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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家档案
李国祥 1952年生于鸡西市穆棱煤矿，"老三届"知青，1968年下乡，1987年鸡西市人事局以招聘人才政策调入鸡西市。画家。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
原创小说 机关轶事 文／李国祥（黑龙江）    周秘书是现在机关里常能见到的，留着平头、脸白净的年轻人。 虽然他不是党委成员，却能参加诸如党委会这样重要的会议。他职务是做会议记录，起草文件或领导的讲话稿。 当领导夸他起草的报告或文件写得好时他丝毫也不感到高兴，甚至连谦虚地微笑这惯常的表情也做不出来，因为文章大部分是抄来的，他不过是起个剪接的作用，有的时候忙，他真的用剪刀和浆糊来作起文章。 受表扬的时候毕竟是少数。更多的是他坐在领导身旁，用细长的手指握着笔，飞快地记录着领导指指点点的训示：“这儿……要把意义写明，要参考上级文件……这儿要充实……报上没有的话不说……”这就是说要重写了。 重写八回，他的面孔仍平静得如瓷雕玉琢，绝不会泛出一丝逆风吹起的波纹；这个领导说要增，那位首长说要删，增删五次，他守口如瓶，绝不会往外倒半点苦水。 他什么都知道，他什么都不说。无怪别人管他叫“机器人”，机器人真好，不会违背人意，不会揭人隐私，不会扯老婆舌。 周秘书奉命来到新场长的办公室。这位场长看报的姿势有点奇怪，几乎是俯在桌上，两肘都放在报上，周秘书想笑——当然，他不会笑出声来的。 场长说：“小周同志，麦收阶段，割晒是关键，先搞一个割晒的竞赛方案，我的要求是：条件要明白具体，要科学化、数据化，不要口号式的，笼统抽象的条文，评比时要有话可说，有据可查——你最好不要抄别人的，要搞出咱们自己的竞赛方案。” 周秘书第一次当着首长的面，用长指头轻轻地敲着笔记本。这表明他很激动了——场长是个明白人。 周秘书真像机器人那样工作起来了，他第一次用自己的话来写文章，他的激情全顺着笔尖流出来。写在纸上的是本场的庄稼，是本场的拖拉机，是本场的工人。他甚至不自觉地仿学了场长看报的姿势，来写文章。最后他一反常态，用潇洒的字体，在最前面写下了：“割晒作业五日百垧赛”竞赛方案。 按规定，动笔前他要和科长打声招呼，免得讨论时发难。他走进了生产科。生产科长看过之后说：“五日百垧，提法很好，但不全面，只提了数量，忽视了质量”，他提笔写下了： 五日优质百垧赛 周秘书只是在走廊没人见到时，微微皱了下眉头。 若在从前，他绝不会这样做的。当他推开机务科的门时，脸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从机务科出来时又改成了： 五日优质低耗百垧赛 周秘书觉得鼻子根酸溜溜地，他连忙用手在那个地方按了按。这时，他已经到了工交科，孙科长看看上面两位科长的修改意见说：“五日百垧赛就不错了吗！何必详做注脚，可是你既然拿来了，我若是不加个意见，又显得不负责任，何况这个月是安全月。”于是又出现了下面的话： 五日安全优质低耗百垧赛 机器人简直要哭了，他只得在走廊上先站一会，用他从来没有过的干咳动作，来清除胸中的积郁。这时走来了工会主席，这正是周秘书要找的最后一个人。徐主席边走，边看，边说：“五日百垧意思我是明白的，但容易叫人理解为，只使五天的劲就行了，你可知道，一个麦收没二十天下不来呢……”徐副主席站着签了字： 麦收阶段割晒作业安全优质高效低耗社会主义劳动竞赛方案 “这样就稳妥了！这样就稳妥了！”徐主席一边满意点着头，一边说，一边将稿纸塞给周秘书。走了。 这时周秘书反倒清醒了，觉得自己方才的征求意见，只不过是打开了一个检视孔，叫新来的场长看看这架庞大的机器是如何运转的。所以他又出现在场长面前时，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 场长显然很生气。他俯在桌上，用很粗的红蓝笔敲着桌子，然后红笔头在每条批语上绕了一圈又一圈。周秘书想起了旧戏文里举笔吟哦，前思后想，左右为难的判官，周秘书的心，也被这笔提了起来，在嗓子眼里“噔噔”地跳个不停。 场长终于将笔一掷，向后一仰，露出疲惫的神色：“就按他们说的办吧。” 下班的时间到了。走廊里人很多。周秘书穿着印有浅蓝色方格的衬衣，米黄色的裤子，裤线笔直，皮鞋锃亮， 显得洒脱而轻松，像往常一样，人们投给他以钦羡的目光，这一天又过去了。 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位微笑的机器人，此刻心中正因一个重大的抉择而斗争着…… 是的，这是一架庞大的机器，它无懈可击地运转着，几十年来就是这个样子，人们早已习惯了它的声音，它的节奏。然而它的运转节奏已经与时代的节奏合不到一块去了。可是这能怪谁呢？人们都在兢兢业业地工作着，尽着自己的职责，用优异的成绩维护着这架机器缓慢的、蹒跚的节奏。同时给随波逐流者以欣慰，给怯懦的挑战者以惩罚。 周秘书发觉自己已经走到了走廊的尽头，在转过身来的时候，他下了决心，他要回到场长办公室，告诉场长一句作为下属人员绝不应当说出口的话：光明白是不够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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