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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历故事:亡人送“籽”

 为什么73 2023-02-22 发布于北京

原创 亮兄 亮兄 2023-02-22 08:06 发表于北京
收录于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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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故事是家宴时听来的,现拙劣的分享给大家。

古老的县人民商场对面,隔街是一大片居民区,居民房像海鲜店老板随手抛撒的积攒了多年的龟壳,横一个,直一个;道路像裁缝店师傅裁剩下的灰布条,不小心落在龟壳间,这一条,那一条。这片居民区有一条古老的主巷道,地面全部是由年代感很强的形状不一的青石板铺就,巷道长而窄,拉煤的板车刚好能通过,正对人民商场。俞家就在这条巷道中间,每天都有拉煤的板车“吭哧”、“吭哧”经过俞家山墙。

俞家二老育有三女两儿,都出生在五六十年代,贫穷是那时候的主色调,女儿们能早早的出嫁,两个儿子却不能早早的娶亲。大儿子普普通通,姻缘未开。小儿子说话卷舌,人称“大嘴巴”,说起话来摇头摆脑。这种摇摆不是朗诵宋词唐诗那种惬意,而是卷得极尽所能,有时后半句刚在脑子里酝酿好,还没卷出口就被猜出来,听者就劫了他的话,答上他的意,免了双方正在冒头的吃力感。

后来两兄弟也都成了家。大嫂一家都是下放返城的,家境不是很好,大嫂自己也待业了很久,工作没有着落。姻缘一到,也没纠结,就嫁给了俞老大,然后在街边做做小买卖,其中烤山芋时间最长。职业的赏赐,她的皮肤一直呈焦黄色。

婚后育一女一男。

两三年后,父母也给俞老二娶妻成了家。二嫂是乡下人,五官端正,身材高挑,她的兄弟姐妹都是人高马大,能组两个乒乓双打赛,立正稍息来一遍,就是妥妥的一堵墙。虽然不为打打杀杀,但气势摆动一下,还是有影响力的,在城里人不屑乡下人的年代,这也是二嫂在俞家为人处世的一点底气。

婚后育有两女。

老大和老二婚后成了分家弟兄,仅一墙之隔。老二因为家里没有多余的房子,又是老小,就和父母住一起。

无缘不聚,聚则有缘,缘有善缘、恶缘、孽缘之分,可惜这妯娌俩的缘分不是善缘。常年累月两人夹枪带棒,语言攻击,都不是省油的灯。

我们这边农村的家长们骂孩子的语言分男女,一般是生殖器前面带一个侮辱性词语。大嫂在骂自己的儿子时,是以女孩子的方式骂的,她在下放时把农村骂人的陋习不自觉地安装在自己的脑子里,再倒腾出口,模式一字不差。(这里没有贬低农村的意思,实话实录。)

二嫂在农村听得多了,知道这里的弯弯绕绕。现在隔壁又来这一套,心里直冒泡泡:你这么骂不就是变相嘲笑我没儿子吗?我没儿子,是政府不给生,给生的话,你量我后面就生不出儿子?

这样的用心搁在大嫂这儿,不排除有嫌疑,因为亲友们都知道这个大嫂平时对隔壁不怀好意,指桑骂槐。起因也是大嫂自己种下的因。

大嫂先进俞家大门,两三年间,就闹出婆媳矛盾,从语言之争到肢体大战,婆婆的头被砸了一个洞,血流如注。有理也变成无理了。

亲友们的判词是:说句很不恰当的话,婆婆再不是个东西,也轮不到你媳妇动手伤身。

公公指责大儿媳妇:我这辈子都舍不得打她,你竟敢反了天打上人,就因为她不是你亲妈?

如此,大嫂这一蠢事引起公愤,大家都晓得她“不顶龙”,也就是不明事理,不善解人意的意思。

二嫂进门后,婆媳之间比起大嫂要简单得多,矛盾少,更不会动手,公公婆婆很自然地偏向二嫂这一边。带孩子,烧煮吃,家务事,二嫂要轻松不少。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大嫂可没有这样的哲学理论,她一味地觉得这就是上人偏心,小狐狸精会哄。眼里全是嫉妒恨,连带着老的小的一锅端,天天指桑骂槐。

二老渐过渐老,没精力搭理,再说吵也吵了,打也打了,还能怎么的,随她去吧。公公劝二儿媳:她就是那么个人,你是小弟妹,忍忍吧,白天她又不在家,就早晚一会儿,总有骂累,骂到无趣的时候。

二嫂说:我又不怕她,她敢挨我一下试试,我哥姐立马放平她。

公公着急道:过日子是打打杀杀的吗?

二嫂也就不再言语。

俞家二老相继去世后,两妯娌的口水战正式开始上演。大嫂天天高腔高调拿女孩子的私密骂自己的儿子。二嫂反驳说:你不就有个儿子嘛,这样骂就是显摆呗,搞得全世界就你最能,就你能养个儿子。

大嫂下巴一扬:我显摆有得显,人家还没得显呢。

……

两兄弟也不好亲密走动,枕边话下了死命令,如果有走动就来个咔嚓,一刀两断。罢!罢!罢!都俩孩子了,婚不能不要。如是,老大和老二默契地连看都不看对方一眼,擦身而过两陌路。

大嫂的儿子几岁的时候不知道话轻话重,竟然口出狂言:这一排房子,以后都是我的。

十几岁的时候,一到两个女长辈开仗,他就烦,越烦越想让两个女长辈不如来一场实战,总有个怂的,怂的以后就会沉寂些吧,于是在屋里高声诵读:“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两家女孩本来出门就能牵手,却因为两家的女凶汉也不来往,谁都站队自己的母亲。

在听到小狗日的说以后房子都是他的的时候,虽是童言,但二嫂认为那就是大人教的。心里那个怨恨呀!得,我就来争口气,生个儿子让你看看,看你还狂不狂,这世上是不是就你一个能生儿子。

都说上人去了那边会保佑下人,达成所愿,那就找个过阴关亡的,把公公关上来(一次只能关一个),看能不能保佑小房头也能生个带把儿的。于是二嫂找到通灵师,把公公关上来了,寒暄几句后,二嫂哭诉没有儿子的苦,现在她想要个儿子,求公公婆婆在那边多多保佑。

公公听完后叹了一口气说:我天天到屋前屋后转一趟,知道你俩经常吵架,不就是想儿子的事情嘛!我答应你,你也别吵了,我送你一点籽吧,以后也别吵来吵去的了。“一点籽”,方言“男孩”的意思。

不久,二嫂真的怀孕了。几个月出了怀,瞒不住街道会的眼,政策不允许呀,可惜了,手术台上,成型的男胎被堕落,二嫂那泪水一串串滚下来。下面的公公也挡不住上面的政策。

那时的农村打游击战能养个儿子,城镇户口不行啊,老二会被小厂一开到底,啥都没有的,又不是个能人巧匠,以后的日子咋办呀?自然是命,就认了吧。

再后来,二嫂对战的时候也有了硬气,是政策不允许,不是老子生不了。

后来两家的孩子们都大了,一个个先后成家了,也不再拿儿子说事,大嫂也整改了辞术。

二嫂列队三高人群,动不动头晕目眩,每天吃药。两个冤家的战场转到健康项目上了。大嫂吹嘘自己身体棒,吃嘛嘛香,能吃能睡,能喝能跑,小酒几两,大荤照搡。(照搡,俗话,照干的意思。)二嫂说,打个铁喉瞧瞧能不能保住你以后不生病,笑人笑到最后都是笑自己。

大嫂后来真的生病了,癌,全亲友都知道,就她自己不知道,还在唱高调:我不像人家一年到头天天吃药。

二嫂知道冤家得的是癌症后不再唱反调,算了,算了,停战。

两家难得一回静。

后来大姑姐叫二嫂带着又去关亡,把公公关了上来,公公说:哪个上人都只能做到保佑子女平平安安,保佑生死就做不到了,生死由命,都是自己的造化。

二嫂自起猛的惊醒过来。

大嫂难以下床的时候,二嫂跨过了一墙之隔的大门,这一跨,仿佛走了一个世纪,这两冤家妯娌终于牵手和好。

大嫂说:我每天忙里忙外,不得偷闲,我抱怨家里所有人,没说过一句好听的话,致使婆媳大战,妯娌斗嘴,是我心眼太小,我今天成了这样,这是我的报应啊……

二嫂连忙说:老姐姐,别这么说了,我比你小,从来就没让过你,是我的不对,你就多多的原谅我吧。再说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有病就治,现在医学高明多了,咱治就是了。

迟来的和好啊。

从那以后,二嫂没事的时候每天过来陪陪大嫂,聊聊天,续杯水,有什么好吃的就端过来一起分享,搭把力帮大嫂坐起又躺下,擦脸又擦身。两人不再提起往事。往事就让它随风飘散吧。

大嫂奄奄一息时,二嫂吩咐赶快拿老衣老鞋,别让大嫂单薄的走,到那边会冻着大嫂的。

大嫂闭眼后,二嫂转身低泣,“她再不跟我斗嘴了……”

时隔十几年,俞老大随着儿子搬出老区,老房子的楼顶上养了些花,俞老大的儿子时不时地回去除除草,上点料,洒洒水。过年的时候包个红包给二叔二婶。

去年疫情放开前,俞老大也走了。家里老了人,过年是不拜年的,二叔二婶没收到侄儿的红包。疫情放开后,二嫂是基础病感染者,住院几天,没有一个人探望,当时的形势是她阳,别人也阳,没阳的人避阳。但二嫂心里还是有点塞,可能年纪大了,还是希望被人关注吧。

侄儿再去老屋探望花仙子们时,二婶斜眼看着他,这个侄儿意识到不妙,马上从包里拿出一个红包塞给二婶,二婶立即舒展打褶的眉眼说:你个小崽子,老子以为你不要我这个婶子呢。

侄儿俏皮地说:二婶呀,全世界的人我都可以不要,二婶我不能不要。

空气里一下子挤满了笑声,你撞我,我撞你。

写到最后,再次听到禅意禅音很浓很灵的那首歌。这首歌想必很多人听过,应该有同感,很舒服,很通灵。歌词粘贴一下,大家共享:从生到死有多远,呼吸之间;从迷到悟有多远,一念之间;从爱到恨有多远,无常之间;从古到今有多远,笑谈之间;从你到我有多远,善解之间;从心到心有多远,天地之间……当欢场变成荒台,当新欢笑着旧爱,当记忆飘落尘埃,当一切是不可得的空白,人生是多么无常的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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