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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德里亚:拟真是真实的迷狂

 置身于宁静 2023-02-26 发布于浙江

迷狂与惰性

选自《致命的策略》

[法]鲍德里亚

事物已经找到了摆脱令其感到厌倦的意义辩证法的途径:无限制扩张,增强潜力,超越自身而上升到极限。这是一种从此变成事物的固有结局和无谓理由的淫荡。

但是,没有什么阻止我们假设,反过来我们能够获得同样的效果一一另一种非理性,也获得了胜利。非理性在任何意义上都获得了胜利,这就是邪恶原则。

世界不是辩证的——它在极限的意义上被证明不再是平衡的,它在极端对抗的意义上被证明不再是统一或综合的。这也是邪恶原则,这一切还在客体的恶魔、纯客体的迷狂形式和超主体胜利的策略中得以表达。

我们将发现使秘密性质激进化的微妙形式,我们将以淫荡自身的武器与淫荡作战。我们将用比假更假来反对比真更真。我们不会用美反对丑,而是寻求比丑更丑:畸形。我们不会用可见反对隐蔽,而是寻求比隐蔽更隐蔽:秘密。

我们不会寻求改变,不会用固定反对移动;我们寻求比移动更加移动:变形……我们不会区分真与假,而是寻求比假更假:幻觉和表象……

在上升到极限的过程中,我们应该从根本上反对淫荡和诱惑,但是或许它们的影响在逐步累积。

我们要寻求比交流更快的事物:挑战、决斗。交流过于缓慢,它是一种在接触和言说中生发出的缓慢影响。观看确实更快,它是媒体的中介,最迅捷的中介。一切必须瞬间发挥作用。我们从未交流。在交流的往复中,观看的瞬间性、眼神和诱惑已经丧失。

但是,为了抵制网络和线路的加速,我们还要去寻求缓慢——不是那种怀旧式的心理缓慢,而是那种无法消解的不变性,那种比慢更慢:惰性和沉默,任何努力都无法消解的惰性,任何对话都无法消解的沉默。这里也存在秘密。

正如模式比真更真(作为一种处境特征的显著范例),由此导致对真的眩晕感,时尚拥有比美更美的惊人特质:迷人。它所焕发岀的诱惑独立于所有 的价值判断。它在无条件变形的迷狂形式中超越审美形式。

审美形式总是暗含美与丑之间的道德区分,而迷狂是一种非道德的形式。在超出自身所特有的艺术和趣味的快乐之外,如果说时尚仍然具备某种秘密的话,那恰恰就是这种非道德,这种朝生暮死的模式的霸权,这种摒除了所有伤感的脆弱而饱满的激情,这种摒除了所有欲望(除非那正是欲望之 所欲)的任意变形、显现和调制。

如果那就是欲望,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们在社 会、政治和服饰以外的所有领域去想象它,欲望也更适于转向非道德形式,受到同样的潜在地拒绝所有价值判断的等值的影响。欲望更加束缚于迷狂的命运,即把事物从它们的“主观”性中剥离出来, 并且具备了特性倍增、定义强化的独有吸引力,即 从它们的“客观”因果性中剥离出来,听任于释放影响的唯一权力。

达到权力顶峰的每一特性,无不卷入倍增的螺 旋一一比纯更纯,比美更美,比真更真,它确保了拥有独立于自身的任何内容和性质的眩晕影响。今天,这一影响趋向成为我们唯一的激情。凝聚、升华、强化权力、迷狂的激情——一切性质的激情,假如不再与对立面相关(真与假、美与丑、实与幻),它 成为最具魅力、毋庸置疑的顶点,仿佛它吸纳了所有对立面的能量。想一下美的事物,它完全吸纳了所有丑的能量:那就是时尚……想象一下真完全吸纳了所有假的能量:那就是你所拥有的拟真。

诱惑本身是眩晕,因为它不是通过单纯吸引的影响获得的,而是通过一种加倍吸引的挑战,或者通过一种本质的宿命——“我不美,我更丑。”玛丽-多维尔说。

我们放弃鲜活而进入模式。我们放弃鲜活而 进入时尚、拟真。或许,罗歇·凯卢瓦的说法恰如其分,我们的整个文化处于从竞争和表达的游戏滑向机遇和眩晕的游戏的过程中。这一目的的非确定性把我们完全推向令人眼花缭乱的形式质的过度增殖,也由此推向迷狂的形式。迷狂就是这样一 种性质,它适于不断旋转直到所有意义消失的任何 身体,然后,在纯粹而空无的形式里闪烁。时尚是美的迷狂:审美是自身旋转的纯粹而空无的形式。

拟真是真实的迷狂:就像观看电视一样,真实的事件以完美的迷狂关系,亦即以眩晕、程式、非真和反复的方式,使它们在无意义和接二连三不间断中相互接续。在迷狂中:这是广告的对象,正如它是广告营销中的消费者——在纯粹而空无的商标名称的形式中,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不断旋转,直至失效。

但是我们必须前行一步:反教育是迷狂的—— 亦即纯粹而空无的一一教育形式。反剧场是剧场的迷狂形式:不再有舞台和布景,不再有内容,剧场就在街道,无需演员,剧场就是一切,甚至与我们生活缺乏幻觉的有规律的展开混淆在一起。如果它乐于撤出我们的日常生活,改变我们的工作场所, 那么,哪里还有幻觉的权力呢?

确切地说,这就是今天的艺术寻求超越自身、 否定自身的方式和路径,它越是以此一方式实现自身,就越发超真实,越发超越自身而趋向空无的本质。这里也有眩晕,有眩晕,有戏中戏,有惊愕。与杜尚在艺廊里岀人意料地展示瓶架相比,没有什么还能算得上是令人惊愕的创造行为,这一行为使 其在纯粹而无意义的形式里光彩夺目。普通物品 的迷狂同时也把画家的行为推向它的迷狂形式——没有对象,自我旋转,某种意义上业已消失, 却极尽可能给我们留下确信无疑的魅力。今天,艺术不再创造,只剩下这一消失的魔法。

想象一种极度光芒万丈的拥有所有邪恶的权力:这就是上帝,一个大胆创造世界并以此毁灭自身的堕落的神。

令我们感到好奇的是,超岀社会,比社会更加社会化的侵入一一大众,这是一个吸纳了所有的反社会、惰性、抵制和沉默的逆转能量的社会。在此处,社会逻辑达到了临界点——它逆转自身的结局,达到了它的惰性和幻灭之点,但与此同时又趋向于迷狂。大众是社会的迷狂,是社会的迷狂形式,是社会在其全部内在性中得以反映的镜子。

现实并非出于对想象的偏好而自我消解;它的自我消解乃是出于对比实更实的超真实的偏好,出于对比真更真的拟真的偏好。

在场不是在空无面前的自我消解,而是自我消 解于在场的倍增,这种倍增清除了在场和缺场之间的对立。

空无也不是在充盈面前的自我消解,而是自我消解于满溢与饱和一一比满更满。这是肥胖中身体的反应、淫荡中性的反应:虚空的发泄。

运动并非消失于静止,就像它并非消失于速度 和加速度一样一一比运动更易动,亦即把它推到极 限而剥夺其意义。

性并未在升华、压抑和道德中衰减,而是注定 变得比性更性:色情,这是一种与超真实相呼应的超性。

更为普遍的是,可见之物并未在模糊和沉默中终结——相反,它们消失于比可见更可见:淫荡。

关于事物的超中心性以及进入赘瘤的漂移,一个例子是,借由机遇、不确定性和相对性来入侵我们的系统。对事物的这种新型状态的反应,已不再 是对旧价值逆来顺受的抛弃,而是疯狂的过度决定,是参照、功能、结局和因果等诸价值的恶化。或许,本性的确憎恶真空,因为正是在这里,为了驱逐 虚空,过多、臃赘、饱和的系统出现了——多余之物总是在空空如也之处安顿自身。

决定性并非消失于对非决定性的偏好,而是出于对超决定性的偏好——虚空中决定性的过剩。

结局并非让位于偶然,而是让位于超结局和超功能:比功能更加功能化,比结局更加结局化—— 过速进化。

机遇被引入反常的非确定性,我们已经面临偶然和结局的毫无节制。过速进化不是若干物种的进化事故,而是对某种生长不确定性结局的挑战。在事物日益受制于机遇的系统之内,结局变为某种谐妄,而要素则变得过于明白如何超越自身的终结一一直到它们完成对整个系统的入侵。

这一切同样适用于癌细胞的活动(单一方向上的超生命力),客体和主体的过于专门化、最细枝末节的运作以及最微不足道的符号的超意义:我们日 常生活的主旨,这也是所有肥胖和癌症系统的秘密溃疡——交流、信息、生产、毁灭——所有这一切都已经长久地逾越了其功能的界限,逾越了其使用价值的界限,进入结局的幽灵式恶化。

颠覆结局的歇斯底里,即因果关系的歇斯底里,是与起源和动机的同时消解相适应的:对起源、 责任和参照的强迫症式探寻——试图耗尽现象而回归最微不足道的原因。但是,也正是起源和遗传情结在不同程度上刺激了精神分析轮回(假设幼儿期的所有心理、所有符号都成为症候)、生物遗传学 (分子的致命能量达到饱和的所有可能性)和历史研究的臃肿,刺激了解释、寻因、注明一切的疯狂。所有这一切都成为极大的负担——所有的参照彼此依赖,互为代价。生长异常的解释系统与它的对象之间无任何的关联。所有这一切都来自草率的飞跃,来自客观因果关系的大出血。

惰性加速现象,冷冻形式的增殖,还有被凝固 在多余之物中的生长,这就是过速进化的形式,远 超出它自身的目的:甲壳类动物远离大海(终结了 什么秘密?),并且永无返回之日。复活节岛石像那持续生长的巨人症。

触角、突起、多余、过度:这就是饱和世界里惰性的命运。以超结局否定自身的终结——这不也是癌症的过程吗?生长在多余中的复仇。速度在 惰性中的复仇和控诉。在惰性通过加速度膨胀的 过程中,大众被一扫而光。大众是把所有增长投向厄运的多余过程。它是一条被可怕的结局弄短路 的线路。

埃克森石油公司:美国政府要求该跨国公司发 布一份有关它在全世界所有行动的报告。结果是每份报告一千页,共十二册, 要读完这些报告将以年计,更不用说分析它们了。哪里还有信息呢?

我们必须让信息节食吗?我们必须为肥胖和肥胖系统瘦身,并且创建非信息诊所吗?

战略性武器那不可思议的超潜在性,恰恰与世界上的人口赘生物是一样的。尽管看似吊诡,但此二者种类相同,并遵从相同的多余和惰性的逻辑。这是反常的胜利:没有法律准则或尺度能够约束其 中的任何一方——它们彼此影射。最糟糕的是,这 里不涉及普罗米修斯的挑战,没有过度的激情或自傲。它似乎仅表明物种已经穿过某种特殊的神秘节点,不可能再退缩、减缓或放慢脚步。

“这是一个痛苦的思想:在过去的某一时间点上,历史已经不再是真实的了。不知不觉中,整个人类似乎突然把真实抛在了身后。从此,理应发生的一切将不再真实,不过,我们未能认识到。我们的任务和职责现在就是要揭 示这一点,直到完成。我们必须在当下的毁灭中坚持不懈。”

死亡之点(Dead point):死亡的中心,每一系统都由此穿过这一可逆、矛盾和怀疑的模糊界限,使生命进入无矛盾,进入自我高贵的凝视,进入迷狂……

这里开启了系统玄学。这一超常规的逻辑,这 一升级,不经意间还提供了某种优势,即使它总是假想着缓慢运动中的灾难形式,一如毁灭性的战略 武器系统。在克服毁灭性武力这一点上,战争的场景已经过时。在潜在的灭绝和它的目标之间,不会 再有任何有效的相互联系,因而,釆用它是毫无意义的。这一系统阻止了自身,这是阻止的矛盾性的 有益方面;不再有任何的战争空间。因此,我们应该对核武器的升级和军备竞赛的持续抱有希望,并 以此作为我们为纯粹战争付出的代价,亦即为战争 的纯粹而空无的形式——超真实和永久延宕的形 式一一付出的代价。在此,我们首先可以自我庆祝 事件的缺场。战争,就像真实一样,永远不再发生, 当然,除非核武器成功地降低功能,并且设法为战 争划定新的空间。如果军事力量再次找到上演战 争的剧场,找到受到限定的空间一一总之,人的空 间一一用于战争的话,以这样一种疯狂的如此有效 的远距离使用为代价,那么,武器将再次找回它自身的使用价值——以及它的交换价值:它将再次有 可能交换战争。在它的轨道和迷狂的形式中,战争已经变得不再可能交换,这一轨道性保护了我们。

卡内蒂希望在“事件已经不再真实”之外把握 这一盲点,在此,不知不觉中历史已经不再存 在——不知不觉中,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在当下的毁 灭中坚持不懈吗?

甚至,假如我们能够确定这一点,我们意欲何为?历史应借由何种奇迹再次成为真实?我们又应借由何种奇迹及时返回以阻止它的消失呢?由 于该节点亦是线性时间的终结之点,如果从现在起时间不再存在,如果我们身后的过去已经悉数消失,那么所有的“时光倒流”的科幻奇迹都是毫无用处的。

我们本来应该釆取什么措施预防这一历史的崩溃,这一真实的昏死和挥发?我们犯过某种错误 吗?人类犯过某种错误、触碰过某种秘密、做出过 某种致命的鲁莽行为吗?对这一切充满好奇是毫 无用处的,如同你问自己一个女人弃你而去的隐秘 原因:无论如何,一切都不可能改变了。这类事件 的可怕之处在于,一旦超出某一节点,一切驱除它的努力只会促成它的降临,一切先兆都毫无用处;每一事件都使之前的事件恰逢其时。正是把每一 事件输入原因的天真,使我们以为它不可能发生一一没有任何原因的纯粹事件,只能不可避免地 展开。另一方面,它不可能再次发生,而因果过程 总是可重复的,也正因此,它不再是一个事件。

因而,尽管卡内蒂的假设非常极端,但他的期许无疑是虔诚的。他所谈及的那个节点从定义上很难被找到,因为,如果我们能够捕捉这个节点,那 么时间就将被归还给我们。那个我们可能扭转事件和历史消散过程的节点逃离了我们——这正是为什么我们已经超越它而没有留意到它,当然,根本也没想到去留意它。

更进一步说,或许卡内蒂之点甚至并不存在。只有当你能够证明历史在它之前存在这一事实时, 它才是存在的旦你越过此点,历史将不再可能。在外在于历史的领域里,历史自身不再能够反 映或证明自身。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呼唤每一个史 前时期、每一种生活方式、每一种使自身历史化的 精神性,利用手边的证据和档案(一切都变得档案化)来重述自身——因为我们感觉到所有这一切在我们自身的领域里已经不再可信,这是历史终结的领域。

我们既不能返回也无法接受这一处境。一些人欢呼雀跃已经消除了这一困境:他们发现了“反卡内蒂之点”,一个减速之点,它允许我们回到历 史、真实和社会,就像消失在重返地球大气层的超 空间的卫星一样。虚假的激进性已经把我们散布 在离心的空间里,致命的跳跃将我们带回到真实。一旦这一历史的非真实幽灵、这一时间和真实的突 然坍塌被驱魔术消除,一切将变为真实,并重新获得意义。

也许他们是对的。也许我们本来就应该终止这一价值的大出血。受够了这一恐怖的极端主义, 受够了拟像——让我们拥有道德、信仰和意义的再生。没落的分析见鬼去吧!

在此点之外,只存有不合逻辑的事件(以及不 合逻辑的理论),这恰是因为它们把意义吸纳进自 身。它们不反映任何东西,也不预示任何东西。

在此点之外,只存有灾难。事件或语言的完美性在于,它们假设了自身的消失模式,知道如何上 演.达到表象影响的最大化。

灾难是最残酷的事件,比事件更多变故一一但是,事件没有结果,事件使世界处于悬置中。

一旦历史的意义过时了,一旦这一惰性之点已经被超越,每一个事件都变成灾难,变成纯粹的没 有结果的事件(但那是它的权力)。

没有结果的事件一一像穆齐尔笔下无个性的 人,无器官的身体或无记忆的时间。

当光被它自身的来源所捕捉和吞噬时,时间被 野蛮地卷入了事件本身。字面意义上的灾难:转变 或曲折拥有整合于一的起始和结尾,使结尾返回起 始,并消灭起始,使事件变得没有前因和后果—— 纯粹的事件。

这也是意义的灾难:没有结果的事件被这一事 实所标示,即所有的原因都可能被冷漠地输入其 中,使其不再可能从中选择。它的起源不可识别, 它的目的同样不可辨认。你不能反过来既抵制时 间的过程,又抵制意义的过程。

今天每一个事件实际上都是不合逻辑的,对所 有可能的解释开放,没有哪一种解释可以确定其意 义:所有的原因和结果都是等概率的——归因于多 重和偶然。

如果意义的波动在平息,如果记忆和历史时间 的波动在消退,如果围绕影响的因果性波动在衰减 (今天事件像波浪一样涌向我们,它不仅仅是在“跨 浪”旅行一一根据语言和意义,它的波动是难以理 解的;而根据颜色、触觉、氛围,根据感觉的影响,它 的波动的唯一性和即时性又是可以理解的),这是 因为光正在放慢速度,因为某处的万有引力的影响 正在迫使来自事件之光负载信息,这种光携带了超 出自身的事件的意义,减速趋于停止;对于政治和 历史之光来说,同样如此,即由于太过微弱,我们不 再察觉。对于出自身体的光,我们所接收到的只是 微弱的拟像。

在光的衰减中,我们必须把握横在面前等待我 们的灾难——光越是变慢,它能从源头处逃逸得就 越少。事物和事件有一个倾向,即不再允许它们的 意义逃离,减缓它的散发,捕捉它们先前所折射之 物.并把它吸纳进黑体当中。

科幻故事总是被超光速的速度所吸引。然而, 更为奇特的是衰减为低于光速的速度的光本身可能被记录。

光速保护着事物的真实性,因为它保证我们所 拥有的事物的图像是共时性的。一个因果关系的 宇宙的全部可信性将随着这一速度的可察觉的变 化而丧失殆尽。一切都将受到总体失序的干扰,它 是如此真实,以至于这一速度成为我们的参照和我们的上帝,并且作为绝对之象征服务于我们。如果 光降低为相对速度,不会再有任何的超验性,不会再有自证其明的上帝,宇宙将堕入非决定性之中。

这就是今天伴随电子媒介所发生的一切,信息开始以光速到处传播。不存在一种衡量其他一切 的绝对性。但是,在这一加速度的背后,某物开始 绝对地慢下来。我们当下正在绝对地放缓吗?

如果光速变慢,跌落到“人类”的速度,那将会怎样?如果我们沐浴在图像的慢速流变中,直到它慢过我们自身的运动,那又会怎样?

于是,根据光从星星抵达我们的情况,有必要形成如此概念,即星星已不复存在——它们的图像 还在穿越光年抵达我们。如果光无限地变慢,许多 事情,甚至最近之物,都已经遭遇那些星星的命运: 我们会看到它们,它们在这儿,但是它们已经不在 那儿了。这怎么会是真实本身的情形:某物的图像 还在向我们传递,但是它却已不复存在?我们可以 用心理对象与心理以太作类比。

或者,假定光变得很慢,物体抵达我们远快于它们的图像一一那将会发生什么?在我们看见之 前,它们就会与我们擦碰。我们可以进一步想象, 不同于我们的宇宙,所有缓慢移动的物体都大大低 于光速,这一物体以奇特速度移动的宇宙,除了光本身之外,都是非常缓慢的。总体上的混乱,不再 受光信息即时性的控制。

光像风一样,具有多种速度,甚至死一般的寂 静,这里不再有图像能够从受影响的地带抵达我们。

光像香水一样,随身体而不同,很少超出直接 的环境播散。光的信息域在它们的移动中衰减,物体图像的传播很少超出光的边界:超出此界,则不复存在。

或者还有,光随大陆缓动,地层,一层滑落到另 一层之下,于是引起的震动将扭曲我们所有的图像和视觉的空间。

你能够想象面部和肢体的缓慢折射,就像深水中游泳者的运动一样吗?如果你不确信他还在那儿,你怎样观看眼中的某人,怎么诱惑某人?如果 电影的慢镜头控制了整个宇宙,那将会怎样?借助 外爆超越意义,一种滑稽的加速提升;而借助内爆摧毁意义,一种慢镜头的诗意魅力。

悬置和慢镜头是一种流行的悲剧形式,因为加 速已经成为我们的庸常条件。在正常的流逝中,时间不再显现,因为时间的流逝已经在膨胀和扩展中 构成为真实维度。它不再被意志照亮。空间也不 再被运动照亮。由于目的已经失去,预言不得不再 次介入,给它们带来悲剧性影响。我们可以在悬置 和慢镜头中读到这一预言,悬置形式的此一发展, 导致意义不再凝聚。或者还有,在意义话语之下, 另一种预言缓慢地流播,并引发内爆。

光是如此地缓慢,以至于蜷缩于自身,甚至完 全停留在它的过程中,光可能导致宇宙的总体 悬置。

这种围绕着惰性之点的系统作用,被拟真时代 天生的灾难形式所证明:地震的形式。在此,地面消失,到处充斥着残缺和破败的物体,充斥着开裂 和碎片的物体,巨大的叠层,整个层面滑向另一层面之下,产生极度的地表震动。不再是吞噬天堂之火毁灭我们:生成的雷霆也是一种惩罚、一种净化, 使地球硕果累累。它不是洪水滔天,而更是母性化 的灾难,发生在世界的源头。这些是萦绕在我们心 头的伟大的传奇和神话的形式。晚近以来,我们所 拥有的外爆,在核灾难的困扰中达到顶点(但是反的,它满足了大变动的神话,满足了作为宇宙起源的外爆的神话)。甚至更为流行的是地震形式, 它是如此真实,以至于灾难呈现出它们的文化形 式。城市甚至通过它们所假定的灾难形式来加以 区分,这成为它们的基本魔力中最具活力的部分。纽约是金刚,或断电,或垂直轰炸:《火烧摩天楼》①。洛杉矶是水平断层,处于加利福尼亚断裂带,并不 断滑入太平洋:《大地震》②。这是今天更为切近而 引发共鸣的形式:一种基于裂变和瞬间的传播、波 动、痉挛、残酷交换的秩序。你不会再大祸临头,而 是整个大地都不见了。我们身处一个裂变的世界, 就像漂流的浮冰和水平的移动一样。间歇性崩 塌——那是地震的影响(也是心理的影响)在潜伏 中等待我们。最坚硬的连接物的开裂,它们在虚空 之上的紧绷和收缩之物不断颤动。大地的根基(!)

不复存在,只剩下破碎的表皮;我们现在知道,不会再有任何深度,一切都处于溶解状态。地震告诉了 我们很多,它们是唱给基础结构的安魂曲。我们不再等待星星和天堂,而是等待地底之神,它利用坠 入虚空威胁着我们。

我们也在梦想获取那种能量,但那真是疯了。我们也还希望获取汽车事故的能量,获取撞翻一只 狗的能量,或者任何发生崩溃的能量。(新的假设:如果事物具有更大规模的消失和崩溃的趋向,那 么,或许未来能量的主要来源将是事故和灾难)。有一件事可以确定,即使我们无法成功地获取地震 的能量,但是象征性的地震波并未趋于平息:象征 性能量,亦即这样的事件所提供的迷人而荒谬的威力,是物质的毁灭所无法比拟的。

正是那种威力,那种象征性断裂的能量,确实 是他们的那一疯狂的策划真正尝试获取的,或在其他的更为直接的策划中,借助疏散脚本来预防地 震。有趣的部分是,专家已经计算过由地震预告所 确定的紧急状态,它将释放这样一种痛苦,即它的影响比地震本身还大。这里,我们陷入彻头彻尾的 荒谬中:缺少真实的灾难,它将很容易释放出拟真 化地震,像第一个一样好,甚至可以替代它。你惊 讶那会不会是“专家”想象出来的一一严格地说,原 子领域的情况也是如此:所有的预防和阻遏系统都 行动起来,不正像灾难的虚拟焦点一样吗?以预防为借口,他们在不远的将来会实现所有的结果。这 样的真实使得我们无法依靠可能来呈现灾难:我们 必须通过预防手段去发现它已经策划好的等同物。

于是非常明显的是,有能力预告地震和防止结 果发生的国家或权力,将构造出比地震本身严重得 多的对于共同体和物种的威胁。意大利南部的特 拉莫塔提已经猛烈抨击意大利国家的疏失(媒体在 紧急救灾队伍之前到达,而紧急救灾队伍无疑是当 时统治集团的一个具有优先权的明显符号)。他们 恰如其分地谴责政治秩序上的灾难(正如所宣称的 对于人类的普遍关心),但是他们从未梦想过一种 能够防止灾难的秩序:代价如此,说到底人们更期 待灾难——它的所有苦难,至少满足了对一个惨烈 结果的预言需要。至少它回应了对于政治秩序荒 谬的广泛需要。恐怖主义的真实如出一辙:什么样 的国家有能力防止或根除所有的恐怖主义于萌芽 状态(德国)?它将不得不把自己武装为这样一种 恐怖主义,在所有层面普遍恐怖化。如果这是安全 的代价的话,那么每一个人不正是深陷在这一梦境之地吗?

庞贝。这座城市的一切都是形而上学的,包括它梦幻的几何学,不是空间的几何学,而是心理的 几何学;迷宫——在这里,时间似乎比正午的灼热 更令人痛心地凝固着。

对于心灵来说,这些遗址的触觉在场是华丽无比的,是与它们的悬置、它们扭曲的影子、它们极端 的事境相伴随的。漫步的庸常和另一时间、另一时 刻的内在性相连接,这是一种奇异的灾难的连接。可以确信的是,谋杀性的但被废止的维苏威火山的 在场,给这些死亡的街区带来了幻觉的魔力一一此 时此地存在的幻觉,处于喷发之前的那一刻,两千 年后,通过对于前者固有的生活的怀旧,而被神奇地复原得一模一样。

很少有地方留给人们这样一种令人不安的可 怕的印象(毫不奇怪,詹森和弗洛伊德设置了《格拉迪瓦》中的超自然行为)。这里,人们感觉到所有死 亡的热度,感觉到已经化石化的逃亡者的日常生活 符号,它们赋予了这一切越发的生动性:石头上的车辙,破旧的围栏,房门半开的朽坏的木屋,被埋在 灰烬下尸体长袍上的褶子。没有历史处于我们和 这些事物之间,就像赋予他们声望的纪念碑一样: 他们对我们显形,就在此地,就在此刻,就在他们被 死亡捕获的热浪之中。

对于庞贝来说,必要的既不是纪念碑也不是 美,而不仅仅是事物致命的亲近,仅仅是其瞬时性 的魅力及其对我们自身死亡的完美拟像的魅力。

于是,庞贝是错视画的或原初的场景:就像消失维度的眩晕,时间的眩晕;就像附加维度的幻觉, 最细微之处透明的幻觉,就像你游泳时从它上面经 过的被淹没的生长在人工湖底的树木,那种精确的 视觉。

这是灾难的心理影响:在结束前停下,使事物 无限期地悬置于幻象中。

庞贝再次毁于地震。何种灾难降临在这些废 墟上?何种废墟需要再次被遮蔽和掩埋?灾难的 虐待狂式讽刺,秘密地等待事物,甚至废墟,为了把 它们再摧毁一次,重获它们的美和意义。灾难忌恨 地摧毁了永恒的幻想,但是也在戏弄它,把事物凝固为第二永恒。在灾难的瞬间,这一对万千生命在 场的一瞥的致命的摧毁,导致庞贝的辉煌。第一次 灾难——维苏威火山——是成功的。最近这次地 震则是疑云重重。它似乎遵循复制事物的规则,达 到了诙谐的效果。这一伟大的首映式微不足道的彩排或重复。来自卑鄙的神的推力导致了巨大的命运的终结。但是或许这里还存在着另一意义,它 警告我们,我们不再处于巨大的崩溃和再生的年 代,不再处于死亡和永恒游戏的年代,而是处于少碎片化事件、安详灭绝和逐渐衰落的年代,从现在 起没有明天,因为这样的轨迹本身会被这一新的命 运所抹擦。这一切把我们引入事件的没有结果的 水平年代,这一最后的行动在闪耀的戏仿中受到自 然本身的引导。

注释:

① 1974年的美国电影。——译注

② 1974年的美国电影。——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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