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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永发 老槐树下的骄傲【散文】

 兴凯湖文化在线 2023-02-26 发布于黑龙江


【作者简介】

原创作者授权发布

刘永发,虎林市作家协会会员,虎林市青少年作家学会秘书长,《校园冰凌花》编辑部主任,虎林电视台记者。新闻工作之余,尝试文学创作,有作品在报刊发表并获奖。曾在虎林市委宣传部举办的征文“中国梦 青春梦”中获二等奖;“绿色虎林 幸福家园”中获三等奖;在鸡西市举办的“美丽的鸡西我的家”征文中获优秀奖。在鸡西市“新年 你好”征文中,获三等奖。多部电视专题片在省广播电视学会举办的年度好作品评选中,获得一二三等奖。


原创作者授权发布

老槐树下的骄傲



 【黑龙江】刘永发

槐树村是驼峰岭下的一个小村落。早年太爷带着家口闯关东,辗转在这里安了家。院落里有一棵老槐树,根深叶茂,粗壮得三个小伙子才能合围过来。据爹说,这树有历史,是乾隆年间生长下来的。

上了年纪的爹,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在院中的老槐树下,坐着折叠凳,摇着蒲扇,乐此不疲地和小孙子磨叨着陈年往事。

按照算命先生的说法,爹的命并不好。一出生就遇上了那个连草都不愿意生长的饥荒年代。几年的干旱,田里裂成的缝子足能插进人的一只脚,庄稼苗瘦弱得被风折弯了腰。一年的心血,几乎颗粒无收。空空的粮盾子,让没有奶水的奶奶围着锅台左右为难。看着怀里哇哇直叫的爹,瘦成骷髅样的爷爷和奶奶阵阵心酸,只能把从粮袋子里抖搂出来的小米粒,熬成米汤给爹喝。爹就在这有了上顿没下顿年岁里,挣扎着活了下来。

活下来的爹很以爷爷为骄傲。爷爷虽是个庄稼人,可他的祖辈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乡绅。那一年,山东连年闹饥荒,刚刚摘下新婚彩头的太爷,挑着挑,担着担,一路向北,来到了吉林延吉。延吉是汉族、鲜族和俄罗斯等民族混居的地方,边境贸易兴隆。脑瓜灵活的太爷种旱烟很有一套,于是就在山里开了一块荒地,起陇、栽苗、施肥、晾晒,早去晚归,精心伺弄,一捆捆金黄色的关东烟,装在了太爷自己做的四个轮子的小木车上,拉到集市上卖。几年功夫下来,太爷家中装银两的布袋逐渐地鼓了起来。日子过得殷实了。太奶也没闲着,在家忙着生儿育女,于是就有了爷爷和他的姊妹们。

一天,太爷正忙着卖旱烟,太奶急三火四地跑到了集市上,递给了太爷一封从更北方那片黑土地上寄来的远亲家的一封信。远亲在信中说,他那儿有一望无际的草甸子,几十里看不到人烟,尽可跑马圈地,想种多少地就种多少地,有的是粮食可打。和土地打了大半辈子交道的太爷心动了,和太奶一商量,套上马车,带着家口,拉着家什,策马扬鞭,直奔想象中那片肥沃的土地。

一向精明的太爷,万万没有想到,他让远亲给算计了。原来,远亲家摊上了个官司,中间传话的人说,没有一定的银两去打通官府,这官司休想打赢。于是,远亲就想到了太爷。

太爷心肠热,看到人家有难处,都会主动帮衬帮衬,何况是自家人遇着大难了!他便倾囊相助。远亲的官司打赢了,本来答应秋收如数偿还,结果,太爷几次上门索要无果,远亲不但没有还意,还冷眼相待。太爷顿觉心中窝火,想想自己拉家带口,长途跋涉,不但没种上地,还连一挂马车和多年的积蓄都搭了进去。伤心欲绝的太爷与远亲面对家谱,点上香火,发誓永世不相往来。

本来过得蒸蒸日上的日子,一落千丈,太爷由一个小有名气的乡绅,落魄成了看人家脸色的雇工。到了读书年纪的爷爷,只能和太爷一样,每天起五更爬半夜地到山脚下或沟塘边,没人种的地方开点边角荒地。春夏挥锹铲土,秋天收得一点粮食,维持生活。看到远亲家的孩子一个个去了县城的私塾、国高读书,爷爷打心里不服气。心想,日子不能就这样过下去,自家也一定要有一个识文断字的人,将来为家里争口气。于是,爷爷与太爷商量后,把自己最小的弟弟五爷送到了私塾。

只有十三岁的爷爷,尽管每天早出晚归,驾马、扶犁,早早地扛起了家庭供养的责任,但想到自己的弟弟能像远亲家的孩子一样,出入私塾,识文断字,也就挺直了累弯的腰板。

更让爷爷骄傲的是,五爷后来参加了抗联,在黑山白水间,爬冰卧雪,风餐露宿,手中的盒子枪打死了不少小日本儿;再后来,五爷成了领导干部,体察民情,扶贫济困,走到哪都随身带着粮票,从不白吃百姓的一口饭;十年动乱,五叔蹲了牛棚,与家人断绝了一切联系。爷爷很失落,带着太爷生前留下的旱烟去看过五爷好几次,老哥俩一起流着泪,互相宽慰。爷爷坚信五爷会有重见天日,为家族争光的那一天。

爷爷一辈子种地,大字不识一箩筐,这可是他一生的遗憾。饥荒年代有了爹后,他发誓,宁可汗珠子摔八瓣,勒紧裤腰带,也要供爹读书。不能让爹像自己一样,一辈子只知道低头识泥土,抬头懂阴晴。

爹八岁那年,在爷爷期待的目光中走进了校园。不幸的是,就在爹朗朗读书,认真识字的档口儿,一场文化浩劫开始了。停课,游街,批斗,一时间成了校园的风景。爹性格内向,不愿意参乎活动,一有时间就躲在角落里看书。那些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泛着黄、打着卷的书,总让爹读得如醉如痴。有时候让戴红袖标的学生看见了,傻傻看书的爹常常被踢得人仰马翻,被指骂是牛鬼蛇神的后代。爹也全然不顾筋骨的疼痛,从地上骨碌几圈爬起来,掸掸身上的泥土,仍然痴迷地读着那几本破旧的书。

十年浩劫结束了,爷爷接到了五爷昭雪后寄来的一封信,听着爹一句一句的念着,爷爷躺在炕上,捂着大棉被,哽咽成了一团……

更让爷爷骄傲的是,进了生产队的爹,只干了几天撒种除草的活,就被生产队长——他的叔辈哥哥安排了记工分的活。别看这个活不咋样,在叔辈哥哥看来,必须得有个会写字有文化的人来干才放心。

爷爷知道自己的儿子被委以重任,平时闻到酒气就躲的他,晚上吃饭的时候,竟然就着韭菜汤喝了一海碗白酒,挥舞着旱烟袋,连说话都颠三倒四了。

爹成了生产队里的秀才。不光是记工分,连写大字块,画板报,乡里乡亲结婚剪喜字、过年写楹联,也都包在了爹的身上。进了腊月门,爹家最热闹,满屋子的人围着爹写写画画。爷爷一旁叼着旱烟袋,隔着浓浓的烟雾,眼睛谜成了一条缝,满脸的褶子直向上翻。

爹的才气被公社的书记知道了,说这小子不得了啊,人才啊。于是,爹就地转身,成了公社的通讯员。从此,爹开始挣工资,有了粮食供应本,专门负责往县城的报纸、广播投稿。

爷爷这下更是乐得合不拢嘴,用兜不住风的嘴,不住地吩咐爹,好好干,千万不能给咱家人丢脸。

从打收音机里能听到爹的名字那天起,爷爷就和收音机形影不离了。每天在爷爷坐在树下听县城新闻的时候,也常常会围过来好多人,伸长了脖子一起听。邮递员每隔几天送来一次报纸,爷爷虽然不认得上面写些什么,但知道有自己儿子写的豆腐块。有的豆腐块颜色会更深一些,摆在了报纸第一页的最上面,不识一个大字的爷爷拿着报纸画着圈,他的脸就像山峦一样高低起伏着。

爹虽然只有八年级的文化,但在那个知识贫乏的年代,人才稀缺,更没有哪个大学生愿意荒废自己的前程到这个偏僻的山沟里。爹自然可以成了远近闻名的“秀才”了。

电台里有声,报纸上有影。公社书记端着茶水,看着报纸,觉得爹的确是个人才,便把爹调为公社的宣传委员。几年后,爹靠着一支笔杆子,又被提拔为公社党委副书记。已经病卧在床的爷爷觉得爹终于光宗耀祖了,喜极而泣,老泪纵横。村子里也轰动了。大队书记破例找来戏班子,在学校操场上,用两架马车拼在一起当舞台,连唱了三晚上的戏。在爷爷的记忆中,这是村里从来没有过的事。

就在大伙尽情分享着这份骄傲的时候,爹悄悄地来到村东头的山脚下,拨开浓密的玉米地,来到了太爷的坟头,流着热泪,拔去高高的蒿草,把一大捧黑土放在祖坟的上方。然后在石碑前点上一炷香,倒上村里自酿的老白干,点燃了一烟袋锅太爷最爱抽的关东旱烟,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

院中的老槐树下,刚上小学的小孙子听着爹讲着自己家族的故事,仿佛感悟到了什么。小孙子学习桌上的铅笔末逐渐地多了起来。每天做完作业了,不再到处撒野,而是静静地坐在学习桌旁,一边听着爹唠叨着陈年旧事,一边用橡皮在方格纸上抹了蹭,蹭了抹,遮遮掩掩不停地写些什么。时间长了,爹透过他的老花镜看出了其中的门道。

“用不用爷爷给你指点指点啊?”

孙子歪着头,笑了,什么也没说,闷着头继续写着。

转眼到了国庆节,孙子举着一张纸,飞快地跑进了院子,不停地喊着:爷爷,爷爷……

爹从孙子手中接过来的是一张红彤彤的奖状。上面写着:全市中小学生唱祖国赞家乡征文比赛一等奖

爹没说话。

孙子仰望爹许久,看到了爹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两行泪水缓缓地流出来,满是皱纹的脸堆成了一道又一道山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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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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