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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于善玲 | 回忆二大爷

 兴凯湖文化在线 2023-02-26 发布于黑龙江


 作家档案

于善玲,笔名静夜聆梵音,山东济南人,国企员工,一枚普通烟火女子,喜欢于文字与音乐的世界里行走栖居。文字是静止的音符,音乐是流动的文字,寻常日子,因此而充满生趣与诗意。


      回忆二大爷

                 /于善玲山东济南  ) 

小时候,老家院子里有棵碗口粗细的国槐。七八岁的年纪,身手敏捷得很,我常常抱住树干,把身子一纵一纵,几下就爬了上去,然后坐在最粗壮的那个枝桠上,透过层层叠叠绿色的叶子,静静看向隔壁二大爷家的院落。

二大爷是个闲不住的庄稼汉,好像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儿,一双粗糙的手因为整年累月的劳作,布满了深深浅浅的口子。经常看他蹲在院子里,有时在修坐坏了的板凳,有时在编围插在菜地周边的篱笆,有时在搓编篱笆的草绳,或者是整理柴禾堆……偶尔调皮,冷不防脆生生冲他喊一声:“二大爷!” 他循声抬头,眼睛逡巡一番,待看清那朵绿色云团里的我,便会呵呵一笑,轻轻喊一声我的乳名,说:“下来吧,别摔着。” 我笑笑,不再说话,继续隐在绿云里看他忙着手里的活儿。

一年四季,二大爷几乎每天都是天不亮就起来干活儿。晨起风冷,气管不好的他吸了凉气后总要咳嗽上几声,已醒来的奶奶躺在床上静静听着,有时会心疼地自言自语:“等我找人给他算一卦,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托生的?怎么从来不知道累!”多大的儿子也是老人家的心头肉儿啊,更何况,奶奶四个儿子,爸爸在外工作,三个大爷中数二大爷最孝顺。据说在他八九岁时就知道心疼奶奶,冬夜里,他都要早早躺下,帮奶奶把被窝暖好了,再回自己被窝睡觉。我都记得小时候乡下的冬天特别地冷,炕面和被子都像是冻透了的铁板,又冷又硬,凉意直透骨髓。更何况早于我几十年前缺铺少盖的年代,估计更是冷得难以想象吧。

我与奶奶相依为命的那段时间,每日晚饭后,二大爷都要来到奶奶的小屋,借着一盏如豆的小油灯读上一段评书《杨家将》。一口地道的家乡话,演绎起千年前大宋的恩恩怨怨竟然惟妙惟肖,甚至读着读着,便会抑扬顿挫唱起来,那个调子颇为高古,却又十分地流畅自然,与内容如水乳般熨帖交融。他读得入神,我和奶奶更是听得入迷,长长的一个冬季,在那半部《杨家将》里很快就过去了。

二大爷一溜儿生了五个女儿,最后才有了他最疼爱的小儿子——小我三岁的堂弟。虽然自家不缺闺女,可是二大爷对我这个侄女儿反倒是更多了几分疼爱,每次微笑着唤我乳名时,语调轻轻,满含了心疼的样子,好像怕吓到我一般。有一年爸爸回来接我去到济南过年,二大爷天不亮就起来,一直跟着送到七八里路开外的镇上。车快开了,我说:“二大爷快回去吧!”一向脸上乐呵呵的二大爷,笑得很不自然,他勉强维持着笑容,点头说:“嗯,好……”眼睛里却好像蒙了一层湿湿的雾气。后来奶奶半带调侃半是认真地告诉我,那天二大爷是一路哭着回来的,鼻涕顺着风扯得老长老长。

那时我还是个孩子,听了之后也是笑,可是,心头却似乎压上了一种沉甸甸的东西。

次年寒假,父亲为我办好了转学手续,我要到父母身边读书了,是二大爷一路把我护送到济南,住了一夜,便执意要回去——一家八口人要吃饭,每天不是地里忙,便是家里忙,他的身体已闲不惯了。其实,二大爷早先从部队转业,被分配到临沂市公安局工作。后来因为身体原因,他打报告主动要求回了老家,从此几乎再也没有离开过家乡的那片土地。或许,他的身体,只能属于家乡的那片土地吧!

那天早上临行时,二大爷转身看我,轻轻唤一声我的乳名,脸上依然挂着常见的笑容,什么也不说,就那样看着我,然后,在我的目光里,转身跟着父亲走了。

事后想起来,觉得当时自己好不懂事,我想,转过身去的他一定又流泪了,此前不过是短暂的分离,二大爷尚且哭得像个孩子,这一回,可是真的从他身边离开了,他的心里应该会更难受。而我只是一直沉浸在跟父母弟弟相聚的喜悦中,却不知道跟去车站送一送。

此后,上学,工作,恋爱,结婚,生子,再见到他,已是睽违十九年之后。二大爷苍老了许多,耳朵有些背了,身体也佝偻了。我心疼地看着他,他却有点无措地避开我的目光,呵呵笑着,看向我身边满脸稚气的儿子,目光里满满的慈爱,一如看当年的我。当他以为我没注意时,却又一次一次,不断偷偷向我打量过来。或许,这近二十年来带给我的变化,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在努力寻找我儿时的影子吧。

去年三月,陪年纪渐老的父母回去看他,二大爷已躺在床上不能自理,意识也不是很清楚。他还是住在从前的老房子里,陈设破旧,光线昏暗,我和父母,他居然一个也不认不出来了。更要命的是,任凭你喊破喉咙,他的耳朵却已失去了任何作用,只是睁着无神的眼睛,茫茫然看着站在床前的伤感的我们。父亲无奈,忍住泪,在信纸上用大大的字一一写上我们的名字,告诉他,都回来看他来了,希望他早日好起来。我打开手电筒为他照着,他举着信纸,一个字一个字仔细辨认了好久好久,再缓缓转过头看看我,好像还是不太明白的样子。由于假期已满,第二天我便匆匆赶了回来,据留在老家待了一段时间的父母说,过了几天二大爷好了许多,能被扶出屋外坐着晒太阳,意识也已恢复,与父母交流沟通都没问题。后来堂妹微信告诉我,二大爷曾几次叫着我的乳名,狐疑地问堂妹:“那天是不是她来过?那个是不是她?”每次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一边努力的思索着回忆着,一边有些犹疑地慢慢点头:“哦……”,“哦……”

这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竟然如飞鸿掠影一般,让他如此艰难努力地捕捉,却又百般捕捉不到。

年前与父母约好,过了清明以后,春暖花开了,我们再次回老家去看他,我还想问一问二大爷,他读《杨家将》时唱的是什么调子?我还想再听一听那抑扬顿挫的古腔古韵。

正月初五,堂弟电话打来,二大爷,已去了!

八十六岁,也算是高寿了吧?而且,一个病床上躺了一年,已完全不能自理的老人,离开,也算是一种解脱吧。我一直这样劝着父母,也这样劝自己。可是,当风尘仆仆赶回去,当目光触及屋子当头那口黑漆漆的棺材,当看到高高举起的鹅黄色灵幡上他的名字,我却再也不能自制,双膝跪地,止不住泪水长流!

此生,我与他结下的这份尘世间的亲缘,就这样结束了吗?

那天,一直有雪花在零零散散地飘着,仿佛自天空撒下的纸钱。

回来后,一冬无雪的济南,居然也纷纷扬扬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清晨拉开窗帘,静静看着雪地上通往远方的深深浅浅的脚印,又想起了二大爷。他已去往另一个世界,与我的奶奶再次母子相聚比邻而居,这个尘世间的雪地上,再也不会留下他一丝一毫的足迹了!可是,我知道,我还会遇到他,或于街角某一个相似的背影,或于耳畔某一声熟悉的笑声,或于书中的某个似曾相识的场景,都会令我讶然抬头或瞬间凝眸,而那,便是他与我以另一种形式的相见吧?可是,此生,我却再也听不到他含了微笑,含了满满的心疼与爱怜,轻轻轻轻地唤一声我的乳名……

二大爷,您在天堂还好吗?天人永隔,在此惟有捻字为香,遥遥而祝,愿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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