为商星,祖先为禼(契),图腾为虿(蝎),姓为子,国名(居地名)为商,氏名曰殷,都是来源于对商星(天蝎座)的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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