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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悠悠】黄双(吉林东丰县)父亲的爱

 兴凯湖文化在线 2023-02-26 发布于黑龙江

父亲的爱

文/黄双

爸从未爱过我们——在我二十几年的生命里,这想法一直根深蒂固于我的内心深处。

十年前,我二十几岁,一毕业便结了婚,名正言顺地却是逃一样的离开了家。离开了我觉不出一丝温暖的家

那次和先生一起走亲戚,我第一次看见了他叔叔家的妹妹——一个刚刚高中毕业的大姑娘,长得高高的,得有1米70的大高个,但却像几岁的小不点儿一样粘在爸爸的身旁——一个同样高个子的身材匀称、精神矍铄、和蔼可亲的退伍军人。只见女孩一会儿亲热的伏在爸爸的肩头,一会儿惬意的躺在爸爸的腿上,时而憨憨地和爸爸聊着、开心地笑着,时而又撒娇地和爸爸讨价还价、据理力争。那温暖的样子分明是两个贴心的闺蜜在一起,无忧无虑,无所顾忌。

那一刻,我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情愫——什么时候爸爸也能这样对我们呢?

回想二十几年的成长,爸爸从未和我们姐弟三个促膝长谈过,更甚至在我上了小学之后便没有了和爸爸有过肢体接触的记忆——爸爸从未爱过我们!这是真的!

小时候的记忆里,我是在战火纷飞中战战兢兢的长大的。

刚刚结婚的爸爸是个好丈夫,他爱干净,能吃苦,有文化,挣得是小队里最高的工分。我猜想那时候的妈妈也一定是被这许多优点所吸引,所以两个人才喜结连理,组成小家。妈妈常常给我说,我两三个月大的时候,脸上长了很多红红的小疹子,爸爸张嘴管奶奶要钱给我买药膏,奶奶不肯,于是好强的爸妈便带着不足三个月的我搬离了奶奶的房子,单立门户,借房寄住。那时的我到底没有记忆,只能是凭着妈妈的讲述空想着爸爸对我的疼爱。

我稍微有了记忆的时候,爸爸每天早出晚归,只知道干活,一门心思的挣钱,攒钱。

后来,爸爸学会了打牌。依然每天早出晚归,但却长久地长在了牌垫儿上,无暇顾及家里的妻子儿女。妈妈不满,于是两个人便吵架,我仍然记得他们山崩地裂一样的嘶吼!每每此时,小小的我便蜷缩在角落里无助的瑟瑟发抖。那时的我真小啊,仰望着两个高高的大人撕打、辱骂、高声尖叫,我总觉得自己是投错了胎的小人国居民,实在不该遭遇这可怕的巨人的战争。

这样的日子一直过着。

我上中学的时候,为了生计,爸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打工。妈带着我们姐弟三个在家务农。家里的活儿很多——放牛、拔草、间苗儿、给水田地灌水……(因为地很少,所以没有水井,不能机械抽水,只能人工拿水桶把积攒的雨水,河水等灌到稻地里。)除了灌水这个活儿我们三个干不了以外,每天早上妈妈起早去放牛,我便做好稀饭,带着弟弟妹妹吃饭然后上学。放学后,我们三个都要去地里帮着妈妈干活,那时候弟弟虽然只上一年级,但是为了逃避在地里“爬垄沟”,却已经能独立做好一家人的稀饭了。那时候,遇到周末我也会和姥爷一起,或者是和姑父一起,到山上去放牛。记得有一次,我和姑父商量好了,第二天要一同起早去放牛。清晨,公鸡喔喔叫的时候,我便一骨碌爬起来,悄悄地盘好了牛缰绳,一个人赶着牛群去了后山。夏天的清晨露水凝重,天色黯然,四周黑黢黢的,凉风一阵阵刮过,远处的山林里不时传过阵阵松涛,不远处的墓地越发透出阴森恐怖的气息。姥姥故事里所有的妖魔鬼怪都似乎要在黎明前这最黑暗的时刻跳将到我的面前来。本就胆小的我热切的盼望着姑父的牛群能快点出现,但是很久很久过去了,四周除了呼呼的风声,除了悠然的牛铃铛声,除了兴奋觅食的黑蝙蝠扑啦啦飞过的声音,只有我扑通扑通狂乱的心跳声。我一边埋怨姑父说话不算话,把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晾在这荒野中,一边紧紧地跟着牛群——以牛为伴!壮我鼠胆!

爸爸不在家的时候,最让我难过的是那次拉苞米杆儿。

秋收过后,妈妈套上了牛车,非要让我和她一起去拉苞米杆儿。在下面装车,我扔不动杆子捆,所以只好硬着头皮爬上牛车,在车上听从妈妈的安排,笨笨地颤颤巍巍地把苞米杆儿摆放整齐。大约也就摆了两三层,二三十捆的样子,便生怕自己从牛车上摔下来,再不敢往高了摆。于是妈妈牵着牛,使劲地吆喝着,准备回家。可是牛车只挪动了几米远,便再也不动了。任凭妈妈怎么吆喝,怎么抽打——原来是地太泞了,车轮深深的陷进了稀泥里。我和妈妈胡乱地打、使劲地推,但是牛车才不可怜我们孤儿寡母的势单力薄、心力交瘁,陷在那里就是纹丝不动。后来还是姑父来了,把牛车赶出了湿地。那时的我哭着在心里想,以后我才不要种地。才不要受这个累!才不要爸爸去打工!

爸爸不在家的日子里,我们娘几个忙得天翻地覆,后来,爸爸终于回来了。我们三个虽然还是要帮助家里干活儿,但是毕竟从小大人的角色上退居到了孩子层面。再不曾经历那些让人一辈子无法忘记的艰难困苦。

爸从没打过我和妹妹,只是对弟弟偶尔动手。

爸爸的眼睛总是透露出无比的威严。倘若我们有谁做了错事,他只要瞪起大大的眼睛瞄向我们,瞬间便好像有无数的钢针打在身上一样疼。面对这样的爸爸,我们更多的是敬畏,是远离。

爸爸读书时虽然成绩很好,但是对于我们姐弟三个的学习,他却是从来不过问——爸爸从不会像有些爸爸那样,给孩子讲解习题,也不会督促孩子们快点写作业,更不会去参加我们的任何一次家长会。爸爸对我们的关心仅限于每次考试之后的成绩询问。

爸有一句口头语——“干点活儿,吃饭也仗义!”这是他每次要求我们干活儿时,必说的一句。如果心情好,这句话便也是温柔的。如果心情糟糕,那么这句话便成了愤怒的。那次秋收,我们都在地里扒苞米,爸让弟弟去放牛,小小年纪的淘气包向往自由自在的玩耍死活不去,还试图逃避爸爸的安排,撒丫子就跑。辽阔的田野上,深沟旁,一个小小的身影趔趔趄趄的在前面狂奔,一个算不上高大,但却称得上矫健的身影在后面穷追不舍!弟弟终究是个小孩子,坚持不了多久,终于被爸爸抓住了,一顿打是必不可少,满脸泪水的小不点儿,无奈地牵走了大花牛。那样子看起来,与其说是弟弟在放牛,不如说是牛束缚了弟弟,是牛在放他!

我们三个越来越大,家里的大吵小吵依然不断。我觉得这是一个没有温暖的家。

我清楚地记得,我和妹妹上学的每一笔费用都是妈妈到处去张罗,每月回一次家,爸总会说要账的回来了。从我下客车的地方到家里,要走七八里路,爸从来没有接送过我。甚至有一次十一放假,我一直和爸妈在地里干活,那天家里拉豆子,爸妈把豆捆拉回来,我则把崩裂开来洒落在地上的豆粒捡到小盆子里。或许是爸妈累蒙了,一直等到午后,他们谁也没有提起过给我拿钱的事儿。我只好忍着满腹的委屈提着大大的塑料编织袋,孤零零地一个人去街里坐回校的客车。

一袋一人一长路,一泪一血一腔悲。

我忍受着每次回家面对的空荡荡的屋子,忍受着屋子里冰凉冰凉的土炕,忍受着对其他同学归家后带来的各种好吃的诱惑,更是忍受着对触摸不到亲情的家的渴望。

我根深蒂固的觉得没有人爱我们!

我终于有了自己挣钱的能力,可以不用再管爸妈伸手要钱。无论是什么样的工作,我都倍加珍惜。因为爸爸说过“干点活儿,吃饭也仗义”!这句话影响着我“做好了工作,什么都好说。”

我也终于成就了自己的小家,在爸妈面前,尤其是在爸爸面前,有了完整的大人一样的话语权。

那会儿,爸依然脾气暴躁。

参加工作后,偶尔工作中会有不顺,每每和爸妈说起这些,妈妈是理智的说理,常常给我分析,这样的事情应该怎么应对。而爸爸则不管青红皂白,只是一味暴躁的把事件里的“别人”一顿折损,是地地道道的老人口中的“护犊子”典范。

随着时间的流逝,爸虽然脾气未改,但对于子女的态度却明显地转变了。

嫁出去的人,再回家便成了客。每次回家,爸都会张罗着买各种各样能买到的好吃的。还总是和妈妈唠叨做点这个做点那个。爸一辈子不下厨,但是嘴却挑剔的很,每当他埋怨妈做的饭菜不好时,我总会替妈说话,把爸爸反驳一通,爸爸那些暴躁的脾气好像是睡着了一样,竟然就那么静静地听着,不吵也不气。

前些日子,爸忽然生病住院了。妈打来电话说,医生说了要和家里的主要成员沟通爸爸的病情,说是和妈妈说不明白。我的脑袋瞬间眩晕,不知道一向没有大毛病的爸爸这是怎么了。

在住院期间,前几天病情严重,爸温顺得像只小羊。让人觉得心疼。可是病情一有好转,爸便又变成了大老虎。和妈妈一说话便是吼叫。每天放学后,我去医院给爸妈打饭,总要说一些好听的或者不好听的,劝爸爸不要这样,让满屋子的人看了多不好。事实上,效果当然不怎么样,因为每次再去的时候,爸依然怒发冲冠的和妈妈吼着。我的话便越来越重。每次说过,爸都默默不语。

住院十几天,都是妈妈在陪护,我只在放学后去打饭,爸害怕我花钱,便总是老早就让妈下楼去打饭,还总要把我的那一份也带出来。每天我去,爸都会早早地催我回家。害怕我一个人坐电梯害怕,爸总是让妈把我送到楼下,看着我走了,妈再回来。

在某种意义上讲,仰仗父亲的时代已经过去。现在的我,每每参加什么活动,都成了爸心中的大事儿,他依然不会主动询问,只是一个人无数遍的唠叨“不知道现在什么样儿了?”爸像我们小时候一样,每到考试过后,一定会问我班级考了第几名。每次离家,爸总会把家里的好吃的装好,放在我的车上。

有一次一大清早接到爸的电话,劈头盖脸就被一顿询问:“你干啥呢?挺好的啊?张德军呢?(我爱人)你没受委屈吧?”这连珠炮式的问话问得我莫名其妙。“我一切都好。爸,你这是咋了?”“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我昨晚做梦说你们俩吵架了,张德军把你打了。把我气得啊,我姑娘我都没打过,你凭啥打?你说他犯了什么错了……”电话里爸爸絮絮叨叨的说起了他的梦,我感到好笑,感到矛盾,但更多的感到了那么久以来期待的来自于父亲的爱!

爸的腰背已不再挺直,行走如风的岁月已经远去,有时候说话会语无伦次,就连那对严厉起来吓人的眼睛也被岁月蒙上了许多温情。

有一日闲来无事,打开电视机随便看了一集电视剧——里面的女儿受了委屈跑回家里去,妈妈心疼,爸爸更心疼!可是爸爸背地里给姑爷转弯抹角地说孩子没受过委屈,当着女儿的面,又大声豪气地说女儿的不是……我的脑海里瞬间想起爸爸平日里为我们几个孩子出头时的愤愤不平……都说父爱如山,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父亲对我们的爱更像大海,那么深沉,那么含蓄。

原来,爸一直爱着我们!虽然人生的一半岁月里,根深蒂固的是对爸爸的不满,是对另类父爱的渴望。但是,是真的,爸是爱我们的,只是表达的方式不同而已!

【在线编辑:林兆丰】

作家档案

黄双

80后傻女一枚。因为貌丑,打小自卑。

因得金句“人不是因为美丽才可爱,而是因为可爱才美丽。”又知“人丑就要多读书。”遂喜读书,乃至成瘾

偶尔涂鸦,将生活琐事一一记下。不为愉人,只为自乐。

顾问

卢伟光:《鸡西矿工报》副总编辑

孙文斌:小说家

沈晓密:散文家

郭亚楠:作家 《创业者》编辑

鲁学民:诗人 学者 鸡西市新闻传媒集团副总经理 总编辑

白雪: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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