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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的原野(一)

 察右中旗人故事 2023-02-24 发布于福建

本文作者:常永明


一辆七成新的55型拖拉机带着货斗停在了竣工后的冯金粟饭店门前时,是一九七八年公历十一月八日凌晨。

一支即将解体的或正在解体的,南沟生产队建筑队大部分成员围在车边,他们早已收拾好行李要回家了。这辆拖拉机,本是县百货公司往乡下分社送货用的,新近买了汽车,就淘汰下来了。

哭穷猴通过阎金兰买到手,此中有个缘故。哭穷猴的老婆阎美兰与阎金兰是没出五服的堂姊妹。哭穷猴还是又哭穷一番,说是借了多少钱买的,拉下了一屁股饥荒。买下了也后悔了……瞎鼓匠顶了他一句:“后悔?转给哥哥我,多给你一百,咋地?”哭穷猴憨憨一笑,忙着去揩擦他的车去了。

昨夜冯金粟给大家结算了工资。这项工程累人,每天干十四多个小时,此时的冯金粟安的是良心,他按双倍工资给了大家,并且每人发一个装了4张五元币的红包,很是激动地说:“各位长辈,各位弟兄,咱们在外打拼了快有四个年头,我这里有本账,我们虽然比在生产队苦些累些,甚至还受过不少责骂,但我们各自都挣下了可观的一笔钱。和村里人相比,咱们个个是财主。”

这几句淡淡的话,在每个人心中翻起一阵波澜。董石匠董木匠还有陈二驴他们自打每年在外做工,身心获得了许多自由,用范根喜的话说,“逃离了南沟人民的专政。”其他人呢,曾经的“大社员”“刺儿头”却有地方发挥了特长,提升了能力。那个买了四川女人的“皇兄”李金锁,虽说一度受到全队工友的防范,但凭他的少言寡语一身蛮力踏实肯干,也融入了这个集体。可观的收入,使他明白了一个人世家庭至理:“家贫难养妻。”经济好转加上儿女长大,那侉媳妇现在就是八抬大轿也抬不走了。

想到中午就到家了,李金锁浑身是劲儿,嗖嗖地把人们的行李向车厢扔着……他还肩负一个使命:今年后半年不给生产队交工程款。理由是土地也分了,我们凭什么用血汗钱买个贬值的工分。这是冯金粟的主意,李金锁是李银锁的亲哥,你不交,我们就有理由不交了。村看村,户看户,社员看的是村干部。李金锁放下旱烟袋,点燃了冯金粟递来的带过滤嘴香烟,吸了几口,说:“行,这事我带头,生产队也没了,我那老弟给谁当队长。”

程县长发现这问题时,已成覆水,他的推行责任田承包制留下一个败笔,南沟生产队留下了一本坏账死账,但有三分之一的社员则拍手叫好。这些社员孩子多劳力少,每年都要欠口粮款,年年积累,成了生产队欠债大户,队散账坏。程县长在第二年全县全面进行乡村改革时,特别强调进行生产队账本清欠工作。但是,不少地方的生产队的账本迅速糊涂起来了,有的干脆说账本丢了。趁着改制,村干部干些“近水楼台先得月”或混水摸鱼的事,是不可防止的,随着计划经济的转型,一些国有企业厂矿,后来不也如此。

后话后说吧。就在众人乱哄哄装车时,范根喜吆喝着自己的小平车喜气洋洋地来了。涂了桔黄色油漆的小轮车,驾着一头大公驴,这驴威风,通体黑亮,昂头挺胸,“嘎咕嘎”一声大叫,犹似刚买了新车的人在大街上熟人面前炫耀式的鸣笛。

此时的范根喜太需要这驴叫了,他也要炫耀。作为一个车倌,他被生产队在分牲畜的前一天召回,自己侍弄惯了使唤顺手了的三匹马,被人牵走了。他自己觉得命中注定似的,抓阄竟抓了这头没人想要的七岁公驴。这驴骚性,就是一个典型的花花公子,整日想着干着的是玩弄母驴或母马,除了人可骑之外,不耕不种,游手好闲的,专干寻花问柳营生。

范根喜望着离去的三匹马,有点落寞。当他想到,这驴驯一驯,拉辆小平车,不正是英雄有了用武之地。想到发财处,他一掀身骑着这驴哒哒哒一路小跑到了县城。忙乎了几天,买车,装备,就开始给工地拉装修材料。并给他的驴起名:三三,众人一听就明白,这是陈二驴他弟三驴子。损人三千,自损八百。不用多久,他在这县城也有一号。那是一个雇主拉完东西,问他以后怎么联系,范根喜一边数钱一边随口说:“我姓范,你记住这头驴就行啦。”于是范根喜得一大号:范毛驴。

见他来了,众人停下来,无不大笑。车上坐着陈二驴,范根喜正是来给陈二驴搬行李的,他不回南沟村了,直接入驻女家了。

这时刘德胜唱道:

“大驴子扬眉吐气喊三驴,

嘚啾!你个牲口往哪个旮旯旯去?

车上骚里骚气的二驴子笑嘻嘻,

咱们兄弟三个一齐眊妹妹。”

这需要补叙,刘德胜是去年加入了这建筑队的,而且不干重劳动,看看材料,监管一下工程。什么原因?他的大儿子刘大虎中专毕业分配到粮食局,现今已是副局长,粮仓修建基本由南沟村承建。那二虎已是程雪峰二十六县委书记的大秘书。刘德胜已不是从前的刘德胜了。只是编歌谣贬损人的本性还没丢。

欢乐的人们在欢笑声中装好行李,各自找个位置坐好,他们回望这刚刚完工的新建筑时,不禁愣了一刹。八根红圆柱,一排二层楼,飞檐斗拱,下层一对开红漆大门,二层是雕花黄蓝相间窗户。此层为雅阁,下层则前为食客大厅,迎接普通食客,后为厨房。这得多少钱啊?这就是冯家父子的产业?工友无不涌上一个疑问:冯金粟贪了我们多少血汗钱呀!但这种猜疑很快推翻了。每项工程,账目是公开的。他们父子三个人凭四年挣的钱能挣下这份家业?妞妞,冯金粟的媳妇,挺着个大肚子前来送公公回南沟,她一出现,人们没有任何怀疑了,山西开煤矿的大黑头二黑的小妹,差这点钱!

妞妞让冯六坐在驾驶室里,还有一个刘德胜。冯六有点飘飘然了,谁曾想南沟人眼里等同黑五类的人竟有了一个梦也梦不到的今天。

董石匠在车上对董木匠悄声说:“说是龙生龙,凤生凤,可这老鼠的儿子却腾云。”他们望着这座新起的饭店感慨万千。

拖拉机突突启动了,在朝阳的映照下,一帮特殊的公社社员各怀梦想,奔向自己的田园。一个社会学者说:农民是星星,星星是不能攒成堆的。我们听不懂这些云山雾罩的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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