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散文】黄蔼北 | 深山烧木炭

兴凯湖文化在线 2023-02-26 发布于黑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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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烧木炭

文|黄蔼北（广东广州）

大集体大包干的火红年代，我随叔叔到江西大庾岭油山脚下的大庾坑去烧木炭，以换取家庭生活来源。我家兄弟姐妹多，家境较贫寒，劳动力分值低，跟随亲人进山搞副业，赚点现钱，活跃家庭经济，烧木炭是一种有些走捷径的方法。

那时候我个子还没打直竖立的扁担高，但为了家业活泛些，父母也只好忍心让我跟随叔叔进山受累，烧木炭去。

一担木炭烧成，挑到池江墟去卖，可值得三块五，大约相当于三个劳动力一天的分值。一担木炭烧下来，需要两天的功力。两相均衡，烧木炭还是值钱的。只不过，烧木炭是出苦力的活，没有耐心是承受不了的。

我和家人核计，觉得吃点苦头，生活就能获得比别人多一些的甜头。而且烧木炭是在叔叔手下的活计，自己尽可能吃苦，万一受不了，偷点懒，副业队里的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七七八八的闲话的。叔叔是我亲叔叔，他是队长，那些成员敢吭声什么呢？

大庾坑在兰溪山里，离家有十五里路远。从家里出来，走一段塅田进山，经悬崖下的石拱桥，再折弯进杨子坑，过小汾村，转个山坳到黄种村，到黄元坑坑口时右转进山，那就是黄种村。我这里所说的村，除兰溪是大队部所在之外，都是自然村，相当于生产队吧。

你看，大庾坑也就是在黄种村四里多的山沟里。也离山里面的彭坑村有四里路。你进大庾坑，横竖都是四里路远。在这大庾坑烧炭，偏远僻静，孤寂是无法避免的。我在山坑里烧木炭的生活，成为了一段难以忘怀、无法抹去的艰难而有乐趣的回忆。

靠山吃山，兰溪山多，木材资源丰富，搞点副业回家买工分，搞点活钱买粮食，是很多家庭都想的事情。好在我爸爸是大队书记，我叔叔是全大队的副业队长，我个子虽矮小，但进副业队赚钱，就不是一件难事。靠搞副业来养家糊口，进山烧火炭的经历，给我脑海里烙上了那种生产模式特有的红火印记。

我随叔叔进了大庾坑，开始了熟悉自己副业程序的阶段。那些程序，指定就是建造火炭窑口、进柴、入窑、烧火、烧窑、看火候、封窑、出炭火这八个环节。我叔叔是大师傅，掌控看火候和出炭火这两个环节。而我刚入手烧木炭，是新手，就跟全能师傅学建窑和进柴、入窑这三门粗工活计。

带我三门粗工活计的，是本宗叔叔、本生产队的社员九月狗。进了山后，我按照叔叔的要求去另一个山棚见着了九月狗，相互寒暄了几句，我到山棚里卸下被窝家什，就跟随他去建造新的火炭窑。

我们在早就选好的缓坡地方，循着山顶的走向，挖掘出一个圆形的大坑。挖这个大坑，花去了我三天的劳动日。弄得我腰酸背痛的，九月狗根本上不动手，默默地蹲在一边，好像在监督我劳改一般，一天到晚就抽卷烟，弄得整个场地都烟雾绕缭的。

那窑洞是两平方的圆柱体土坑。具体来说，是高一米二、宽八个公分、直径两米的大土坑。我挖好圆形的窑洞之后，又要将土坑内全部的土方给搬运到、挑到窑洞不远处前方的空地里，作以后堆放柴火的土石方之用。完毕，九月狗才动手，他抽着烟卷，像条狗一样那样快，三下五除二就把窑门给砌好和粉刷好。

队长我叔叔就招待九月狗吃完饭。松光照耀下，我叔叔敬酒后，斜着眼睛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九月狗，新建窑口做好后，说：“我们副业队十一人，没见过像你九月狗那样懒的师傅。你带徒，三天都没干什么，全部由我侄子打地基、挖土、挑土！现在，我宣布今晚吃饭后，你可以趁天黑还没黑全，捡家什出山回家！”

九月狗低沉着脸，默默地吃完饭，就真捡好家什，挑着回家去了。副业队谁都不敢说什么。

夜里，我躺在山棚里辗转反侧，为自己感到不安。我才来大庾坑副业队三天，一下子就把师傅给学得挤走了，以后谁还敢收我为徒，谁还敢叫我多干事？翌日早上，我叔叔就过来说：“你今天开始全程学一段时间烧木炭的手艺，帮我打下手，记账算数就是。”

我吃过早饭，就去跟着别人，观摩“进柴”的活计路数。接手九月狗活计的是同宗堂哥叫花子。叫花子很客气，要敬我抽香烟，我表示没学会抽烟，谢绝后，他就打讪着，忙去卖力干活。

叫花子在我前几天挖好的窑口撑上五根坚硬的金丝楠木木棍，把窑门加固后，就砌造烟囱，打造灶台，用十根硬韧的鸡翅木把木炭窑洞口给再次加固。

随后，我跟着他就往窑洞里“进柴”。我们大庾岭兰溪山里的木材都是松树、杉树、桦杠梓树，这些柴质不经烧，是断然不会“进柴”的。我发现，叫花子选用的木炭柴火，全部是鸡翅木、黄花梨、楠木、紫檀木、绿檀木、红檀木、红豆杉那些柴火。

我们山里幅员辽阔，这些个被视为红木的东西到处可见，大家烧红木煮饭炒菜，都习以为常。烧木炭用红木也就不在珍惜的思想意识里了。

那些红木柴火已经被一概砍成了长跟大人高的断木，我们就把那些一万来斤的薪柴给入进到新窑里面。这道“进柴”功夫弄下来，就已经过去了半天的功夫。之后，我们在窑洞口挖了个小坑，以便于柴火烧起后，里面排出的柴水能接住，不至于弄得窑洞口水湿潮滑的。

到了这一步，叫花子忙去请我叔叔来点火。傍黑时分，火被点着，窑里面霎时火亮火亮的。叔叔点火后，带着全队的副业人员对着被烧起的新窑，严肃谨慎地点香拜山沟土地神，敬过山的菩萨。这程式就是请山灵保佑，让大家趋利避害，使大家能吉祥生财。

随后就是烧窑阶段。新窑烧制木炭一般是烧个两个整天整夜，老窑烧一天一夜就行了。一万来斤的红木在窑洞里烧制到剩有四千来斤后，我叔叔就过来“闷火”，把窑洞给封上大半，让柴火在里面闷烧。

夕阳西下，晚霞飞云，窑洞里冒出的烟缕飘过树梢，飘过山涧，飘向那高高的天空。天空的正前方山外，就是我家乡兰溪。在这紧张的跟师学艺过程里，我整天都做，都忙不停，晚上躺下就睡着了。

我叔叔看火候很认真，很尽心。他把我拉近他，告诉我，看火候就是看那三根烟囱冒什么烟。第一根烟囱该冒气雾，第二根烟囱就看冒的是不是白烟，而第三根呢是滚滚浓烟。这些烟气过后，窑里面的木炭就八九不离十了。

接下来是封窑。封窑后大家休息一天，再一天就是又上山去打柴火，为下一窑木炭的烧制做准备。封窑后，木炭窑上所有的活计都归大师傅我叔叔去做。我叔叔认真地检查窑门、盖顶、烟囱是否漏气，发现漏气的，就叫我马上用泥土再抹一遍，直到不漏气为止。

封窑后窑洞冷却两天的样子，就可以揭开窑盖，出炉挖出洞里的那些炭火。我叔叔他们把事先砍好的毛竹破成竖篾条，用篾条编织成火炭笼，在六角形的竹笼间垫上树叶，然后就把挖出的洞里木炭给全部装进火炭笼里面去。我进山亲手烧制的一窑炭火，就出产了四千一百四十来斤，在队里算是出炭率非常不低的了。

第一窑，我就获得了三十元的收益，我叔叔也很高兴。他说：“亲侄子呀，你还算争气！”领到钱的时候，我师傅叫花子拉着我，压低声音说：“你不该在九月狗当师傅时，太卖力干活！你卖力干活，他自然没活干，被你叔叔给赶走。他家里不容易，老婆是精神病，有十个小毛孩。”

我心情很沉重，但也无可奈何。我又没有挤走他，我刚刚进山学烧木炭，尽心做事，想不到对九月狗产生了坏影响。整个冬天里，我都很沉重，但没有觉得我做错了什么。

进山学烧木炭，我一共跟叫花子学烧了十窑木炭，共拿到三百来块现金。回到家，已经在山里过了百天了。父母都很心痛我，说我脸黑得像木炭，个子还是没有长高，瘦倒是没瘦，但黑不溜秋的，很辛酸。

回家没几天，以前学校的老师跑来动员我：“过了年全县高中水平的人都可以报考，考大学。”我觉得自己半年没有学那些语文、数学、物理、化学、政治、地理、历史之类的，英语都没有上过半节课，怎么考得到！但在老师的鼓动下，我还是报名考一考。

三月真的就考了一下，我就录取到了南昌去读大学。这以后，就完全跟烧木炭绝缘了。寒暑假回家，叔叔还会告诉我，他召回了九月狗顶替我烧木炭，脾气好了很多。而我的师傅叫花子家里还是老样子，但为大儿子讨了一房老婆。

回家乡的日子，我只要一看到山里大庾坑的方向，就忍不住想到那烧木炭的情景。建造新窑，上山砍木柴，肩挑柴火到窑上，入窑进柴火，烧窑，出炭火，用毛竹编织木炭笼，将木炭挑到池江墟上去卖掉。或者进工厂去卖，或者给公社供销社收购去。日子紧张，岁月如梦。

深山里那烧木炭的生活，令我伤感木炭摧毁力。一次两次的木炭烧下来，山壑里的红木就少了不少。黄花梨、鸡翅木、金丝楠、紫檀木那些名贵的硬木红木，被烧掉了一大片又一大片。这是令我最为伤感的事情。

人间少烧些木炭，多些绿色取暖，我山乡的木柴里，就会不断增添出红木的新影子，就会有不少的鸟语花香重现在深山里。

诗人档案

黄蔼北，男，1965年2月28日出生于江西省赣州市大余县池江兰溪村，现工作于广东省广州市增城区增城中学。中国致公党党员，中国作家在线签约作家，广州市作协会员。参加工作三十三年来，一直在高中学段从事语文教学工作。自1979年立志于在文学方面要有所斩获以来，一直坚持了四十二年时间的笔耕，不曾停辍。发表语文教学论文八千多篇，文学作品二百十万多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