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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一梦
梦想家 天气寒冷，晚上大家都去热水房灌一个热水袋抱着睡。我觉得水袋拎着怪沉的，就没好意思麻烦别人。我的睡觉姿势就像老母鸡抱窝，两条腿跪着踡在身下，两条胳膊紧贴着腿伸下去，用手捂着两只脚。这是用上身的热量，温暖冰冷的双腿，要不是这样睡，我的腿睡到天亮也不会热乎的。 大家在睡前就去解了手，夜里就不用哆哆嗦嗦上厕所了。 但半夜里，大家被一声惊叫吓醒。是娃娃在叫。见大家都动起来了，她才撒娇似地说：“你们吓死我了！” 原来她一觉醒来觉得是来例假了，想去上厕所又不好意思叫大家陪她，但又不敢自己一个人去。她坐在黑暗里发呆，只觉得每个暗影里都有绿色尸体在晃，窗缝间风呜呜地响，像是鬼在叫。有月光从窗户透进来。她看了看熟睡的众人，也觉得很恐怖。床上的人一个个七歪八扭地躺着，被子上为了保暖堆着些乱七八糟的衣服，很像个惨不忍睹的屠杀现场。她说：“奶奶仰面朝天，嘴一张一合地打着呼，有时半天不喘气，忽然就爆响一个大呼噜。小亮脑袋不知拱在哪里，一条腿却扔在被子外面。弯弯像驼鸟似的把脑袋蒙在被里，屁股撅得高高的。言姐更吓人，两条腿一前一后做着跨栏的动作，手长长地伸出来像是在捉什么东西。” 言姐说：“我那是正做好梦呢，我会跑会跳了，你们也会走了。可惜被你弄醒了。” 我问她：“你看见我是怎样走的？”她说没注意，都怪梦醒了。 大家说：“赶快回去继续梦，好好看看我们都是怎样走路的？”她却说再也回不去了。 大家既然都醒了，就穿上衣服陪娃娃一起上厕所。一伙人走在寂静的走廊里，脚步噼哩叭啦乱响。两边的房间里有人被惊醒了，等我们回来时，就发出怪声来吓唬人。 我这些天努力做梦，想和言姐一样梦到自己能走的情景。好可怜，我在梦中也不能迈步走路，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走路是什么感觉。有时我梦见别的患友都蹦蹦跳跳地走着跑着，而梦中的自己，总是拖着两条不中用的腿在地上磨蹭。 那天我终于做了一个好梦。两支拐杖变成了驼鸟那样的长腿，一步能跨老远，真正的双腿却像鸟尾巴一样在身后飘着。我来到了一个神奇的地方。我指着一座山说：“啊，那是庐山，我见过照片，毛主席在上面写过诗。”我又努力回忆那首诗来，只记得一句，“冷眼向洋看世界，热风吹雨洒江天。”我还来到了三峡，哇，清澈见底的水呀，我正要像小时候一样脱了衣服钻进去。忽然听见有人说话：“快来呀，看看她那腿是怎么长的？怎么又细又弯？”我仿佛正在被人围观着研究着，吓得我急忙缩起身子，拼命地拽着身上的衣服遮羞。这一急使我清醒了过来。 这个梦结局不好，让我很不甘心，于是更加努力地做梦。 我再做不出拐杖变长腿的梦，却老是给朋友们做好梦。我告诉她们，我看见娃娃骑着自行车飞，言姐抱着个小孩在跑，歪歪穿着连衣裙，轻盈地转着圈儿让裙子飘起来。小亮像猴子一样嗖嗖嗖地爬上桃树，摇着树枝把桃子摇掉，让大家捡了吃，只有我拄着两支拐，不能弯腰去捡，只好瞅着流口水。大家被我说得兴高采烈，有没说到的人还要求下次做梦别落下她。我的梦里也有悠悠，大家跑着跳着就是去参加她的婚礼，她穿着红色嫁衣站在桃树下，飘飘欲仙，又健康又漂亮。可是因为刚和她吵完架，我就故意不告诉她，这样好像能出口气。但不久我就有些内疚，就好像骗了人似的，于是忍不住找她坦白去了。悠悠含泪对我说谢谢你。 言姐偷偷问我那个梦是什么时辰做的，前半夜还是后半夜，她抱的那个小孩是男的还是女的。她说这很重要。 我有了充分的理由睡懒觉。我要做梦，因为对我来说梦境最美，梦里最快乐。一个会做梦的人是多么幸福啊！白天有所想，夜里有所梦。我希望梦到自己飞，让两支拐杖变成翅膀带着我飞，带着我去想去的地方。 小亮奶奶教育我说，不要成天做梦，梦做得再好也变不成现实，做人还是得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走。不会走就想飞，早晚要摔跤。 我反驳说，我在梦里从来不摔跤，醒了才有摔不完的跤。脚踏实地就是寸步难行。步步是坎儿，再加冰天雪地，难免让人产生轻身飞跃的梦想。 雪后天晴，红装素裹。路上的雪化了一点，加上人们的踩踏，路面冻了一层冰，像镜面似的，洁净光滑。 我得去白楼做穴位结扎了，从红楼到白楼的一段路就成了我的雪山草地。我是不敢走上冰面的，只能在路边没有被踩过的雪地上慢慢拖行。我努力控制着拐杖不要打滑，脚不敢抬离地面，鞋子前面推着一堆雪。可是不管我多么小心，还是摔倒了，怎么也爬不起来。把腿扶起来拐倒了，把拐扶起来腿又倒了，路上又没有可以扶持的东西。 正巧拄着双拐的下弦月也在战战兢兢地赶路。他自身难保还义不容辞地挪过来要救我。 他说：“我先站稳了当支点，你把着我的拐杖慢慢站起来。”他把身子和双拐支成个三角形，说三角形最稳固。我就抓住他的拐，慢慢抬起身子。但是我刚把腿支起来，脚下一滑又躺下了，还顺手把他也拽倒了。我们在雪地上互帮互助滚了半天也没能站起来，最后只好爬向路边的小树，扶着树干才架上双拐站了起来。其实我们不用站起来，就地滚着走应该更安全一些，路边洁白的雪地好像柔软的地毯。但是我们有个执念，站着走才是人的样子。 做完结扎以后，两条破腿痛得站都站不住，我就真的打算滚着回病房了。其实我时间长了不回去，小亮奶奶会来找我的，但是让一个老人背着我走冰雪路实在不像话。给我做手术的小叶护士默默地把我背了起来，一直送进病房，放在床上。 小亮奶奶替我好一顿感谢那个“聪俊聪俊的小姑娘”。   醋溜童话系列： 红楼一梦系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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