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元灵终于没有逃过这一劫。她被定为“封建余孽”“反动学阀”，开除公职，限令即刻交出住房，住进孤老院。 这个孤老院，住的都是些无家可归、无人赡养的“牛鬼蛇神”，元灵还算是特别优待，被安排进一间独立的小屋。 她倒是很坦然地住下来，虽然每顿的伙食很差，但还吃得饱；虽然住得很局促，但没有人来打扰；虽然不能再写写画画、读书念诗，但可以跟一些和自己同龄的人交谈，也算是自得其乐。 在这里过了才一个月，元灵发现自己吞咽有些困难，但她以为是对这里的粗茶淡饭还没适应的缘故。 紧接着就更不对了：她居然小便失控、遗尿在床了。这是一向好洁净的她所不能容忍的！她赶紧托人给元梅带信，叫她赶紧来一趟，并开始绝食。 元梅一听，马上煮了碗稀饭，赶到孤老院。元灵已经饿得有气无力了。元梅要喂她喝稀饭，她却咬紧牙关就是不肯吃。元梅只好赶紧带她到医院。 检查完了后，医生悄悄对元梅说，病人已经是癌症晚期了，该吃什么就吃什么吧。 元梅没敢告诉元灵，只是说：“医生说了，就是要静养。你看，你是要住院呢，还是要回到孤老院。不要担心，我来照顾你。” 元灵说：“还是回到孤老院吧，那里总有人，也方便些。” 元梅把元灵送回孤老院，回家后跟元烁边说边大哭起来。 于是，元梅每天将家里的饭菜做好后，就带上一碗稀饭赶到孤老院，喂元灵吃了后，就将元梅换下的衣服洗了晾起。 元灵身体日益虚弱，渐渐地起床都困难。这一日，她却突然对元梅说：“我想到学校去一趟。” 元梅大吃一惊：“你哪里还出得了门？就不要瞎折腾了！” 元灵笑了：“不看看我的学校，我死了都闭不了眼睛。你就放心吧，去帮我喊个板车，我躺着去。”  元梅知这个老姑子的脾气，也从来没有拗得过她的，就依她，叫了个拉板车的，用棉被把元灵裹得严严实实地，拉着往她供职过的老女子中学。 原来的女子中学现在已经是幼儿师范了。到了学校门口，守大门的师傅出来一问，大叫起来：“我的老姑姑啊！你么样病成这样了啊！” 元梅定睛一看，原来这门卫师傅是三房元灿的儿子初勋。想到老家宅子的事，元梅没答理他。 初勋边哭边扶着板车，在学校里各处走，跟姑姑元灵指点着学校各处。元灵看着她熟悉的学校，眼里闪烁着兴奋的亮光。 有老师听说他们的老校长回来了，都围了过来，其中有好些还是元灵带过的学生。有人将带着体温的围巾围在了元灵的脖子上，元灵硬是要元梅托着自己的肩膀半坐起来。她已经无力说话，只好不停地给大家作揖。 回到孤老院，元灵躺在床上，张着嘴急促地喘着气。元梅知道今天元灵是太累了，有些后悔依了她。 这时，五六位中年妇女进得屋来，一下子把这小屋挤得水泄不通。“老师，我们来看您啦！”原来，是元灵的学生们寻到这里来了。她们不仅带来了当时并不好买到的水果，还带来了一盆她们的老师喜爱的菊花。 元灵笑了，用手势示意她们坐下。可这里哪有地方可坐，有两位只好坐到了床边。 元灵突然用手指着自己的耳朵，大家没明白什么意思，问道：“老师是想听我们说什么吗？”元灵有些急了，用手在半空中划了一圈，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有位学生说道：“老师是想听我们唱歌吧。” 元灵放下手指，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那我们就唱老师教我们的 《送别》吧！”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此时，元灵已经闭上了双眼，但脸上还带着微笑。  元烁和元梅一起，亲手将元灵的骨灰葬到了梅家山一个荒芜的山坡上。 朔朔寒风，吹得枯枝噼啪作响。 元烁坐在石头上，手杵着锹柄，木然地看着元梅在堆好的坟前供上点心、水果，又摆上一碗排骨藕汤，横上一双筷子，不停地说着：“您家造业啊，临了都没得吃点好的，我和你哥哥给你送你喜欢吃的来了，你就好好享用吧，到那边也就解脱了，也不孤单了，找到你的小弟，也见得到你的爸爸妈妈了。” 接着，又燃起了香烛，烧起来纸钱：“晓得你不信教、也不信菩萨，就给你送些钱吧。你这一辈子看不起钱财，但到了那边，不晓得是不是还做教书先生，你就多接一点钱吧，自己多用一些，用不了的再接济你的学生吧……。” 她回头对元烁喊道：“哎！你也过来给她烧点纸、说几句话啊！” 元烁身体不动，吼了声：“有么事话好说的！” 一阵风夹着枯草吹来，他闭上了眼睛，握着锹柄的手不禁哆嗦起来。 几天后，元烁再次徘徊到这里，惊异地发现，元灵的坟茔上堆满了菊花花瓣，五彩缤纷，暗香四溢。   END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