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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没有意义的事物向来特别感兴趣，一件已经有了意义的事物它就僵在意义中，唯有不具意义的事物才鲜活，期待着意义的临幸。 ……一个缺乏想象力而专门想入非非的民族。 多情者的后路并非无情，而只能是愼于用情吝于用情了。 ……任何思想任何主义，一入中国，无不变质，觉得中国的民族性，实在是个神秘的黑洞。 ……我是后天下之乐而闷闷不乐，“美食街”上的饿俘，餐馆中的幽灵。 ——《上海在哪里》 我渐渐变得会从悲惨的事物中翻拨出罗曼蒂克的因子来，别人的悲惨我尊重，无言，而自身的悲惨，是的，是悲惨，但也很罗曼蒂克，此一念，诚不失为化愁苦为愉悦的良方，或许称得上是最便捷的红尘救赎，自己要适时地拉自己一把呵。 ……半个世纪以来，我始终保持这份世俗的明哲。 ——《乌镇》 ……人生如梦倒好了，人生不如梦，是醒不过来的现实。 ——《飘零的隐士》 人到临死才可以说“人生如梦”，活着时，现实与梦还是有层薄薄的弄不破的区别。——《日本的文化是对中国文化的了不起的误解》 茶道之胜，在于氛围圣洁，情致幽玄。 一系列程序井然的小动作，丝毫苟且不得，正附合'诗成于格律而毁于自由’的道理， 催眠似的引人明心见性。人的杂念本来自人的杂质，茶道作了澄清， 世上澄清难持久，弥撒也不是只做—次，人能不时得茶之精灵的澄清，是人的能事了。——《日本的文化是对中国文化的了不起的误解》 凡是动机纯良，想理解而理解得不对，才叫误解，与恶意的曲解不可混淆。——《日本的文化是对中国文化的了不起的误解》 凡灵感之作，留则永存，去则不返。 “灵感”是无上矜贵的，只在清新的心智湍流处，它才偶尔轻轻掠过，它从不肯停栖于僵木枯枝上，“灵感”是最难邀请的，如梵乐希所吟咏，多少个夜晚的虔诚等待，一次青春怎够用，必得期之于二度三度的青春。 ——《双重悲悼》 人的青春期，與其說是容易感受美術，不如說是容易感受音樂，或者索性說，「青春是音樂性的」。 ……人生事業的成敗，第一因就在於「擇場」，選擇適合你發展的場地，但當時年紀輕輕，何能遠矚高瞻，那得靠與生俱來的本能，小海龜脫出蛋殼即往海水爬去。 我總以為行騙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庸詎知是行騙成癖浹骨淪髓，騙子決不徒勞，沒有騙的作用和效果的事他是不做的。 人情之涼薄往往緣於世俗生活的渾噩，「生活」就是這樣地無遠見、無預謀，「生活」是不知伏筆的，是宿命的隨波逐流，前之因不知有後果，後之果早忘了前因。 ……在十年浩劫的荒謬時空裡，唯深諳韜略者才可能免於一死，現代亂世，還得用古典哲學應對週旋，來勢剛之又剛，我便柔之尤柔，忍無可忍，忍之毋誤，理念已經簡化到「生」就是勝，「死」就是輸。 藝術是泛愛的，而其中每有一份私人性。此者，可不是「世界」、「人類」的概念所能慰藉補償得了的。 ——《同情中断录》 ……心中氤氳著关於整个文学世界的爱，……这种爱是那书屋中许许多多的印刷物所集成的「观念」，「观念」就赋我「态度」，头脑裡横七竖八积满了世界诸大文学家的印象，其间稍有空隙，便掛著一隻隻问号，例如，听到什麼「中国高尔基」、「中国左拉」，顿时要反质：为何不闻有「俄国鲁迅」、「法国茅盾」的呢？ ——《塔下读书处》 美术是宿命地不胜任再现自然的。 自然是宿命地不让美术再现它的。 ——《福气》 “先知与女巫的区别点在哪里呢？” “古代是没有区别的，现代是没有先知也没有女巫，区别什么。” “现代有什么是古代所没有的呢。” “两种，一种是至死不吐真言，因为没有什么可吐，另一种也是至死不吐真言，因为始终不屑吐。” ——《许愿》 ……凡是用“老实告诉你”作引子的回旋曲，十之八九是巧语花言，或是诈骗恫赫，目的是勾引你或胁迫你说出老实话来。 ……饼干沾牙，蛋糕不香，巧克力大败于瑞士货，食品中的防腐剂倒照例加个足足够，吃这些东西，其实是在口服防腐剂，最后不用乳香没药也能自成木乃伊。 ……就像蛋糕上的奶油堆花中心的一颗红樱桃，只此一颗——我们谈蛋糕，不是谈樱桃。 ——《试问美国人》 鲁迅全集中我尤为钦佩喜悦的作品，谨列如下： 《孔乙己》、《故乡》、《社戏》、《在酒楼上》、《孤独者》、《伤逝》、《秋夜》、《雪》、《好的故事》、《一觉》、《无常》、《范爱农》、《铸剑》、《理水》、《采薇》、《出关》、《怎么写》。 廿一世纪再读鲁迅的杂文，当年的是非曲直善恶已成了历史观照，但营营扰扰之间，事实的正负然否的基本原则还是存在的，不可含糊的。 ——《鲁迅祭——虔诚的阅读才是深沉的纪念》 当人们好意向我开口之时，便是我不好意思对他们作答之时——在爱情上，财务上，宗教上。 原本是一钱不值的东西才是文化，文化的可贵就在於其一钱不值。无奈轮到我们的时代却是值一钱者才使人看一眼。 身心健康的古希腊人就知道，宗教是和文学一样，是说著说著玩玩的事。凡事一当真，便假。因为引来了假情假意的人，假情假意的人群起而做真事——可想而知，可不想而知。 ——《咖啡弥撒》 一般地说，观众之所见，即为艺术品的“效果”，而其“动机”，观众往往是放过的，任其深藏不露。但我却需要观众了解我的动机。 其实，积极并不是“激烈”和“极端”。在现在来说，鼓励向上的意志，寻求文化概念本身的进展和稳定的人类的情绪使之笃守信念，是更具有积极意义的举动。 中国的封建制度是华丽的，从而掩盖了它的凶残，也为个别的人提供了天堂，它的代价辄是牺牲其他的所有人，使人全部沦为没有人格的人。 ——《动机与效果》 写作第一要正要诚。新人要出头，最喜玩花招，这就不正了。如果硬要说什么诀窍的话，送你一句话，要情理之中之中，意料之外之外。 如若在卢浮宫前门放进一头猪，从后门出来的准保还是一头猪。 艺术的伟大，是一种无言的伟大，抵挡住百般亵渎诅咒，保护着随之而伟大的艺术家。博物馆，音乐厅，画廊，教堂，安静如死，保存着生命。 ——《木心遗稿及谈话采撷》 顽皮，是小孩子的虚荣，是人的所有的虚荣心中最纯洁美好的一种虚荣。 我总认为即使人有进化，那末每一分进化都是用一分退化换来的，其他生物也不例外，或说，唯其生物之进化都是以退化换来的，故人类不能例外。 ——《英伦夜谭》 每当思想情操知识经验都无计可施时，还有本能，此时的本能会特别强旺。世人总是鄙薄本能，不知道他到时候也是很伟大的。 ……如今痛定思痛，事件的悲惨，实乃人性之所万难承受，人性不要有此种担当，没有此种担当才是人性的自然生态，但浩劫到来，只能奋起搏斗，这样的悲剧形象如果用中国的古典修辞来表达，那便是“衔命首义，生生不息”，在大难中把自己的生命衔在自己的嘴里，凡道义的事率先去见证决不退却，这样，生命连接着生命，永不断绝——对于人，生命和文化是同义的，是的，对于人是这样的，反之，如果生命与文化歧义，生命将相互残害，又将自暴自弃，所以毁灭文化即是毁灭生命。……相对于“死殉”而言，“生殉”可不是一种力争，宁是一种智斗，避过重重杀机，以保全身心，像大战之后瓦砾上的星星点点蒲公英，文化艺术的植物性终于胜出。 以上——关于《狱中手稿》的对话 ……青年对生活的绝望，中年对生活的绝望，何者更悲恸，看起来是青年人尤甚，其实是中年人才心如死灰，再无侥幸之想。因为生命的前提是“希望”，意识的希望被摧毁后，尚有下意识的希望在，这是人的生命与动物的生命之不同，动物的绝望是本能的生理的断念，而人的绝望是知性的自觉的终极判断，年轻人毕竟还多动物性，人渐渐老去，蜕化为纯粹的“人”，他已明瞭绝望之绝，绝在什么要害上。 ——《狱中手稿》之<小流苏> 中国人在古代是非常幽默的，全面失传了，变得那么的不知情识趣。他们把俏皮话当作老实话听，你谦逊，他看不起你。 ——摘自《木心访谈录》 散文是雨，诗是露珠，散文是平跟鞋，诗是高跟鞋，散文是果酱，诗是糖果。散文是吞吞吐吐的俏皮话，诗是从古到今一派胡言。 ——《如是我灯（序）》 “文明”是“愚蠢的复杂化”。 ——《温莎墓园日记》·＜美国喜剧＞ ……这是老戏，恋爱而成夫妻，实际生活使人的本性暴露无遗，两块毛石头摩擦到棱角全消，然后平平庸庸过日子，白头偕老者无非是这出戏。 ——《温莎墓园日记》·＜一车十八人＞ “一场梦，不怨也不恨，上了想像力的当 。” 在爱情上，以为凭一颗心就可以无往而不利，那完全错!……我爱的必是个有魅力的人。丑得可爱便是美，情侣无非是别具慧眼别具心肠的一对。 亚当、夏娃最初的爱是发生于黑暗中的吗，一切如火如荼的爱都得依靠黑暗的吗…… 是个谜，按人情之常，之种种常，我猜不透，一直痛苦， 搁置着，猜不下去。因为猜不下去才痛苦……再痛苦也猜不下去——是这样，渐渐模糊。 ——《温莎墓园日记》·＜芳芳No.4＞ ……同样的赐予，因受者的需求不同，品质就完全各异。 ——《温莎墓园日记》·＜魔轮＞ 好的酒，已不是一种物质 。 思想最初发自忧虑，到后来才不全是忧虑。……到没了，又回到忧虑。 命运不要我们演下去的时候 ……我们向命运鞠躬。……为什么!请他走开，我们自己会演。 ——《温莎墓园日记》·＜月亮出来了＞ ……我们这一代青年为何善也善得愚，恶亦恶得蠢。 最大的难事是要年轻人承认浅薄。 ……现实的繁复动荡，人性的幽邃多变，总是使任何一种信仰终于显得是少数主有者的刚愎自用。 我经识了无数次“送别”后才认为送别者更凄凉。 友谊的深度，是两个人的自身的深度的表现，浅薄者的友谊，是无深度可言的。 我们年轻时所能认知而信奉的，只到西塞罗的里程：“唯有好人之间才会产生友谊。”而今看出这种古典的智慧是宏观的、太憨厚了，无非反正着“坏人之间不存在友谊的可能”而已。好人，如果是浅薄者呢，常见的所谓好人，倒真是浅薄者居多。 我常常看到人们要做“这样的”一件事，结果做成了“那样的”一件事，他们以为做好了，因为，已经做了么。他们习惯于把“做了”看作是“做好了”，不分别“这样”“那样”。 青春原来是这样存在着的，常说的“中年人”“老年人”，内心其实是青春的。或说青春在形体上呈现得很短，在内心却存留得很长。“青春”和“生命”是同义词。如果内心也枯朽了，那么活着的形体是个假象 。 所值的时代，动辄颠倒乾坤斯文扫地，史学文学哲学一概垂头莫对。要在这吊诡的乱世苟全性命，曲折离奇的获取个人的成熟，真是唯有靠天假以年了。 ——《温莎墓园日记》·＜此岸的克利斯朵夫＞ 为何漫步最宜沉思，就因肉体有肉体的进行，心灵有心灵的进行，心灵故意付一件事让肉体去做，使它没有余力做骚扰，肉体也甚乐意，无目的，不辛劳，欣然负荷着心灵，恣意地走 ,其实各种存沉思中，很多正是谋划制服肉体的设计，乃至隳灭肉体的方程演绎。 能把寂寞分出真呀假呀，颇不寂寞。 ——《温莎墓园日记》 生活如意而丰富——这样一句，表达不了我之所思所愿；我思愿的乃是：集中于一个目的，作种种快乐的变化。或说：许多种变化着的快乐都集中在一个目的上了。 ——《琼美卡随想录》·<如意> “忘我”之说，说而不通。应是：论事毋涉私心意气谓之谦， 命世不计个人得失谓之狂。这样的谦狂交作是可爱的，可行的。 不谦而狂的人，狂不到哪里去；不狂而谦的人，真不知其在谦什么。 ——《琼美卡随想录》·<剑柄> 人类对太奇怪的事，会不觉得奇怪。对那些并不奇怪的事倒了咄咄称奇，大惊小怪。 ——《琼美卡随想录》·<心脏> 人的宽厚、浇薄、慷慨、吝啬，都是后天的刻意造作。 宏伟、精彩的事物，都是由人的本能直觉来成就的。 ——《琼美卡随想录》·<将醒> 天堂无趣，有趣的是人间，唯有平常的事物才有深意，除此，那是奥妙、神秘。奥妙神秘，是我们自己的无知，唯有奥妙神秘因我们的知识而转为平常时，又从而有望得到他们的深意。 ——《琼美卡随想录》·<除此> 人类的历史，逐渐明了意向： 多情——无情。 往过去看，一代比一代多情；往未来看，一代比一代无情。多情可以多到没际涯，无情则有限，无情而已。 ……从多情而转向无情，就这样转了，从无情而转向多情是……以单个的人来看，没有从无情者变为多情者的，果子一烂，就此烂下去。 ——《琼美卡随想录》·<烂去> 毋庸讳言，悲观主义是知识的初级、知识的终极，谁不是凭借甘美的绝望，而过尽其自鉴自适的一生。 ……这些人真如冰箱拉开门里面通，明关了，里面就黑暗。冷着。 ——《琼美卡随想录》·<问谁> 上帝是无神论者，上帝必是无神论者，上帝信仰谁，上帝是没有信仰的。没有皈依，没有主宰，这才是透彻的无神论者。那些崇拜上帝的人，竟都不知是在崇拜无神论。 ——《琼美卡随想录》·<缀之> “崇拜”，是宗教的用词，人与人，不可能有“崇拜者”和“被崇拜者”的关系——居然会接受别人的崇拜，必是个卑劣狂妄的家伙，去崇拜这种家伙? 鹤立鸡群，不是好景观——岂非同时要看到许多鸡吗。 ——《琼美卡随想录》·<嗻语> 以下——《琼美卡随想录》·<俳句> 狱中的鼠 引得囚徒们羡慕不止 还没分别 已在心里写信 剑桥日暮 小杯阿尔及尔黑咖啡 兴奋即是疲惫 草地游乐场上 有的是多余的尖叫 旋转旋转 各种惊险娱乐 满地尸肠般的电缆 再回头看那人并不真美丽我就接下去想自己的事了 细雨扑面 如果在快乐中 快乐增一倍 为何矇然不知中国食品的精致是一种中国颓废 雪花着地即非花 我是病人 你是有病的医生 反之亦然 表面上浮着无限深意的东西最魅人 永恒 也不可爱 无尽的呆愕 衰老的伴侣坐在樱花下 以樱花为主 植物的骄傲 我是受得了的 幼者的稚气之美是引取慈爱的骗局 冬日村姑的艳色布衫 四周仍然后是荒漠 但是有些人的脸 丑得像一桩冤案 乏味 是最后一种味 孤独是神性 一半总是的 寂寞是自然 白帽脏的不堪时 还是叫它白帽 摇呀摇的年轻人的步姿 总因为时间银行里存款多 光阴改变着一切 也改变人的性情 不幸我是例外 人之一生 必需说清楚的话实在不多 我好久没有以小步紧跑去迎接一个人的那种快乐了 自身的毛发是人体最佳饰物 善则相思即披衣 恶则鸡犬不相闻 现代比古代寂寞得多了 余取雄辩家的抿唇一笑 没脚没翅的真理 争论一起 它就远走高飞 万头攒动火树银花之处不必找我 一长段无理的沉默之后 来的总是噩耗凶讯 我宠爱那种书卷气中透出来的草莽气 草莽气中透出来的书卷气也使我惊醉 灵感之句 是指能激起别人的灵感的那种句子 比幸福 我不参加 比不幸 也不参加 因为喜欢朴素所以喜欢华丽 能做的事就只是长途跋涉的归真返璞 ——《琼美卡随想录》·<俳句> “温柔敦厚”，好！也别怕“尖”和“薄”。试看拈针绣花，针尖、缎薄，绣出好一派温柔敦厚。 当年“西风东渐”，吹的乍卸谷古衣冠的“中国文学”纷纷感冒，半个世纪过去，还时闻阵阵咳嗽，不明底细的人以为蛙鼓竟噪，春天来了。 在走，在走火，走火入魔，走火出魔。更多的是火也没有走，入了魔了。 评论家是怎样的呢，是这样——他拍拍海克里斯的肩：“你身体不错。” 他又摸摸阿波罗的脸：“你长相不俗。”因为他认定自己膂力最大，模样儿最俊。 文学是什么，文学家是什么，文学是对文学家这个人的一番终身教育。 有人，说：其他的我全懂，就只不懂幽默。我安慰道：不要紧，其他的全不懂也不要紧。 雅是个限度，稍逾度，即俗。这个世界是俗的，然而“俗”有两类：可耐之俗，不可耐之俗。逾度的雅，便是不可耐之俗。 凋谢的花，霉烂的果，龙钟的人，好像都是一种错误——既是规律，就非错误，然而看起来真好像都是错误。 坏人，心里一贯很平安，在彼看来一切都是坏的，坏透了——彼还常常由于坏不过人家而深感委屈。 自身的毒素，毒不死自身，此种绝妙的机窍，植物动物从不失灵，人物则有时会失灵，会的，会失灵的。 一贯说假话的人，忽然说了句真话——那是他开始欺骗自己了。 我所说的诚恳，是指对于物对于观念的诚恳；能将诚恳付与人的机缘，越来越少。 任何一项盛举，当它显得使多数人非常投入的时刻到来，我遁逸的决心俶尔躩起。 人的快乐，多半是自以为快乐。植物动物，如果快乐，真快乐。 智力是一种弹力，从早到晚绷得紧紧的人无疑是蠢货。 一个性格充满矛盾的人，并没有什么，看要看是什么控制着这些矛盾。 爱情来了也不好去了也不好，不来不去也不好，爱情是麻烦的。 为地球摄像，得在太空行事。虽然这个比喻嫌粗鄙。 也不是伏尔泰一人参悟精微的悲观使人颖慧旷达仁慈，粗疏的乐观使人悖谬偏激残暴。历史中多的是大大小小的实例——明乎此，然后一转背，便是可见的未来。 知足常乐，说的是十个手指。 生活的过程，是个自我教育的过程。常常流于无效的自我教育的过程。然而总得是个自我教育的过程。 ——《琼美卡随想录》·<风言> 人类最像是靠退化来做成进化的。与生俱来的东西退化一分，就换得一分进化。到了把与生俱来的东西退化完了，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换取进化了。 ——《琼美卡随想录》·<智蛙> 过距和过细的事物事理，都使人有顾忌，只能在心里一闪而逝。 ——《琼美卡随想录》·<棉被> 童年的朋友，犹如童年的衣裳，长大后，不是不愿意穿，是无可奈何了。 ——《琼美卡随想录》·<荒年> ……老了，无可抵赖地老了…… ——《琼美卡随想录》·<认笨> ……走在华盛顿广场的树阴下，芸芸美国众生（尤其是星期六），似乎都不坏，好则谁能说好呢，不过是男人、女人，都像要就地做爱的样子。 那打球者、耍火棍者，暂时没有性欲。小孩子认定冰激凌比生殖器重要。 ——《琼美卡随想录》·<怪想> 能说“伟大的性欲”“高贵的交媾”吗，不能。那么“爱情”自始至终是“性”的形而上形而下，爱情的繁华景观，无非是“性”的变格、变态、变调、变奏。把生理器官的隐显系统撤除尽净，在狂热缠绵的大情人也呆若木鸡了。老者残者的“爱”，那是“德”。是“习惯”。 ——《琼美卡随想录》·<多累> 怨恨之深，无不来自恩情之切。怨恨几分，且去仔细映对，正是昔日的恩情，一分不差不缺 。 ……每当有人在我耳畔轻轻甘语，过了几天，又响起轻轻甘语，我知道，不过是一个仇人来了。 仓皇起恋 婉转成雠 从文字看来，也许称得上剀切简美，所昭示的事实，却是可怕之极——确是唯有一见钟情，慌张失措的爱，才摄人醉人，才幸乐得时刻情愿以死赴之，以死明之，行行重行行，自身自心的规律演变，世事世风的劫数运转，不知不觉、全知全觉得怨了恨了，怨之镂心恨之刻骨了。 我已经是不期然而然自拔于恩怨之上了，明白在情爱的范畴中是决无韬略可施的，为王、为奴，都是虚空，都是捕风。明谋暗算来的幸福，都是污泥浊水 ，不入杯盏，日光之下皆覆辙，月光之下皆旧梦。 ——《琼美卡随想录》·<卒岁> 有一项恳切的告诫：当某个环境显得与你相似时，便不再对你有益。 ……有益和无害是两回事，不能耽溺于无害而忘思有益。 ——《琼美卡随想录》·<后记> ……中国人既温暾又酷烈，有不可思议的耐性，能与任何福祸作无尽之周旋。 从前一直有人认为痴心者见悦于痴心者，以后会有人认知痴心者见悦于明哲者，明哲，是痴心已去的意思，这种失是被褫夺的被割绝的，痴心与生俱来，明哲当然是后天的事。明哲仅仅是亮度较高的忧郁。 粉饰出来的太平，自然并不认同，深讳不露的歹毒，自然每作昭彰，就是这么一回事，就是这么两回事。 ——《哥伦比亚的倒影》 ·<九月初九 > 孩子的知识圈，应是该懂的懂，不该懂的不懂，这就形成了童年的幸福。 ——《哥伦比亚的倒影》 ·<童年随之而去 > 少年儿郎的贪睡是珍贵的，无咎的，因为后来求之不得。 ……融雪之夜，檐前滴滴答答， 儿时作诗，称之为“晴天的雨声”。 人害怕寂寞，害怕到无耻的程度。换言之，人的某些无耻的行径是由于害怕寂寞而作出来的。 ——《哥伦比亚的倒影》·<竹秀> ……残败中自成萧瑟之美。 ——《哥伦比亚的倒影》·<空房> 美貌是一种表情，别的表情等待反应，例如悲哀等待怜悯，威严等待慑服，滑稽等待嬉笑。唯美貌无为，无目的，使人没有特定的反应义务的挂念，就不由自主的被吸引，其实是被感动。 ……光荣销歇，美貌的废墟不及石头的废墟，罗马夕照供人凭吊，美貌的残局不忍卒睹。 那些天才，当时都曾与上帝争吵，要美貌！上帝不给，为什么不给，不给就是不给（这是上帝的隐私，上帝有最大的隐私权——拆穿了也简单，美貌是给蠢人和懒人的），争的满头大汗，力竭声嘶（所以天才往往秃顶，嗓子也不太好），只落得悻悻然拖了一袋天才下凡来。 ——《哥伦比亚的倒影》·<论美貌> ……深厚的教养所集成的勇猛，远远胜过无知无情者的鲁莽。 精炼于“生”者必精炼于“死 ”。 ……是故一部华夏文化史，唯魏晋高士列传至今掷地犹作金石声，投江不与水东流，固然多是巧累于智俊伤其道的千古憾事，而世上每件值得频频回首的壮举，又有哪一件不是憾事。 ……历史真的不过是一再重复，恶的重复。 ——《哥伦比亚的倒影》·<遗狂篇> ……凡是我认为恶俗的形象，往往已经指着了此种人的本心了。 ……常以为人是一个容器，盛着快乐，盛着悲哀。但人不是容器，人是导管，快乐流过， 悲哀流过，导管只是导管。各种快乐悲哀流过流过，一直到死，导管才空了。疯子，就是导管的淤塞和破裂。……容易悲哀的人容易快乐，也就容易存活。管壁增厚的人，快乐也慢，悲哀也慢。淤塞的导管会破裂。真正构成世界的是像蓝衣黑伞人（余注：男主人公）那样的许许多多畅通无阻的导管。 ——《哥伦比亚的倒影》·<同车人的啜泣> ……“怎样才能比较自然的生活”，人类可怜到只求各留一份弹指欲破的隐私，有隐私，就算自然。……“隐私”原本不成其为“权利”，当他受到邻人般的警探和警探般的邻人昼夜作践时，“隐私”才反正为神圣。因此，一旦到了争隐私的时候，必是万难拥有隐私了。 ——《哥伦比亚的倒影》·<带根的流浪人> 我就是受苦吃亏在老是要想到什么是应该的，什么是不应该的。 ——《哥伦比亚的倒影》 ·<两个朔拿梯那-枯花 > ……行事必得出自真心，做作是不会快乐的。 ——《哥伦比亚的倒影》 ·<林肯中心的鼓声> ……而作为长城之要素的硕大秦砖，不断被人拆去充作垒屋起灶之良材，报上呼吁了，无奈拆砖的人是三代不看报的…… ……自然界是存在和毁灭的循环，自然界是不事修理的…… ……这不是“迷航”，是迷航则必要慌忙了，不慌不忙，那无疑是目标之忘却方向之放弃，一次又一次的启蒙运动的结果是整个儿蒙住了，“不知如何是好”是想知道如何才是好，“管它呢”是“他人”与“自我 ”俱灭，“过去”和“未来”在观念上死去，然后澌尽无迹，不再像从前的人那样恭恭敬敬地希望，正正堂堂地绝望，骄傲与谦逊都从骨髓中来，感恩和复仇皆不惜以死赴之，那时，当时，什么都有贞操可言，那广义的贞节操守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天然默契……二十世纪是丰富了，迅速了，安逸了，宇宙大得多了，然而这是个终于不见赧颜羞色的世纪…… ——《哥伦比亚的倒影》 ……幸亏物无知，否则世界更逼促紊乱，幸亏生活在无知之物的中间，有隐蔽之处，回旋之地，憩息之所，落落大方的躲躲闪闪，一代代蹙眉窃笑到今天…… ……也是由于礼貌、教养、人文知识，使这样世界处处出现淡淡的窘，默默的歉意，幽幽的尴尬相，和平的年代，诸国诸族的人都这样相安居、相乐业、相往来……战争爆发了，人与人不再窘不再谦不再尴尬，所以战争是坏事，极坏的事…… ……生命是什么呢？生命是时时刻刻不知如何是好…… ……草叶的香味儿起来了，先以为是头上的树叶散发的，转眼看出这片草地刚用过刈草机，那么多断茎，当然足够形成凉涩的沁胸的清香，是草群大受残伤的绿的血腥啊…… ……任何事物，当它失去第一重意义时，便有第二重意义显出来，时常觉得是第二重意义更容易由我靠近，与我适合…… ……每当稍有逸乐，哀愁争先而起，哀愁是什么呢，要是知道哀愁是什么，就不哀愁了——生活是什么呢，生活是这样的，有些事情还没有做，一定要做的……另有些事情做了，没有做好。 ——《哥伦比亚的倒影》·<明天不散步了> 巧言令色是噱功好，貌似忠厚是噱功更好，三十六计七十二变，上海人一字以蔽之：“噱” ……扬言“大丈夫能屈能伸”的时候，是屈得几乎伸不起来的当儿…… 吃的生意，向来可以高逾三倍利，算得上中华三百六十行内的一项国粹生财之道。 ——《哥伦比亚的倒影》·<上海赋> 论顽固，是自然最顽固，无视自然，要吃亏的。 音乐是人间的，巴赫、莫扎特的曲奏全是人间事。从来闻说天国充满音乐，充满人间之声的会是天国吗? 愚蠢的老者厌恶青年，狡黠的老者妒恨青年，仁智的老者羡慕青年，且想：自己年轻时也曾使老辈们羡慕吗，为何当初一点没有感觉到?……年轻人 总是毫不在乎，什么感觉也没有。 背德的行为，通常以损害别人的性质来做判断，而忽视其在损害别人之前先已损害了自己，在损害别人之后又继续损害着自己。 理想主义，是表示耐性较好的意思。 古典主义，是后人说的。浪漫主义，是自己说的。唯美主义，其实是一种隐私，叫出来就失态，唯美主义伤在不懂得美。象征主义，也不必明言，否则成了谜底在前谜面在后。现实主义，笨嘴说俏皮话，皮而不俏。意象主义，太太，意象算啥主义，是意象派吧。超现实主义，这样的能超，超掉“主义”行不行呢。 如果“顿悟”不置于“渐悟”中，顿悟之后恐有顿迷来。 当愚人来找你商量事体，你别费精神——他早就定了主意的。 思维是后天的，非遗传，非本能。思维不具生物基础，思维是逆自然的，反宇宙的。 陀思妥耶夫斯基嗜赌，其实更严重的是嗜人，……他在文学上嗜人，实际生活中并不嗜人——所以伟大。 人家总在乎谁在台上演，演得如何。我却注意台下是些什么人，为这些人，值不值得演——因此我始终难成为演员。 无论由谁看，都愿上台演——我不作这样的演员的看客。 无论由谁演，都愿在台下看——我不会对这样的观众演出 。 找到了我愿意看的演员，而找不到与我同看的人，观众席空着，所以那位演员不登台，所以我又成不了他的看客。 这便是我的有神论及我的无神论两者之间的酸楚关系。 ——《素履之往》 ·<庖鱼及宾> 大致与孟德斯鸠的“人在悲哀之中，才像个人”的这一说法相似，人在贫穷之中，方始有点点像个人，而这“悲哀”、这“贫穷”都要先做界定：“悲哀”不是痛苦欲绝，，“贫穷”并非衣食住行发生致命的磨难。 痛苦欲绝的悲哀是不自然的，艰于维生的贫穷是不自然的——整个自然界是漠漠茫茫 悲哀和贫穷，人，若求其为“自然之子”，就得保持适度的悲哀，适度的贫穷，而这等于在说，要先从痛苦艰难中摆脱出来，然后才好谈那种使人差强像个人的漠漠的什么，茫茫的什么。 ——《素履之往》 ·<朱绂方来> 我认为在细节上大自然看起来是不徒劳——大自然整个徒劳 。 ——《素履之往》 ·<庖鱼及宾> 任何理想主义都带有伤感情调 。 傲慢是天然的，谦逊只在人工。 上帝不掷骰子，大自然从来不说一句俏皮话。人，徒劳于自己赌自己，自己狎弄自己。 最佳景观：难得有一位渺小的伟人，在肮脏的世界上，干净地活了几十年。 哲学家，言多必失，失多必谬。 就“生”而言，“死”是丑的，活着的人不配议论“死”的美。 ……在人情上，爱屋及乌，后来弄到乌大于屋，只好屋也不爱乌也不爱——这样变得精乖起来，要找便找无乌之屋，就是这样，才明白世上没有乌的屋已经不可能再遇见了。 评定一个美子，无论是男是女，最后还得经过两关：一、笑。 二、进食。惟有展然露齿，魅力四射。吃起东西来分外好看者，才是真正的尤物。 自尊，实在是看得起别人的意思。 即使是聪明绝顶的人，也不可长期与蠢货厮混，否则又多了一票蠢货。 把小说作哲学读，哲学呢，作小说读——否则没有哲学没有小说可读了。 爱情，“爱情是什么”，在长久淡漠中糊涂了。 小聪明可以积合大聪明再提升为智慧吗——并非如此，决不如此，从来没见如此。 “小聪明”的宿命特征是：无视大聪明，仇视智慧。 凡“小聪明”，必以小聪明始以小聪明终。 那些飞扬跋扈的年轻人，多半是以生命力浑充才华。 ——《素履之往》·<白马翰如> 有可耐之俗，有不可耐之俗，可耐而不能耐，迂矣，不可耐而耐之，殆矣。 爱情，人性的无数可能中的一小种可能。 ……唯自觉才能登峰造极。……过分的自觉，是不自觉。 智者，乃是对一切都发生讶异而不大惊小怪的人。 最高的不是神，是命运。神也受命运支配——古希腊人如是解，余亦如是解。命运无公理，无正义，无目的，故对之不可思，遇之不可避。“命运”的最终诠释：无所谓命运 。 当今以“生存权”替代“人权”的偷换概念的老手们，固厚黑有加矣。 就功利性而言的“上进心”犹不足贵：从道德观上来看“上进心”则凡匮乏上进心者，原来都是无耻之徒。 所谓无底深渊，下去，也是前程万里。（余注：讽“不可理喻”者极好） 有时，不免气咻咻地想，人类的历史进程，倒过来，才文明。 慈与孝，一对很好的可以日常满足的自私，无奈连这样方便的自私也不耐烦，失传了。 无神论，无真理论，是“死地”，人类精神欲谋“生”，只有置之这样的“死地”，才有望而后生。 （再说一遍）十九世纪所期望的，可不是二十世纪这样子的。 ——《素履之往》·<巫纷若吉> “小聪明”是长不大的。 个人与人类的关系，通常是意味着的关系。 达芬奇的公式，“知与爱永成正比”，似乎缺了一项什么，寻思一下，其“知”其“爱”已包含了“德”。 人性，忽然对“人性”茫然无知。 于宗教，取其情操。于哲学，取其风度…… “毋友不如己者”，毋友太不如己者吧。 凡是伟大的，都是叛逆的。……我们有什么可叛逆的呢，我们什么也没有——潘多拉的盒子在打开之前就是空的。 ——《素履之往》 ·<亨于西山> （让一步）到后来，总还是看在愚蠢的份上，再让一步。 （答）答非所问，其实已经是答了。 （四个态度）彼佳，彼对我无情——尊敬之。彼佳，彼对我有情——酬答之。彼劣，彼对我无情——漠视之。彼劣，彼对我有情——远避之。 生命是极滑稽的，因为它那样地贴近死。 （论滥情）轻浮，随遇而爱，谓之滥情。多方向，无主次地泛恋，谓之滥情。言过其实，炫耀伎俩，谓之滥情。没条件地痴心忠于某一人，亦谓之滥情。 虚空之为虚空，就在于“生”是必死的，“死”是无所谓死的。 爱大，情仅是爱的一部分。 “永恒”的观念，迷惑着艺术家。 ——《素履之往》·<翩翩不富> ……中国的君子者，大抵假借礼义为的是噬人心，使被噬者自以为殉了道。 没有自我的人的自我感觉都特别良好。 自然界中任何美丽的东西一律是十分严肃。 信仰是伟大的绝望。……绝望是伟大的信仰。 真理，无论作为实体或作为观念以认知，它必有一个对立的架构，那么，与真理对立的架构，岂非恒与真理同在，那么“真理”实在不可能。 彼等诉称为“弃儿”，历史、时代并没有遗弃他们。他们是自暴自弃的弃儿。 择善固执者鲜，择恶固执者夥，普遍的是择愚固执，分不清善恶。 区区人情历练，亦三种境界耳，秦卿一唱，尽在其中：初艾——新晴细履平沙。及壮——乱分春色到人家。垂暮——暗随流水到天涯。 昼间行径——不知其人观其床。 忠是愚忠，故逆起来是愚逆。 有一种人是这样的：你看不起他，他就看得起你；你看得起他，他就看不起你。 爱情本来就没有多大涵义，全靠智慧和道德生化出伟美的景观。如果因爱情而丧失智慧和道德，即可判断：这不是爱情，是性欲，性欲的恣睢。 《厚黑学》新解：专治使人皮厚，开放使人心黑。 ——《素履之往》·<十朋之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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