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乡村演义之一 那年冬天打鱼 文|李春久（黑龙江密山）
土坯房羊草房盖，白浆土掺麦秸儿摸的泥墙。杂木杆合围的院子，立着里倒歪斜的木门，柳树条钉的塑料布窗户风一吹呼呼哒哒，风一大门就作响。坑坑洼洼的土大街，偶尔走过几个瘦巴巴的牛。时常成群的灰肚皮儿家雀，叫喳喳飞荡在柴禾垛上。半拉子（不能干重活的社员）甩着长杆大鞭子，吆喝着马拉石头滚子。咯吱咯吱在压场。洼塘甸子，抡洋镐，流大汗，刨土刨粪干的欢。这便是大包干前的生产队，冬景轮廓写真。 腊月二十三小年，吊在老杨树上半拉瓜的生铧铁钟敲几遍，无人上工，队长便挨家叫，社员坚决罢工；过年要吃的嚼古（好吃的）。屯里童谣常唱道：长年累月地三鲜，土豆白菜萝卜咸。大饼碴子粥小米饭，断粮糠皮瓜菜添。队长大犯其愁说：“各家分几斤麦头子（次劣小麦）捏巴几个饺子过年行不？”社员们大怒：“连点荤腥儿都没有，包个屁！”队长蒙圈，挠脑袋瓜冒汗转磨磨，忽然他一拍大腿：打鱼！ 二 鱼把头（领导者）是当年在兴凯湖当过鱼把头的张二流子。这是外号，他一出工就哧溜边，磨洋工、扯犊子装迷糊。他讲话：“干也没劲，咋都活着。”说到打鱼摸虾，则不惧千辛万苦，乐此不彼。自谓吉林人氏，祖辈曾是大清皇帝御膳房专打贡鱼的鱼把头，道台府当差。那叫爷太！这不叫爷太，他还自诩是水泊梁山好汉浪里白条张顺，二十七代嫡孙。天赋异禀骨血流传玩鱼本事了得。人笑他吹，张二流子则一脸浩然正气义正言辞道：不信回老家看家谱！他有绝活：深涧恶水，徒手抓鱼。从不走空，河边一瞅，有鱼无鱼，鱼多鱼少，再就是河中之鱼，藏匿何处…… 三 大雪片子扬扬洒洒，烟炮西北风，天地苍茫涽沌。三挂马车，十几个棒劳力，装备孬头（貉子）皮帽子，棉手闷子，棉水靰鞡鞋扎绑腿。车轱辘嘎吱嘎吱碾压黎明前的漫漫黑暗，奔向人迹罕至的东大泡子，东大泡子位于穆林河南岸的荒草甸子之中，泡子里稀了巴登长些蒲草棒子岸周围是密密实实的芦苇荡和柳树毛子，水深冰厚，方圆数里。张二流子在冰面铺块红布，捧堆雪，插三根香神态虔诚严肃，祈祷大意为：龙王河神，无牲无荤，忘勿生怪，赐我鱼虾。祭闭，张二流子喊到：“开冰”。个把时辰，溜尖的冰镩凿出十多个浑水槽子。 张二流子吩咐在水槽子放咕咚耙（一种驱赶鱼工具），搅罗子，大板锹等，他让大伙离开，抖抖羊皮大衣，习冰而坐与冰巢之间，他双眼似睁非睁，神态似睡非睡，如出嫁人修行打坐，日头偏西，天色暗淡漫长静寂的等待，令人心烦意燥。忽然，张二流子好像看到什么，听到什么，猛然跃起大喊：操家伙，咕咚耙同时间左右砸开冰槽子。顿时水柱轰响，喷溅数尺，冰面鱼浪翻滚，黑乎乎跳跃着起起伏伏…… 半夜时分，队长家的马架子房，拥挤满人，他们睡意朦胧，满脸洋溢着甜美的期待，装满鱼的三挂马车，此刻进屯了，队长的小院，炸锅了！人头攒动人声鼎沸，人们强烈要求：分鱼吧反正睡不着拉。于是后半夜的屯子，荡漾着热热闹闹的叮叮咣咣…… 烟囱噴着滚滚烟尘，汇织成片片薄云，抚抹去昨夜星辰。家家外屋地的泥锅台，清一色铁锅炖杂鱼，差不多二尺的鲶鱼，一豁宽的鲫鱼，小腿肚粗的黑鱼棒子，小擀面杖似的泥鳅，还有红肚皮的蛤蟆……黄亮亮的汤汁欢快跳跃着，伴着绕梁的绵绵香气。 四 张二流子溜达到队长家，小土炕大树墩子小圆桌，铁钵炖狗鱼，泥火盆烫壶毛嗑（向日葵）桃子烧的老辣酒，队长没喝，闷头抽着旱烟卷炮。张问：整了好几千斤鱼，今个儿乐呵不？队长说：乐呵。乐呵！那张榆树皮老脸，留下两行热流，心里说：“我咋就乐呵不起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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