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12分钟和一生

 哎呦好慢 2023-02-23 发布于河北
两年多前《时尚先生》特约作米切尔·杰克逊(Mitchell Jackson)的一篇文章,这篇文章后来获得了2021年普利策奖特稿写作奖。编译如下——

想象一下年轻的艾哈迈德·“莫德”·阿贝里(Ahmaud “Maud” Arbery),在不伦瑞克高中海盗队的训练场上,从一个快速的持球队员成长为身材矮小的校队线卫。主教练将球队分为进攻组和防守组,并让进攻组跑动干扰对手的下一波攻势。教练一直在嘲笑他的防守组,这是他的习惯。他会说:“你们还没准备好。”“你无法阻止我们。”还会说:“你们都去做什么了?”下一个回合,身高5尺10寸体重165磅(约1米78、75公斤)的莫德,在防守球员的包夹下打出一记得分球,汽车碰撞般的撞击声在球场上空回荡,传到看台上,可能会远达更衣室。这是一项壮举,十来岁的莫德打算向他的教练、队友和其他还不认识他的人传递一个信息:不要考验我的心脏。一些队友把双手拢在嘴边,发出吆喝声。其他人则相互拍打着护具。一名助理教练犹豫了一下,跑过去协助被扑倒的队员。主教练吹响了哨子。“你为什么要那样击球?”他喊道。“留到星期五吧。让我们看看你在星期五会怎么做。”

佐治亚州不伦瑞克市格林县体育场

那个星期五,在格林县体育场(热爱橄榄球的佐治亚州最大的高中体育场之一),海盗们身着蓝色和金色镶边的白色主场球衣,挤在更衣室里。莫德戴着护肩和面罩,穿着21号球衣——那是为了纪念他的兄弟巴克(Buck)和他自己的偶像,著名的NFL安全卫肖恩·泰勒(Sean Taylor2004年以选秀第五顺位进入华盛顿红皮队;2007年被闯入家中的窃贼持枪击中股动脉,造成大量失血,送医后次日身亡,年仅24岁),他神气十足地走进队友中间,开始了他们的赛前仪式。

“你们都准备好了!”他喊道。
“当然!”他们高声回应。
“你们都准备好了!”他喊道。
“当然!”他们高声回应。
“你们还没准备好吗?!”他喊道。
“Sheeeeeit!”他们高声回应。

2012年的艾哈迈德
队员们在雷鸣般的掌声中冲出球员通道,来到了赛场上。学校管乐队奏响了战歌,啦啦队队员们在乐队前舞动着彩球。看台上是一片蓝色和金色构成的喧嚣的海洋,里面有很多莫德的家人。比赛时,对手称这场比赛复制了莫德在训练时的场面,在金属卤素灯的强光下,莫德朝着跑卫猛冲过去,“砰”的一声,造成了像是卡车相撞的巨响。这声音响彻整个球场和看台,可能会响彻不伦瑞克。球迷们爆出一阵欢呼,莫德却漫不经心地跑向了场边。杰森·沃恩(Jason Vaughn),一名在莫德少年时期就训练过他的助理教练,抓住了他的面罩。“这就是你的得分方式。”他说,对一个像他这么大的男孩能打出如此力量的得分感到震惊。
那就是年轻的莫德,身材矮小,内心雄伟。

2020年2月23日,星期日 | 下午1:04 一个邻居家带时间戳的安全监控录像显示,莫德正在不伦瑞克的萨蒂拉海岸(Satilla Shores)社区跑步,他在一条布满明媚阳光的狭窄道路上徘徊,停在了位于萨蒂拉大道220号的沙色在建独座房屋前斑驳的草坪上。前院有一个红色的移动厕所。车库敞开着。

艾哈迈德穿着浅色低帮Nike鞋、白色T恤和卡其色工装短裤,在草坪上游荡了一会儿,随后闪进建筑。安全摄像头记录了他在房子里的情况,一个色彩鲜鲜的横梁,还有堆叠的胶合板、石膏板、管道和电线。到处都是一箱箱的材料,角落里停着一辆小叉车。莫德没有碰这些东西。他环顾四周,凝望着摄像头之外房子后面的河流。也许他想知道房子完工后会是什么样子。也许这会让人联想到一个家庭的影像,他们有能力住在离水很近的地方。

莫德不是第一个闲逛到这里的人。它的安全摄像头记录了其他人,包括一个晚上的一对白人夫妻和一个白天的两个白人男孩。有四次,它还记录了似乎同一个人:一个身材纤瘦、自然卷发的年轻黑人,肩膀和手臂上布满纹身,看起来不像是莫德。补充一句,房主将确认在任何一次造访中没有任何东西被盗或损坏。

与此同时,一名身穿工作服的邻居注意到在此闲逛的莫德,并拨打了9-1-1。“房子里现在有一个人。”他说。“这是一栋正在建造的房子。萨蒂拉大道219号或是220号。”这名男子守在琼斯路和萨蒂拉大道的拐角处。“我只需要知道他做错了什么。”接线员说。“他很久以前就被摄像头拍到了。这是一件持续不断的事情。”打电话的人说。这是一个他无法确定的说法,尽管他确实对莫德的身体特征做了描述:“黑人,白色T恤。”

为了理解莫德去格林县跑步意味着什么,你需要了解一两件将休闲型跑步作为消遣活动的历史背景。在上世纪60年代之前,除了严肃的运动员之外,几乎所有人对慢跑的态度都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到了1962年,传奇田径教练兼Nike联合创始人比尔·鲍尔曼(Bill Bowerman)造访新西兰,并见到了制定越野训练计划的教练亚瑟·利迪亚德(Arthur Lydiard)。回到美国后,鲍尔曼对他的所见所闻深感兴奋。他在尤金(他的母校及雇主俄勒冈大学所在地)发起了一个类似的项目,并于1966年编撰了一本相关主题的手册,次年又和他人合作,出版了一本名为《Jogging: A Medically-Approved Physical Fitness Program for all Ages Prepared by a Heart Specialist and a Famous Track Coach.(慢跑:由心脏病专家和著名田径教练为所有年龄段制定的经医学批准的体能计划)》的书。这本书成为畅销书,并推动慢跑成为美国人的一种消遣方式。

慢跑,总体而言,仍然是享有特权的白人的运动和消遣。

我承认,我是最罕见的美国人之一,也就是被称为黑俄勒冈人的那种。因此,我不得不分享一个关于我家乡的真相:那里是白色的。我是说白人曾在州宪法中禁止黑人在此居住。当鲍尔曼鼓励尤金的居民穿上运动裤和跑鞋在社区里小跑几英里时,尤金的白人比例高达97%。有人可能会说,如今白人在慢跑中的巨大优势可能部分得益于尤金的人口统计学。但如果我们将其保持在100,那么跑步的独特性可以归功于它的营销方式,系统性的力量把它置于不切实际的奢侈和几十个非白人无法承受的危险之间的连续体中。

事实上,大约在鲍尔曼造访新西兰并出版了一本畅销书的同一时间,数百万黑人住在种族歧视的南方;到1968年,散居各地的黑人对梅德加尔·埃弗斯(Medgar Evers非裔美国民权活动家,全美有色人种协进会(National Association for the Advancement of Colored People,NAACP)在密西西比州的首任外勤秘书,1963年6月被谋)、马尔科姆·X(Malcolm X非裔美籍穆斯林牧师和人权活动家,1965年2月遭枪击身亡)及马丁·路德·金(Martin Luther King Jr.,非裔美国浸信会牧师和活动价,1968年4月遇刺身亡)的暗杀表示哀悼。到二十世纪60年代末及以后,大迁徙的黑人被送到了北部和西部城市更为萧条的地区,那里的街道越来越不安全,更不用说跑步了。大量的外力阻碍了黑人从慢跑中获得各方面的好处。尽管在过去50年间,跑者的人口结构变得越来越多样化,但总的来说,慢跑仍然是享有特权的白人的运动和消遣。

各位,我请你们扪心自问,跑步者的世界是怎样的?问问自己,谁应该跑步?谁享有权利?问问谁是跑步者?他们所谓的种族是什么?他们的性别?他们的阶层?问问自己,他们住在哪里,在哪里跑步?他们不可以在哪里生活和奔跑?问一下,对维护他们在世界上生存和跑步的狗屁权利的制裁是什么。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根据各方说法,艾哈迈德·阿贝里热爱跑步,但并不自称为跑者。这是跑步文化的一个缺点。莫德的慢跑让它成为白人霸权势力的目标,这是美国的一大失败。回顾历史——奴隶通行证、流浪法、哈佛大学的斯基普·盖茨(Skip Gates文学评论家、教授、历史学家和电影制作人)在自己的家中被捕——黑人从来没有像白人那样拥有同样的行动自由。


2020年2月23日,星期日 | 下午1:08 莫德走出房门,走了几步后就开始慢跑。他不知道打电话给9-1-1的目击者,那个男人仍在监视着他。“他现在正在跑步。他现在正在离开。”目击者说。“好吧,他在干什么?”接线员问。“他在街上跑步。”那人回答。视频显示,莫德慢跑经过格雷戈里(Gregory)和特拉维斯·麦克迈克尔(Travis McMichael)父子位于萨蒂拉大道的住所。格雷戈里·麦克迈克尔是一名因为未参加武力训练而被剥夺逮捕权的前警察,他注意到莫德路过自己家,并认为他可疑。“特拉维斯,那家伙正在街上跑。”他喊道。“我们走。”出于某些原因,麦克迈克尔们现在必须在法庭上作出解释(两人都被指控犯有包括重罪谋杀和暴力伤人在内的九项罪名),他们用雷明顿870霰弹枪武装了儿子,父亲则带上.375马格南手枪,随后跳上了一辆白色福特皮卡。
黄金群岛位于乔治亚州大西洋沿岸,地处萨凡纳(Savannah)和佛罗里达州杰克逊维尔(Jacksonville)之间。该地区包括St. Simons、Sea Island、Little St. Simons和Jekyll等堰洲岛及内陆城市达里恩(Darien)和不伦瑞克。萨蒂拉海岸是黄金群岛的一部分,是一个由上层和中产阶级家庭组成的非建制社区;蓝领和白领退休人员;季节性度假屋业主和终身居住者;以及新移民。这个小型社区的特色是狭窄的道路,遍布覆盖着苔藓的橡树、高大的南方松树和紫薇;以及单层和复式的住宅,配有景观草坪和私家车道,停放着新款车辆和船只。毗邻该社区的主要街道萨蒂拉大道一侧的住宅,更是以其后院便利的设施而闻名,泥沙色的小萨蒂拉河流经几英里宽的盐沼地。

莫德在不伦瑞克的家,也就是他被谋杀时的家,距离萨蒂拉海岸只有两英里,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几乎是另外一个国家。格林县的家庭收入中位数为51,000美元;在不伦瑞克,这个数字是26,000美元。这个被年轻黑人叫做“Wick”的地区,贫困率高达惊人的38%。

莫德的慢跑让它成为白人霸权势力的目标,这是美国的一大失败。

1994年5月8日,艾哈迈德·马奎兹·阿贝里(Ahmaud Marquez Arbery)出生在“Wick”。他是旺达·库珀-琼斯(Wanda Cooper-Jones)和马库斯·阿贝里(Marcus Arbery)第三个心爱的孩子。这个蓝领家庭还有他的哥哥小马库斯·“巴克”(Marcus “Buck” Jr.)和姐姐贾斯明(Jasmine)。家人叫艾哈迈德“Quez”,他中间名的缩写,而他的朋友们则用“Maud”称呼他。莫德的门牙有一个轻微的豁口,皮肤黝黑,在室外的几个小时里,皮肤永远是光亮的。他和他的哥哥姐姐一样,都就读于Altama小学。大约也是在那个时候,莫德遇到了他最好的朋友阿基姆·贝克(Akeem Baker)。被叫做“Keem”的贝克当时是一个胖乎乎的内向的孩子,他回忆道,莫德是社区里最受欢迎的孩子之一,会给他带零食并最终赢得了他的认可。被叫做“Sandlock兄弟”的他们很快就形影不离:一起坐在去学校的公共汽车上,在附近寻找篮框,玩一场被他们叫做“Hot Ball”的橄榄球或是“Curb Ball”的投篮比赛。

艾哈迈德最好的朋友之一,阿基姆·贝克。他有时会和莫德一起跑步。

在那些日子里,只比莫德大三岁的哥哥巴克,是一个游荡在他身边的保护者。巴克还向莫德介绍了他逐渐爱上的运动。这发生在2002年BCS(美国大学生橄榄球联赛)全美锦标赛期间。当时巴克最喜欢的球员是肖恩·泰勒,尽管俄亥俄州立大学的七叶树队令人不快地击败了泰勒所在的迈阿密飓风队,但他也成为莫德最喜欢的选手。第二年,莫德开始练习橄榄球,他以一名跑卫和线卫的身份发出耀眼的光芒。

莫德还开始和巴克的朋友们抱摔,他们都是大两三岁甚至更多的男孩。在早期的一场邻里比赛中,其中一位朋友用力抓住了莫德,巴克认为他的兄弟受伤了,于是便上前保护他。但在他之前,莫德已经跳起身来,甩开了对方。“我当时就知道他很坚强。”巴克说。“他将能够照顾好自己。”

大量的外力阻碍了黑人从慢跑中获得各方面的好处。

也是在那个时候,莫德的父母送给他姐姐一只约克夏犬,她将其叫做“Flav”。莫德在球场上可能很执拗,但他会花几个小时在外面和Flav嬉戏,并帮助姐姐照顾小狗。他们的关系如此亲密,以至于亚斯明不在时,Flav会睡在莫德的床脚。

莫德上中学时,一家人搬到了不伦瑞克博伊金山脊大道(Boykin Ridge Drive)的一所小白房子里,在新的地方,莫德继续和他的哥哥同住一屋。“我是个有洁癖的人。”巴克说。“但莫德会把鞋子甩得到处都是,把T恤扔在拳击短裤上,把Polo衫和袜子放在一起。”

高中时,莫德在麦当劳找到了一份工作,目的是为了有点收入,同时也为了帮助他的母亲,她经常打两份工。那时,莫德经历了第一次彻底的转变,学习了哥哥的一些整洁,变得有时尚意识。他喜欢修身牛仔裤、亮色Polo衫和Rugby(Ralph Lauren2004年推出的服装品牌,受美国大学橄榄球运动的启发,针对16-25岁的人群设计),把头发剪得很短,露出清晰的发际线。某些日子,Keem——他先拥有了一辆厢式车——会来找莫德,开车去黄金群岛基督教青年会,打篮球或连续锻炼六七个小时,穿过街道到格林广场购物中心的America Deli享用薯条和鸡翅,再折回进行几个小时的比赛或训练。又或者,他们会在喇叭里播放Lil Wayne、Lil’ Boosie、Webbie或Gucci Mane(均为美国说唱歌手,后者也是莫德最喜欢的艺术家)的曲目,嗨到爽。

杰森·沃恩曾经担任莫德的教练

莫德在高二时结识了不伦瑞克高中的教练杰森·沃恩,当时一位教练向他承诺为他的球队提供一名强硬的线卫。莫德身材纤瘦,个头矮小,当他走过来时,沃恩很快就产生了怀疑。“你是认真的吗?”他说。“这个小家伙来干什么?”他很快就得到了答案。团队训练通常包括一个名为“俄克拉荷马”的训练,两名球员昂首挺胸,站在相距三到五码的位置。Keem记得莫德在训练中表现出色,不是因为柴油机般的力量,而是因为“他在那场比赛中无所畏惧。”

莫德在高二时撕裂了前交叉韧带和半月板。如果是一个不太敬业的球员,可能已经放弃了,但他完成了艰难的复健。第二年夏天,他再次受伤,并又一次致力于艰难的复健。“我们的父母曾经告诉我们,如果你开始做了什么,就不要放弃。”他的姐姐贾斯明说。高三时,莫德腿上戴着护具,这妨碍了他,无疑也限制了他进入大学打球的前景。尽管如此,事实上,他参加过比赛,这进一步证明了他性格坚韧。莫德参加了南乔治亚州一个包括许多未来职业球员的联赛,还参加了一场与瓦尔多斯塔高中的比赛,该校是一支在全美范围内获胜的高中足球队。


2020年2月23日,星期日 | 下午1:10 麦克迈克尔父子在他们的皮卡车里追赶着莫德,沿着伯福德路(Burford Road),这是另一条被郁郁葱葱的橡树、松树和木兰树遮蔽的狭窄街道。威廉·“罗德迪”·布莱恩(William“Roddie”Bryan)在自家前院看到他的邻居在追赶莫德——因为某些原因,他不得不在法庭上作出回应(他被指控犯有重罪谋杀和企图实施非法监禁等九项罪名)——也跳上了自己皮卡车,加入他们的行列。麦克迈克尔一家追上了莫德,试图将他挡在一边,但莫德又掉了头,也许他意识到自己在躲避一个潜在的攻击手,却发现自己面对布莱恩的皮卡。布莱恩试图阻挡莫德,但他绕过皮卡,在福尔摩斯路(Holmes Road)的一个拐弯处咆哮起来。老麦克迈克尔从驾驶室爬到车斗里,那辆皮卡的工具箱上挂着星条旗,装着他的.357。当莫德沿着福尔摩斯路狂奔时,他们还在跟着他。

莫德在高中赛季结束后参加了大肆宣传的佛罗里达-乔治亚边境全明星赛,但没有获得橄榄球奖学金。毕业后,他进入美国南乔治亚技术学院(South Georgia Technical College,SGTC),并立志成为一名电工。

和莫德一样,我也是一名充满激情的高中运动员(我的运动是篮球),但没有被大学录取。也和莫德一样,我在家乡的一所小学校(社区大学)上学。莫德和我都见证了朋友们收获奖学金,漂到其他城镇,继续从事我们热爱的运动。一年后,莫德离开了SGTC,回到不伦瑞克和他父母的家。我也一样,从我的第一所社区大学退学。但与莫德不同,我不必回到父母家中,因为我已经住在那里了。詹姆斯·特里明斯(James Trimmings)是莫德的另一个新朋友,他认为乡愁是莫德从大学提前退学的根本原因。但我怀疑,莫德还有另一重原因,因为他作为一名运动员的生活已经结束,失望甚至会折磨到我们当中最坚强的人。

詹姆斯·特里明斯在不伦瑞克塞尔登公园
离开学校的第二年,莫德因为携带枪支被捕,并被判处五年缓刑,事发时,他正在商店行窃。高中毕业几年后,我因毒品和枪支被捕,在一所州立监狱度过了16个月。

莫德已经去世,我是一位即将步入中年的作家和教授。

如果莫德一度真的重新萌生了返回SGTC的想法,那么在2013年他遇到了第一个认真交往的女朋友后,这个想法也失去了吸引力。某一天,谢尼斯·约翰逊(Shenice Johnson)走进麦当劳,第一次见到莫德时,他正在说服经理把他曾经的工作还给他。这两人都很害羞,很快就在Goole上盯着对方的排班。现在还不清楚谁迈出了第一步。Keem说,莫德谈了几个星期他工作中遇到的漂亮女孩,以及他对于接近她有多么紧张,直到Keem怂恿他,“伙计,你是莫德。”他说。“只要走到她身边,自我介绍一下。”而根据谢尼斯的描述,他们长达五年多的恋情是从她向这位同事帅哥免费提供一份麦旋风开始的。


谢尼斯·约翰逊是莫德在麦当劳的同事

他们的第一次约会,莫德开着他母亲给他买的金色凯美瑞,特里明斯说他对待这辆车像奔驰。他穿着一件白色带领T恤和闪亮的空军一号,请谢尼斯吃海鲜大餐,表现得很绅士,毫不犹豫地支付了全部账单。“当我和他在一起时,什么都不需操心。”她笑着说。这对情侣的第一个情人节,莫德开车一路来到萨凡纳,给谢尼斯买了一个他叫做“Quez”的Build-A-Bear(风靡北美的网红毛绒熊),连同一枚金色心形承诺戒指一起送给了她。

2020年2月23日,星期日 | 下午1:14 手机镜头捕捉到在福尔摩斯路上的莫德,他从布莱恩的皮卡车前逃跑,但朝着麦克迈克尔的白色皮卡跑去。大约在这个时候,布莱恩拿出手机开始拍摄。与此同时,格雷戈里·麦克迈克尔给9-1-1打电话。“嗯,我现在在萨蒂拉海岸。”他告诉对方。“街上有一个黑人男子在跑。”接线员问在哪里。“我不知道我们在哪条街上。”他说。“停在那里。该死的,停下来!”电话录音记录了他对莫德的吼叫。

莫德现在逃了不到6分钟,朝着涨红了脸的特拉维斯·麦克迈克尔跑去,后者在皮卡车门里举枪瞄着他,莫德朝车斗里的格雷戈里·麦克迈克尔跑去,对方手里也拿着枪,他跑进了一个一定感觉像是陷阱的地方,也许他会觉得自己的勇气又一次受到了考验。莫德左右迂回。他绕过皮卡右侧,从引擎盖前越过。特拉维斯·麦克迈克尔将他挡在皮卡车前,并在一瞬间向莫德开了枪。气浪震裂了布莱恩的镜头。“特拉维斯!”格雷戈里·麦克迈克尔怒吼着,手机掉在了皮卡车斗里。

子弹击中了莫德的胸部,刺穿了他的右肺、肋骨和胸骨。然而,出于某种未知原因,他与特拉维斯·麦克迈克尔争夺霰弹枪,并设法向他挥拳。格雷戈里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与此同时,布莱恩继续拍摄。特拉维斯再次扣动扳机,爆炸发生了布莱恩的手机镜头之外,但将滚滚的灰尘喷射进机身。莫德像一座流着血的孤岛,现在他的白T恤已经被染红,他继续与特拉维斯·麦克迈克尔扭打,现在他必须为自己的生命而战。在混战中,特拉维斯·麦克迈克尔再次向莫德开枪,刺穿了他的胸腔上部。莫德感到轻微的晃动,摇摇晃晃走了几步,脸朝下摔倒在交通标线附近。特拉维斯手里拿着霰弹枪,退到一边,看着莫德倒地,丝毫没有试图靠近他。他的父亲仍然紧握着自己的左轮手枪,跑向莫德脸朝下躺着的地方,鲜血从伤口涌出。

在萨蒂拉海岸谋杀案事发地为莫德设立的纪念馆

莫德被杀那天在独自慢跑。没有人能确切地知道他在到达萨蒂拉海岸之前所跑的路线,但他是从自家出发的,这意味着他很有可能在跑步途中遇到挂着星条旗或加兹登旗(Gadsden flag,美国海军陆战队的第一面旗帜,上面绘着一条昂首盘踞的响尾蛇,下面写着“DONT TREAD ON ME(别踩到我)”)的房子,门前钉着禁止擅闯的标志。要从博伊金山脊到达萨蒂拉海岸,他还必须穿过美国17号公路,这条公路多年来一直是该地区黑人和白人之间事实上的县界线。

莫德已经跑步多年,但大家对他为何开始跑步缺乏共识。据他的姐姐、曾是一名狂热的跑步爱好者的贾斯明说,2017年的某个时候,莫德问她每天跑多少英里,不久后,他就开始自己跑步。她说,这对她弟弟来说很自然,因为他喜欢户外运动,“想要释放。”阿基姆同意莫德将跑步作为一种疗愈的手段,但认为他的主要动机是在橄榄球之后保持健康。这一说法将莫德开始跑步的时间定在了2017年之前的几年。

莫德会穿着白色T恤和卡其色短裤跑步。他也会穿着篮球短裤赤膊跑步。他还会穿着背心和篮球鞋跑步。或者,就像Keem所说的那样,“他怎么都能跑。”有时,莫德会说服他“不喜欢像那样跑步”的伙伴特里明斯和其他几个哥们儿骑车去北格林乡村俱乐部,绕着公园的淡水湖跑几英里。其他时间,当Keem从大学回家时,他和莫德会跑到西德尼·拉尼尔大桥(Sidney Lanier Bridge)的一端——这是乔治亚州跨度最长的桥梁——做一些热身运动,然后在桥上跑个来回,距离不到三英里。这对搭档会保持稳定的配速。“但有时他会催我。”阿基姆说。

没有证据表明莫德针对10公里、半马甚至全马进行了训练,或是痴迷于自己的跑量或最好成绩。然而,很明显,他是一个热爱跑步的年轻人,大家都说他是个有天赋的跑者。对我来说,同样明显的是,正是这些跑者的力量,将跑步从我白人家乡的一项新兴的娱乐活动转变为一项数十亿美元的全球产业。然而这项运动却并不欢迎他,或者说得更为残酷一些,杀死了他。


2020年2月23日,星期日 | 下午1:15 根据警方的报告,格雷戈里·麦克迈克尔将莫德从俯卧位置翻过来,检查他是否携带武器。尽管莫德在逃命的任何一段时间都没有挑衅或是开枪,甚至在被两名持枪白人男子夹在中间时也没有,他也不可能知道自己身后有一个手无寸铁的白人。格林县警察将在枪击案发生后几秒内赶到,他们的警笛响彻萨蒂拉大道。但在这些警车到达现场之前,根据布莱恩5月对调查人员的陈述,特拉维斯·麦克迈克尔将莫德称为“该死的”。

莫德和Keem用来慢跑的那座桥以十九世纪诗人、南部邦联的西德尼·拉尼尔(Sidney Lanier)命名。很难想象一个乔治亚人的名声与拉尼尔不相上下。他不仅命名了这座桥,还有乔治亚州南部的拉尼尔县,以及北部的水库拉尼尔湖。当我提到拉尼尔与南部邦联的关系时,Keem似乎很吃惊,这让我怀疑莫德对他的家乡历史有多少了解。不管年轻人是否知道拉尼尔的传记(有谁会驻足阅读桥上的牌匾?),跨过那座桥的每一次慢跑都是冒犯,一种羞辱他们和他们的人民的阴险手段。举着Tiki火炬的秃顶种族主义者威胁要上演一场奇观。但是,一群顽固的隐形人和与他们无数的代表呢?

拉尼尔死于1881年,也就是说,在内战结束和种族隔离开始之际。1964年,在《民权法案》从法律层面终结了种族隔离几个月后,国家教育电视台(美国公共电视网PBS的前身)的一个纪录片摄制组介绍了不伦瑞克,因为这里在没有发生南部几乎所有其他地区的流血冲突的情况下成功实现了一体化。这部名为《The Quiet Conflict(平静的冲突)》的纪录片获奖无数,是不伦瑞克被誉为“模范南方城市”的关键原因。

2020年2月23日,一名外出跑步的年轻男子在佐治亚州格林县被处以私刑。

尽管不伦瑞克的流血事件可能无法与南部地区相提并论,但这里的种族隔离主义者仍然进行了严厉的抵抗。在一个案例中,3K党曾威胁过那些试图进入当地保龄球馆的黑人;在另一个案例中,白人在公共泳池里放满污物,不让黑人小孩在里面游泳。有几位居民公开表示,他们对莫德被杀感到惊讶,并淡化种族的重要性。对于那些认为西德尼·拉尼尔和种族隔离主义者的精神已经过时的人来说,年轻的麦克迈克尔可能没有说出布莱恩在对警方的陈述中所说的那些话,这是最近的证据——包括调查人员引用了麦克迈克尔自己在社交网络的发言——我提交了另一个证据,这篇Facebook帖子来自特拉维斯·麦克迈克尔曾经的高中同学克里斯·普特南(Chris Putnam):

“我不会成为特拉维斯·麦克迈克尔坐在这里一言不发的同学之一。他一直将自己定义为种族主义枪支爱好者,我们都知道有一天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记得很多人自身都是非常公开的种族主义者,并开玩笑说:'至少(他们)不是特拉维斯。’”
全美有色人种协进会曾将私刑定义为1)有证据表明有人被杀害;2)属于非法杀害;3)至少有三人参与了谋杀。根据公正司法倡议(Equal Justice Initiative)组织一份名为《Lynching in America(美国的私刑)》的报告,1877年至1950年间,南部各州共有4084宗私刑。在此期间,乔治亚州报告了594宗相关案件,其中三宗发生在格林县。

2020年6月4日,被控谋杀艾哈迈德·阿贝里的麦克迈克尔父子在乔治亚州不伦瑞克出庭后,示威者在街头游行。

1920年至1938年间,全美有色人种协进会纽约总部悬挂了一面旗帜,上书“一名男子昨天被勒死”,以纪念一宗符合他们标准的谋杀案。

今天,一名男孩被处以私刑:因为他戴着头巾走在街上,拒绝了一名过分热心的社区警卫员的命令;一名男子被处以私刑:因为她在一家杂货铺外卖便宜货;一个少年被处以私刑:因为一次有争议的雪茄交换;一个孩子被处以私刑:因为他在娱乐中心外拿着玩具;一名手无寸铁的男子被处以私刑:因为他逃离了交通站;因为在便利店外兜售CD;因为在有执照的情况下宣布合法持枪;一个女人被处以私刑:因为睡觉;又一个男人被处以私刑:因为涉嫌伪造一张20元的钞票……在佛罗里达、纽约、密苏里、俄亥俄、南卡罗来纳、路易斯安那、明尼苏达、肯塔基,以及明尼苏达。


2020年2月23日,星期日 | 下午1:16 “福尔摩斯路上有两起案子。开枪了。躺在地上的男子流血不止。”抵达现场的警员通过无线电向上级汇报。莫德在福尔摩斯路和萨蒂拉大道的交叉口附近咽下最后一口气,不到10分钟前,他还在300码外的一个工地闲逛。警察将封锁现场并展开调查。他们将讯问麦克迈克尔一家——格雷戈里的双手因为翻动莫德的身体而沾满鲜血——还有威廉·布莱恩。然而他们后来却允许这三个人以自由之身逍遥法外近三个月,这一行为本身构成了另一种暴力。

2020年2月23日,一名外出跑步的年轻男子在佐治亚州格林县被处以私刑。

他的名字是Ahmaud Marquez Arbery,亲近的人叫他“Quez”,其他大多数人则叫他“Maud”。我想让你知道的是,莫德有一种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天赋,他有一种模仿马丁·劳伦斯(Martin Lawrence德国制片人、演员)的天赋。你还应该知道,莫德喜欢甜食,会在经常和姐姐一起过的生日派对上要求妈妈做软糖蛋糕;他会在给母亲买的贺卡上署名“Baby Boy”;他会和哥哥会戴上玩卡丁车时用的头盔,在蹦床上单挑,从来不会从哥哥身边退缩;他在高中时打球伤到了小指,但没有听取姐姐的建议,而是让它自行痊愈——所以他的小指一直处于弯曲状态;他不喜欢看到别人怨天尤人,他会说:“别为此难过,伙计。好好做你该做的事。”你可能还想知道,谢尼斯说,莫德有时会录下他们的对话,这样他们不在一起时,他也能听到她的声音;他喜欢他的侄子们,当他们小时候肠绞痛时,他会推着婴儿车散步直到他们安静下来;当一位大学朋友问他的姐姐贾斯明,如果遇到大麻烦,她会先给哪位家长打电话时,姐姐说会打给莫德;他是一个狂热的麦乐鸡爱好者;他和Keem在同一天在不同的力量训练中断了脚,当他们接受治疗时,莫德会拿这件事开玩笑。莫德梦想着成为一名电工,并拥有一间建筑公司;他经常滔滔不绝地说自己渴望成为一个伟大的丈夫和父亲;他告诉他的哥们儿们,他想让大家都买一块巨大的土地,在上面盖房子,和家人住在一个封闭社区里;莫德从来没有坐过飞机,他渴望去牙买加、日本和非洲旅行……关于莫德,你必须知道的是,在特拉维斯·麦克迈克尔、格雷戈里·麦克迈克尔和威廉·布莱恩在距离他26岁生日不到三个月的时候跟踪并谋杀了他时,他留下了母亲旺达、父亲老马库斯、哥哥巴克、姐姐贾斯明、外祖母艾拉、侄子、六个叔叔、十个阿姨,还有一大堆的表亲,毫无疑问,所有这些人将因为他的离世而倍感悲痛。

艾哈迈德·马奎兹·阿贝里不仅仅是一个病毒式的视频,不仅仅是悲剧受害者名单上的又一个名字;不仅仅是一篇文章或是讣告;不仅仅是一个标题、一篇专栏;不仅仅是转发或分享;不仅仅是表情包里的眼泪、爱心或祈祷;不仅仅是一件印着R.I.P.的T恤或标语牌;不仅仅是尸检报告、笔录、警方报告或现场直播的听证会;不仅仅是你的自由派白人朋友短暂愤怒的最新原因;不仅仅是一场集会或游行。他不仅仅是一个象征、一场运动,更是一个动机。他是热爱。

艾哈迈德·阿贝里遇难的萨蒂拉大道

其中一些亲人观看了莫德高年级的最后一场比赛,那是在湖畔埃文斯高中(Lakeside-Evans High School)进行的一场附加赛客场比赛。教练在更衣室里发表了慷慨激昂的讲话,莫德穿着学校颜色的蓝色长袜,戴着耀眼的白色护腕,带领球队在赛前高喊:“你们还没准备好吗?!”得到“Sheeeeeeeeit!”的回应。他们走出更衣室,防滑钉鞋在混凝土上吱呀作响,来到球场上。作为队长的莫德走到50码线上,掷硬币挑边。


很少有运动员以胜利结束一个赛季。莫德将因为那个赛季最多的擒抱摔倒赢得团队奖,他在球场上一次又一次地阻断对方,但他的海盗队在上半场四次失误,落后20分。但是在下半场比赛中,莫德在第四节中段爆发,在50码、40码、30码来回突击,如此接近但始终没能进入端区。海盗队在几波进攻中都没能得分。他们输掉了比赛,五年来第一次错过季后赛。当他们的对手在庆祝、球迷们涌下看台时,莫德和他的一些高年级队友们在场地中央围成一圈。他们站在那里,手拉着手,紧身衣上有草渍,眼泪流了下来。正在成长的男孩们哀悼赛季的结束,而另一些男孩在哀悼他们橄榄球生涯的永久结束。莫德可以用他幽默的天赋来缓解情绪,但这一次,他承认此刻的严重性。是的,有些人会在大学继续参赛;当然,也有人会为了工作而完全放弃学业。但事实是:在周五夜晚的灯光下,莫德和他的队友都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