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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张健 | 知青趣事三则

 兴凯湖文化在线 2023-02-26 发布于黑龙江

纪念知识青年

上山下乡运动50周年

作者档案:

张健,1949年出生于山东潍坊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曾任中国体育报业总社高级记者。已发表小说,散文,报告文学等300多万字,出版作品20部.主要作品有《巅峰》,《红牌之死》,《母狼衔来的月光》,《珠穆朗玛之魂》,《戊戌悲歌——康有为传》,《生命中的足球》,《生命中的荒原》,电影《女足九号》等。曾获全国冰心图书奖及国际奥委会2004年颁发的奥林匹克文学大奖.

          知青趣事

作者 | 张健

挎刀赴会(一)

老北京知青王铁钢是1963年到北大的,到1970年调到我们新建连,已经小三十岁,特别想成个家了。

铁钢身体好,人实在,就是得过大脑炎反应有些慢。北大荒的话,有点“二”。比如麦收,我们全班在晒场干活。麦收活重,吃四顿饭,下午四点钟要加一个“加班饭”。这天,我们全班在晒场干活,马上要扛麻袋上跳板入囤了。班长老郭为了让大家吃好干活有劲,对铁钢说:“铁钢,加班饭马上要来了,你到我的菜园子去摘俩辣椒。”铁钢答应一声就去了。过一会儿飞跑回来,手里举着两个绿绿的辣椒。全班十几人,最少,也得摘二十个吧?老郭问他:“你傻啊,怎么就摘了俩?”

“你不是告诉我摘俩吗?“铁钢嚷道,很委屈——类似这样的事,他是真反应不过来。

怎么知道他想有个家了?他突然就总到老职工家去打听,炕怎么盘(脱坯盘炕是个技术活)?菜园子怎么种?鸡鸭怎么养?有老职工就逗他:“铁钢,别瞎耽误功夫,你最该问的是,孩子怎么种,媳妇怎么养!”

他醒过闷儿来了,先得忙个媳妇。

初秋的一天,老郭在工程营工作的小姨子秀芬,来连队看姐姐。她挎着筐随姐姐一起去菜地摘豆角,走起来一扭一扭,大辫子垂过后屁股。老郭正带着全班在场院边挖沟,姐俩是从沟边经过的。班里就“大辫,大辫”嘀咕,嘀咕得铁钢看秀芬的眼睛直勾勾地。

铁钢往老郭家跑得勤了。一进门就摸扁担和水桶去挑水,或到菜园子里拔草,忙得一头汗。

这天铁钢帮老郭挑水回来刚进门,就听老郭对郭大嫂说:“咱的炕该扒了,后天连里休息,和泥脱坯。这可是个累活,叫秀芬来帮帮吧。”

后天一早,秀芬没来,铁钢来了,扛着个和泥的二齿钩。

老郭一有什么活,就说找秀芬。秀芬总不会来,来的总是铁钢,铁钢自己觉得好像已经成了秀芬。

深秋,老郭去宝清出差,一走七八天。赶巧连里分土豆和面瓜,一家要分四五百斤。菜地距离连队近一里多远,怎么弄回家来?先放在地里也不行,怕被人偷。郭大嫂一急,找铁钢去了。铁钢没二话,挑起扁担拿着麻袋就走了。郭大嫂觉得过意不去,也学着老郭对他说:“今晚我就去打电话,后天叫秀芬回来!”铁钢一听,连扁担都挑断了一根!郭大嫂可不是老郭,真的打了电话,让妹妹后天回来。铁钢听到消息后,非张罗着要去老乡村买鸡买鸭,被郭大嫂拦住了。郭大嫂心里笑,这个老二,怎么,这你就想开席办事啊。

没想到老郭从宝清回来时顺脚去了趟工程营,听秀芬说姐姐非要她回去一趟。尤其重要的是,秀芬说,刚谈了个对象。老郭说,别听你姐的,忙就别去。

老郭回来一说,郭大嫂不干了:“我都答应人家铁钢了,一口唾沫一个坑,我再去给秀芬打电话,让她明天必须来!不就是见个面嘛!”

“人家秀芬可是有对象啦!”

“有对象也得来!来给我比划比划,圆圆她姐姐的脸。”

“这事弄得!……等等,我想想我想想。”老郭说。

——当天晚上,老郭找我来了。

老郭这人脑子活,他是想让我在夜里“扮演”秀芬。

他的计划是:场院南边有一处给拖拉机加油的油罐。这儿背静,离居民区远,是夜晚知青谈恋爱喜欢去的地方。老郭让我假装秀芬在此等铁钢,只要坚持五分钟就行,起身就往家走,表示不同意和他搞对象,走一个过场。

   我觉得很好玩,但也有些问题。

“我没有大辫子啊!”

    ——“你花头巾往头上一系,不就成女的了?这两天的月亮也不是太亮。注意别让他看出你的脸就行了。”

“我一出声不就露馅了?”

 ——“你没有话。他说破大天来,你不吭声。”

我不能不有些兴奋。次日,晚八点一刻,按约定,我该行动了。围上花头巾,从镜子里的侧面看,还挺像女的。经过食堂边上的库房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里边取了一口“短刀”。短刀是我们演出用的道具,约三尺多长,柄上有”护手”,木头的,上刷银粉。油罐处毕竟在村外,月黑星稀,窜出个来寻食的饿狼或野狗之类,也好抵挡一气。

已经十月,夜里有些凉了。我坐在油罐边,刀放在脚边,调调围巾的松紧,头稍歪,让自己尽量斯文些,女性些。人说“月下看美人”,得有点风致。今夜月旁有些薄云,忽浓忽淡,很有诱惑而又利于隐蔽。

东北方传来沉沉的脚步声,来啦!已经能听到铁钢有些紧张不安地喘气声。斜视,在距离我的位置还有五六米的地方,铁钢咚咚的脚步声停了,换成很小的,但又是清晰的咚咚,那是他的心跳了。 我侧面对着他,发现他也是侧面面对我,干站着,足足有五分钟。

    我动了动身。

    他终于出声了:

    “同志……同志……”

   同志?

    “林秀芬同志……林秀芬同志……”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不是向前,而是有些后退。

   “林秀芬同志……那你……”说了这句,他就又没话了。垂着头蹲下,掏出烟来点上,抽了两口又突然扔掉,站了起来。

     他始终距离我五六米,而且也是侧身对着我。他六神无主。

    折腾到这时,最少也有十多分钟了。我的任务已经完成,该收尾了。我站了起来。他向前挪了一步,我想,他是认为我该说话了。

   我簌地向他猛扑过去,从侧后方死死抱住了他的腰。他惊恐地举起两手飞快往下胡撸,跟打火一样一边拨挣我的胳膊一边大叫道:

   “哎!……哎!……这是干什么?这是干什么?……”

   我退后两步,用脚一踩刀尖,哈腰顺手握起了刀来。月光下的刀锋也银光闪闪。我如戏剧舞台上的起范,左手向他一指,右手高高挥刀,向他再次“杀”来。他一看,嚎叫了一声:“坏啦!”(我差点笑了场。怎么还来了个“坏了”呢?)撒腿就往回跑。慌乱中,连来时的小桥也不过了,一蹦跳进深沟,紧贴沟壁飞速爬上去,一溜烟没影了。

后来,他和老郭的对话很有意思:

“她约的我,怎么连句话都不说呢?”

  “——害羞呗。”

“她约我见见,怎么还带着刀呢?”

——“人家是黄花大闺女啊,防备你要是起了歹心呢。”

“亏了我跑得快,有一刀差点砍到我的后腚上……“

老郭后来问我:

  “你小子差点穿帮了,多悬!你也是,约会,干嘛要带把刀去?”

——“  哈哈,木头的,假的。”

是,何止刀啊,连我这个“秀芬”,都是假的。

半年后,我带着一帮孩子排练一个小戏,我给孩子们示范怎样举着刀跑“回龙”的时候,铁钢正好也在舞台下边看热闹。我举着刀就冲他过去了,并一直跳下舞台追他。他跑了两步,突然不动了,回过身,用手指点着我:“好啊,你个张老二,我知道啦!……”我问他知道了什么,他没说。

铁钢后来的婚事,终还是郭大嫂给帮的忙,女方,好像是从山东投亲来的。两年后,有了个大胖小子。

夜  审(二)

刚到北大荒的前两三年,恋爱是绝对禁止的。当时有个罪名,叫“破坏毛主席上山下乡革命路线”。来边疆干什么的?反修防修建设边疆的,把精力都弄到私己的卿卿我我上,革命还干不干?

但有青春的地方,它就如绿草,你再去践踏,铲除,风儿一吹,就又长起来,漫沟漫坡。

   不许谈,那就转入地下。极其秘密。办法,各村有各村的高招。若干年后,甚至四十多年后,当事者自己慢慢在聚会时“供诉”出来。哇!原来如此——听得人方恍然大悟,目瞪口呆。

  北京知青小陈有件黄军装,是叔叔送的,叔叔在北空是飞行员。空军的军服,纽扣是铜的,闪闪发光,每颗的图案是“八一”在中间,左右为两个小翅膀。对小陈来说,这军装是他的“消息树”。他只要一穿上它,就表示今夜九点有秘密行动。行动的地点, 就在五颗纽扣上!五颗纽扣,从上至下排列,依次代表木工房,拖拉机(事先选定一个机组号,如“482”,车上都喷着字),油罐,后山老柞树边(第五颗纽扣暂空着,地点待开发)。

  小陈和小云姑娘是一列火车皮来的。初春,他们被分配到场院拌种。这活三人一组,两人摇辘轳般摇一个大木桶,另一个人负责往桶里加进麦种和农药。桶里要装进百十斤麦种,通过摇动,把种子和农药拌匀,然后桶口向下打开桶上的小门,让种子流出,装麻袋运到地里播种。农药是克11,敌敌畏,六六粉之类,一摇飞起来呛鼻子熏眼睛。小陈和小云一组摇辘轳。连里倒是发了口罩,但眼睛没办法保护啊。小云这两天刚刚接到家信,听姐姐说母亲病了,被窝里痛哭了半夜,眼睛都哭肿了。这天来拌种,没干半个小时呢,被农药薰得睁不开眼,眼泪哗哗小河一样就不断了。两手还得使劲摇辘轳啊,也腾不出手来擦,脸上就被泪水冲成了花瓜,样子很惨。

  小陈正好戴着个风镜。这是叔叔当年骑摩托时戴的,被他要来,如今派上用场。他二话没说,把风镜摘下来就给小云戴上了。小云后来说:“惨上加惨啊,一个破风镜就被狗东西收入囊中。”

 绝顶聪明的小陈,很快就秘密开发出四个“根据地”。第一个是木工房。

  木工房在连队南侧,食堂的后身。木匠在里边做成的活儿,为了往外抬拿方便,没有按门,窗户也没有按窗框和玻璃。所以谁要是进来,屁股靠在窗台上一拧身就进来了。下班后,这里就成了最宁静的地方。内有凳子案子,坐坐也方便。再遇打雷下雨,这里就成为最佳场所(雨越大越好,没人哪)。小陈和小云来,一般在晚上接近九点左右。大喇叭里的“各地人民广播电台联播节目”一结束,他们就看看外边的天气,选件最暗的衣服,蹑手蹑脚,东躲西藏飘忽移动而来。先到者多为小陈,身向窗门,待见到小云的身影了,小声咳嗽一下示意到了,因为太黑,怕小云害怕。

  “谈恋爱”嘛,好像重点是“谈”。这里因为环境特殊,谈得声音要压到最小最低,几乎是用嗓子后半截的喉头来发音。这是害怕别人听到。在他们的感觉里,这黑黑的世界里四面八方都是伸过来的耳朵和眼睛。外面只要有一丝响动,哪怕是一只麻雀回窝,他们都会马上紧张地闭嘴,竖起耳朵。

   这样警觉,还是挡不住出事。

  第一次出事原因在“消息树”。

  小陈穿上军装,即向小云发布消息的时间一般都在晚饭时。一看吃饭的时间到了,小陈就拿起饭盆先从后窗户向女生宿舍张望。待看到小云走来的身影,快快也向食堂走去。小云见到他穿出军装,明白今晚有约,即十分注意他要摸哪颗纽扣了。也合该出事,这天小云是和同宿舍的三个姐妹一起来打饭的。进了食堂,按惯例四个人要先站在领袖像前三敬三祝(这是每个知青来吃饭的规定程序,手举小语录本,重复三次祝毛主席万寿无疆,祝林彪副主席身体健康。)敬祝完,小云转过头向小陈看的时候,一个姐妹正好和她说话,挡了一下她的视线,分了她的心,致使她没看清。她似乎看到小陈摸的纽扣好像是第一颗,但也好像是第二颗。这就坏了,第一颗在南边的木工房,第二颗是拖拉机,在北边的农具场,其间要穿行整个连队!

   晚八点半刚过,小云先去了农具场的拖拉机边,等了半个小时没见人影,再去木工房。此时,小陈在木工房里早如热锅上的蚂蚁了。小云一到,都走出汗了,气道:“你那个爪子捏撮半天,谁能看出是哪颗?你不是让我在村里少出面不要太暴露吗?这回好了,我被打更的李老头盯上了,盘问了我半天!”小陈只好告饶下次爪子示意清晰。

  去拖拉机,得先要侦察好人家当晚没有夜班才行。所以只能是备选。

   第二次出事有意思,这天他们两人刚到不久,突然听到一阵沉沉的脚步声,砸夯一样,咚,咚,咚,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最后竟然咣咣咣走进了木工房。——哈,原来是牛号的一头老牛!蔬菜下来了,吃不了,食堂蒸了一些茄子和豆角要晒干菜,晚上没地方晾,晾在了木工房。老牛闻着味道闯进来美餐了。吓得两人越窗而逃。

   第三次出事,简直就是一场天上掉下的美事!那天已经到夜里近十点了,他们也站起来正准备分手回各自的宿舍。突然,就又听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噔噔往这跑。这回是人啦。两人吓得赶快躲到一扇还没做好的木门后边。暗夜里,借着窗外的月光,隐约见慌张张跑进来两个人,抬着条很沉的麻袋。他们把麻袋飞快地藏在条凳下厚厚的刨花下面, 就飞快跑了。麻袋里是什么?怎么飘来一股股甜甜的香味?小陈一闻就明白了,惊喜地赶快往麻袋里掏,哈哈,是香瓜!两人一人抱着两个大香瓜就跑回去美美享用去了!谈恋爱还谈出了犒赏,有福之人不用忙啊。——原来刚才跑进来的是去地里送夜班饭的两个炊事员。他们听说今天瓜地在下瓜,明天要拉回连里来卖。这两个小子觉得不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就跑去偷瓜。没想到,在瓜地刚把瓜装好,就听到远处来人啦,吓得他们飞跑回来,先把瓜藏在了木工房。

 这第四次出事,心惊胆战,最害怕的事出现了——这天刚“谈”了约半个小时,小陈就下意识地听到了一种蹑手蹑脚的声音很低的脚步声,在向这里慢慢移近。坏啦,终于还是他妈来了!谁会是这种脚步声?一是小偷,二是谈恋爱的。也是,小陈冰雪聪明,选了这个木工房,那别人就不会选嘛?小陈明白这几天为何总觉的右眼在跳了。他急忙拉着小云躲到木板后边紧急隐蔽,大气儿不敢出了。

 这将是一系列的未知和一系列的可怕:先不说弄不好被暴露,来的这一对是谁?他们会谈多长时间?他们将谈些什么?他们如果有些连同仁都很忌讳的举动怎么办?.........只说点现实的,他们真要是一坐仨小时,隐蔽在旁边的同仁要是真他妈来了尿呢,请问,尿在裤子里吗?

  ——很轻的脚步声进来了。

  好像也坐下了。

  但没有声音。

  悉悉梭梭的翻口袋的声音。然后,咔吧咔吧,嗑向日葵籽儿的声音。只有这一种声音,所以很响。从吐瓜籽的声音听出,这是女人在嗑。

   咔吧咔吧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密。快出一种凛凛然式的居高临下状,又快出一种沉闷,憋气式的挑战。

 终于,男的说话了,像求饶:

  “行啦,是我错了行不行?……”小天津。

  咔吧嘁嚓.嗑,不理.

  “行啦,我的祖奶奶……”

 “砰!”很清脆的一声耳光.

 “抽!你自己接着抽!你个不要脸的东西!”女孩子的声音。

 男的开始自抽。

  “不行!使劲!你不是闲得荒吗?你不是爱动手帮助女同胞吗?贱!让你贱!你个长头发迷!”

 头和身子拱藏在木板后的小陈和小云,知道这是谁了,也大约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小天津叫大秋,小哈尔滨叫小凤。这一段秋收,全连人马集中在三号地掰玉米。连里倒是有掰棒机,但总出故障,指望不上,只好用人工。每人后背上背着一个大筐,要把每棒玉米的皮先扒掉,然后掰下棒子,向后扔进筐里。筐满了,再背出去倒在玉米堆上。玉米棒上的好几层皮很厚,用手撕撕不了几棒,手就疼得受不了。所以,右手上必须拴带上一个竹签子。竹签子有尖,扎进玉米皮一撕,皮就下来了。

  大秋的手巧,把自己的一付从天津带来的竹子快板劈了,做了三个签子.给小凤一个,自己一个,备用的一个装在兜里。这天到了地里,还没有掰上一个小时,另一个小天津金英的签子就断了。她的签子是筷子做的,太细,当然用不了多长时间。在天津,大秋和金英两家是邻居,家长的关系很好。大秋一看,就把备用的签子给了金英.在一旁的小凤看见了,眼睛剜了大秋几眼,也不好吭声。

   事情到此,也还风平浪静.没想到突然出事了。

  连队秋收,老鼠也秋收。玉米从还没成熟开始,老鼠就钻到玉米棒里开始啃了。这种老鼠比较小,当年出生的,刚独立,灵活机动,咬开皮钻进去,趴在玉米棒上吃,躺在玉米棒上睡。下雨都不怕,外面有玉米叶包着啊!

    也算金英倒霉,刚换了新签子,正高兴。她拿起一颗玉米上的一穗棒儿,用签子扎透皮,刚撕开,坏啦,一只小耗子正趴在金黄的玉米上啃呢,坏菜了,它一惊吓,顺着金英的右胳膊就钻到她身里去了!

   大秋正背着筐往外面倒玉米回来,刚走到金英那条垄旁边,只听“嗷”,金英如猫被剁了尾巴般狂嚎了一声,一头扎在地上打起滚来,边滚边呼天喊地大叫:”耗子!耗子!耗子进来啦!”当时在最近处的,就是大秋,大秋连忙跑过去跪着金英身边问:”在哪儿?在哪儿!”手就一边帮着在她身上东捂一把,西捏一把……

   小凤过来了。小凤上去一把拎起大秋的脖领子,就把他给扔到旁边的垄沟里去了(这么大力气啊!)。她挥挥手,让男的统统滚远点,招集了七八个姐妹,把金英围在中间, 用 人体 搭起了个”野战医务室”。然后,大家帮金英一边脱衣服一边捏耗子。终于,除掉了耗子,扶起金英,众姐妹才一起哈哈大笑。

   只有一个人没笑,是小凤。

       所以,才会有这场”夜审”.

   小凤使劲一吐瓜子皮,“不要脸,人家是个姑娘,你倒下的去手啊!”

   大秋:”我的祖奶奶,当时谁能反应过来?那不是救阶级姐妹于水火吗?再说,也是除四害啊!”

    小凤:”除四害?那么小一个耗子,你捏,你捏啊,你捏着了吗?……”

    大秋:”我没捏着,你捏着了!”

    他说的是实话,耗子是小凤捏到的。  

    小赵和小云实在憋不住啦,”噗嗤”,笑出了声。

    小凤一把拉起大秋:”快撤,耗子闹到木工房来啦!”两人撒腿就跑了。

   大秋的答辩词,却被小赵和小云记住了,成为经典。两人常常乐着嘀咕。一句是“救阶级姐妹于水火”,一句是“除四害,捏啊你捏啊!”。

                                                                                 2018,2,8于墨尔本         

娱乐记(三)

“我们连有很多误(娱)乐活动,天天跳(跑)步,常常吃内(肉)……”

这是一个69届小北京写给父母的家信。按说,这个小北京给父母的信是不会被我们看到的,关键是他写了这么几句后,往下就不知道该怎样写了,去求他的一个哥们儿。同在一个大宿舍啊,这哥们儿接过一看,大笑着念给大家。从此,我们谁要是想娱乐了,如打个牌下个棋的,缺人,就喊道:“谁误乐误乐?”同意参加的就答:“我误乐误乐!”

   读书?没有书;听广播?打开就是样板戏,烦人,还有个偷听敌台的风险和嫌疑,离苏联太近,一拧就是“莫斯科广播电台……”,最恶毒的另一个敌台是男低音,像吃多了辣椒似地,哑嗓吸溜着舌头一顿一顿播出:“红旗——广播电台;这里是——红旗——广播电台……”打球等体育活动?没人参加,农活太累了(二连为何能搞起来?得有素质高的带头人)。

    所以,“误乐”,顶多,也就剩打个牌下个棋了。

   扑克真是个好东西,它陪伴我们度过了多少个想家,无聊,难捱的日夜?四个人,两个人,一个人,都能打,一个人?我就见过,一个人足足玩到了下半夜——打法叫“算命”,边摸起牌长龙般接摆上,边嘴里嘟囔着:“这个阴险小人怎么又出现了?贵人躲哪去了,也他妈参军返城了?……”

  有个段子,说一对夫妇是牌迷,妻子要临产了还跟丈夫搭档和人家打“升级”。妻子肚子疼,以为着凉了,盖上被子照样战斗。打着打着妻子大叫了一声:“要生……”男人道:“升个屁呀,叫人抠底啦!”女人一掀被子,说:“你看看谁抠底了?”哈哈,下边出来个小人儿!男人乐了:“——阿哈,我儿子急了,跑出来抠底啦!”

别说,这个段子竟然在真实生活中真的应验了:76年冬天,我们分场中学的一群教师,在历史老师北京知青吴德华家“学54号文件”,他妻子小曹怀孕正临近产期,我们不知道啊,吆三喝六打到半夜时,里屋的小曹叫德华, 说肚子有些不舒服,德华说“打完这把牌我给你倒点热水喝吧。”说完就全给忘了!直打到下半夜两点多,大家才散。第二天一上班,校长把我们好一顿尅!——“人家小曹今早晨生啦!真出了事,你们承担的起吗?”

   还是说说连队,有趣的事偏多发生在基层。说来那时的打牌,是一小一大两个快乐。小的是赢了,牛;大的是对输家的惩罚。这惩罚五花八门,尽显智慧。比如打“拱猪”,谁输了,要在头上戴一个纸壳画剪成的动物,如猪,狗(有绘画基础的知青,在一边专事制作)。猪上,写着“种猪”,狗上,写着“种狗”。一天正打,指导员来了,输家赶紧把头上的“种猪”“种狗”摘下躲藏。指导员早看见了,一乐说:“真行,真会琢磨,怎末不再来个'种人’哪?”

 哈尔滨知青小刘是炊事班长,他要打牌,先端出一个大碗,里面是一碗扒好的紫皮蒜。谁输了,自动拿起一瓣儿,往嘴里一扔,嚼的时候有标准,要求嚼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有时蒜没了用辣椒。辣得一个小上海在炕上的被窝里拿了二十分钟大顶!(上海人顶讨厌吃蒜,说起不喜欢的北方人是“吃大蒜的面孔”。面孔两个字泛着一种糯性语言的可爱。)其他惩罚还有钻桌子啊,喝凉水啊,五花八门,丰富之极,闻所未闻。一年初秋,我去三营五连看望我的一个北京知青朋友,发现他们宿舍打牌更绝!——当时正是香瓜下来的时候,大家买来一土篮子香瓜放在那里,开始打牌。赢者,拿起一个香瓜,用刀切掉瓜屁股,然后,开始香甜大嚼!输者,得吃那个切下来的又苦又小的瓜屁股!哈哈,苦甜两重天。

  现在连家庭打牌, 为提起兴趣也得“挂彩”,即玩钱。我们那时候绝不沾钱。顶多,有时沾点“物”。比如去小卖店买几毛钱糖豆,或用烟卷等等。糖豆买来的时候是雪白的,攥在手心里当输赢筹码,又出汗又交换,最后全成黑呼呼的小黑蛋蛋了。打牌结束,每人都得意地把这黑蛋蛋美美倒入口中。有一次打烟卷,天津小张赢了101根,乐得他让我们帮助他接,一根烟一根烟连在一起接上九根!他在那头抽,我们在这头点火,他美得嘴里奏乐,奏《婚礼进行曲》,当——当当当,当——当当当!他闭上眼美美长抽了一口,叹道:“牛逼!这是你妈妈嘛?皇上啊!……”

   还不到一年,连队就起了波澜——一个小北京的母亲来到连队,拿出了兵团首长的一张条子,把儿子带走“参军”了。当时连队条件这样艰苦,谁不想走?——知青们的无奈和愤怒,无处发泄。于是,打牌中对输者的惩罚带着那么点儿变形与“虐”了。如“端斗”(这个斗字不知怎样写),就是嬴者用中指“咔巴”一声端输者的下巴颏。两个小知青端着端着下手都有些狠了,甲端之前把中指先在桌子边缘磨菜刀那样杠杠,上去就把乙的下巴端出了血来。乙赢后更狠,把甲端得捂着下巴颏去了医务室。连里开大会,他俩并肩坐在前边,一对白纱布下巴!倒对称。哈哈。连长问他们怎末了?同时让狗咬了?他们紧闭嘴嘿嘿笑。还有两个知青下棋,赌输了的要从伙房的锅灶坑里头钻进去,再钻出来。(伙房三个锅灶,有一个常常空着。北大荒有句成语叫“二逼倒灶”,钻锅,倒灶,都是非常不吉利的事,倒灶是烟筒倒风,连饭都做不熟,喝西北风啊。还有种说法是公公调戏了儿媳妇,才被罚钻锅,自抹黑脸。)一年秋天,俩知青下棋睹谁输了谁扒光膀子站在外面半小时,知青嘛,有知识啊,给这行为还起了个雅名,叫“今天机场开放”,老天,恐怖啊,那得起落多少架次肚子红红的小飞机儿(蚊子)啊?——186架!

  连队可能也觉得知青们的误乐方式有些过于原始和单调,1974 年春节前,指导员王海找到我,让我拿出一个春节娱乐方案。我一张手说:“给钱吧。”我是要点经费。没想到他一口答应。我就找来几个知青,设计组织个游艺活动。猜灯谜,按鼻子,瞎子敲锣,钓鱼,吹蜡等等,都有小小的奖品(糖,铅笔,橡皮等等)。我们几个分兵把口,各管一项。活动出奇地成功,全连积极参与,欢笑连天。我负责灯谜,写在纸条上编上号挂出来。没有灯谜书,仅凭记忆谜条太少啊, 逼得我只好自己“创作”,比如连里一个老职工叫花怀美,我就出“抱着牡丹照相——打一个本连老职工的姓名”,别说,效果很好。还有些是问答题,如“我连建连是那一年,第一批进连是哪4个人?(儿童题)”一些孩子看了,纷纷去问家长,家长就开始回忆。

  把我乐坏了的是,我灵机一动出了一个最好玩的题:“回答咱连的一个真老二和两个假老二是谁?”。我这是在试探北京知青王铁钢。铁钢人太实在,但得过脑炎,反应慢,大家都爱和他开玩笑。此题,除我和铁钢任何人都答不上来,因为里面藏着个故事。 去年夏天,雨季,我带王铁钢去北河边疏通排水沟,回来时遇到连长陈风章,他面前有一片泥水过不去,没穿雨靴。我就说:“陈连长别动,我背你过来。”没想到连长太重,结果泥水里我脚下一滑一歪,把自己和他都摔在泥里面了。连长一身泥水哈哈笑着走了出来,王铁钢指着我大笑:“你个张老二!把连长给摔了吧?我背就没事。”连长笑问他:“对,他是张老二,我也是陈老二,因为不该让他背,该让你背,你比他劲大。铁钢我问你,咱仨都是老二,你说谁是真老二,谁是假老二?”他乐着支吾半天,不能不回答啊,最后说:“我是真的,你们是假的!!”

  ——此时,铁钢举着那张谜面的纸条真的找我来了。他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我是真的,你跟陈连长是假的!……”别人答对了一题,获糖两块,我给了铁钢10块!把他乐得眉飞色舞!

  2018年1月14 日  墨尔本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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