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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城文苑】张玉梅:偏关风情

 砚城文苑 2023-02-27 发布于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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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城、黄河、长城、关口的汇聚,汉文化与少数民族文化的交融。


偏关很小,小得一目了然。

偏关很好玩,堪比小重庆。一会儿上大坡,一会儿下大坡。我问朋友:你们骑上自行车下坡肯定就像飞机着陆,一路俯冲,不小心冲进黄河了怎办?

朋友笑说:偏关人从来不骑自行车,上坡得推了,下坡得飞了,刹不住。

偏关很有特色,就像一块斜立的搓衣板,一层一层,一层比一层高,层层叠叠,后面一家的院子就是前面一家的窑顶。如果是露天厕所,后面一家能看见前面一家的屁股。

小城过去只有一条短短的石板街,现在又开发了一条宽敞的大街。记忆中,那条窄窄的石板路让我想起戴望舒的《雨巷》,下雨的时节,偏关湿漉漉的石板街上,也一定有一位撑着油纸伞的姑娘,紫丁香一样幽怨的叹息,弥漫在偏关每一孔窑洞每一条小巷细碎的石缝里。


偏关的二月二,是传统的古会,虽是阴历二月,好像春节意犹未尽,有秧歌,有焰火,有彩车,有现代的歌舞表演,还有无人机在黑黑的夜幕中组合变换各种图案,和月亮争辉,和星星媲美。

华丽的大戏台正在上演晋剧《穆桂英挂帅》,演员的唱腔铿锵高亢,动作辗转腾挪,戏台下的戏迷们看得如痴如醉。

小城的街道很窄,但街道两旁的店铺灯火辉煌,生意兴隆,周边各县的人们汇聚山城,徜徉在年的回味中,徜徉在春的憧憬中,五光十色的灯火、红艳艳的对联、争奇斗艳的礼花映照着一张张心满意足的脸。整个小城红火起来,生动起来,活泼起来。

今天,由于朋友的招待,错过了九曲黄河龙门阵的表演,其实,对于河保偏人来说,二月二,龙抬头,最盛大的节目是九曲黄河龙门阵。错过就错过了,凡事没有完美,留一点遗憾,明年再来,岂不是一种美好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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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在偏关的窑洞吃了酸粥,窑洞是偏关的传统民居,依山而建,挖土成穴,外硂砖石,内置火炕,冬暖夏凉。木头格子窗户上贴上红红的窗花,晋北传统民居的风味跃然纸上。酸粥是偏关的传统美食,小米发酵酸汤熬制而成。河保偏三县百姓嗜酸成性,常年在灶台沤制一罐小米酸汤,熬粥随时取用。

山西人爱酸,大多喜食醋的酸香,清徐盛产的优质老陈醋最香,酸粥以河曲、保德、偏关最盛,一碗小米土豆熬制而成的酸粥,或稠或稀,酸甜可口,绵软醇香。热气腾腾下肚,上下通气,毛孔顿开,五脏六腑像得了神力的抚慰,浑身舒坦慰贴。

外地人适应不了那种太纯粹的酸,会大勺大勺的和糖,稀释酸味,本地人是不屑于和糖的,越酸越好,越酸越有味,越酸越有劲道。来了偏关不吃酸粥,等于白来;来了偏关,吃了酸粥,回味无穷,那种酸牢牢地嵌入你的味蕾中,再不忘记。

吃过酸粥,朋友说:看赛羊去。我想像中的赛羊大概和忻州的挠羊一码事,其实,忻州的挠羊我也没亲眼见过,只是在媒体上听说过,好像是一大汉举着羊显示男子的力量之美。

偏关的赛羊其实是给羊选美,各乡镇给最壮实肥美的羊戴上大大的红花,有的乡镇把羊毛涂成五颜六色,列队站在场子里,依次把羊牵进秤上放置的铁笼里,然后评委宣布公羊还是母羊,山羊还是绵羊,体重多少,搬开羊嘴一看牙,就宣布羊是几岁。

我听见最肥壮的一只绵羊有九十五公斤,再看,那只羊确实是我见过的最大的一只羊。我傻傻地挤在人群里,只等过完秤,这些优秀的羊一定会像斗鸡一样,打斗一番,羊不是好顶架吗?看一场羊顶架该有多美!

这时,朋友看我看得痴迷,过来提醒我说:走哇。
我说:羊还没顶架了,看完羊顶架。
朋友说:不顶架。
我说:不顶架怎么叫赛羊哩?
朋友说:就是过过称,给羊选美。

哦,我顿时感觉有点失望,赛羊不让羊顶架就像赛马不让马奔跑一样让人遗憾。

从赛羊的场子里退出来,场子的外围是偏关的农产品展销会,手工艺品展销会,不用说那些红豆黑豆黄豆绿豆有多诱人,小米荞麦莜麦玉米有多喜气,单那些盛放粮食的斗子、笸箩、簸萁却是多年不见的稀罕物件了,这都是我小时候的平常物。


还有展销山西老酒的,售卖山西老醋的,偏关的农产品已经向深加工,精细化方向发展,很久以前盛传的,河曲偏关州,十年九不收已成为历史。

偏关人民以自己的勤劳智慧开山辟地,扩大了城市的地盘,平整了城市的街道,闯出了一条致富的新路子。汉子们在卖粮,婆姨们在展示各种各样的手工艺品:绣花鞋、绣荷包、绣肚兜、绣鞋垫、剪纸等,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偏关人的展销不是大喇叭的喊叫,也不是声嘶力歇的喧哗,他们以偏关特有的舌尖音,低声地,向行人不厌其烦地介绍,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这种偏关特有的舌尖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了偏关舌尖音的一大特色。

这让我想起以前的一位偏关同事,我和他天天面对面办公,他的舌尖音经常让我好笑,他有一天破罐破摔,给我讲了个笑话:上世纪七十年代,五寨师范的一个宿舍里住着七八个偏关学生,那时条件艰苦,每天早上七八个人共用一个洗脸盆洗脸,这七八个学生都是君子,每到洗脸互相谦让:你先死(洗)还是我先死(洗)?要不我先死(洗)哇。

还有一次,傍晚时风,我去这位偏关老乡家串门,一进门,老乡热情地让我坐下,说:看电视(si)哇,山西电视台(san si dian si tai),走进大戏台(zou jin da si tai),现在想起那些情景,感觉就像那一碗酸香绵甜的酸粥,回味无穷。

二月初二的晚上,飘了一些如仙如花的雪,那硕大的雪花缓慢地从星空洒落人间,领略了人间的繁华热闹便遁入虚无,只留下湿漉漉的石板街,湿漉漉的石板街上,鳞次栉比的高楼和错杂其间的窑洞,高低起伏的小巷,迎春接福的烟火,酸溜溜的小米粥,还有那酸溜溜的舌尖音,弥漫在雾蒙蒙没有阳光的空气中,只感觉,不是黄土高原,仿佛置身于大西南云贵川的哪个青石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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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偏关县城向西行走20公里,就是黄河,偏关的黄河南北走向,河的东岸是山西偏关,西岸是内蒙准格尔旗的房塔沟,过去是一个大型的国营硫磺厂。

偏关的黄河水流湍急,两岸山高沟深,悬崖峭壁。农历二月二,河已解冻,巨大的冰凌堆积在河的两边,河水急速地向南流去。现在是枯水期,水位下降了许多,夏季雨季来临,水深流急,偏关的黄河像北方彪悍的汉子,勇猛、奔驰、咆哮。

我想,那首著名的《黄河大合唱》: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描写的大概就是偏关黄河的风貌,要是到了河曲,黄河流速很慢,河面很宽展,有时就像停滞不动,偏关的黄河像汉子,河曲的黄河则像一位母亲,宽广的胸怀,慈祥的容颜,极尽温柔。

偏关、河曲的黄河是山西内蒙的分界线,保德的黄河则是山西保德、陕西府谷、内蒙准格尔旗三省三县的分界线。站在长长的黄河大桥上,聆听鸡鸣三省的合唱。


过去,河保偏的黄河渡口,一直是山西人走西口的必经之路,山西人多地少,黄土高原的丘陵地带沟多地少,每遇天灾人祸,粮食稀缺,晋西北的大量流民赶驴背娃,拖家带口,一路乞讨,从河保偏的黄河渡口坐上小木船,渡过滔滔的黄河水,到了内蒙的准格尔旗、包头、固阳等地谋生。

内蒙天高地阔,地广人稀,地势平坦,山西人从此在内蒙艰难的生存下去。所以现在内蒙准格尔、包头一带,好多人的老家在山西,内蒙的根在山西。

猎猎的黄河风吹过,滔滔的黄河水后浪推前浪,耳旁响起那首凄婉的民歌:“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实在难留,手拉着哥哥的手,送哥送到大门口……”

是缠绵悱恻的情,是艰辛讨日的苦,是生活的无奈,是被迫的探险,是人口的迁徙。黄河,像一位沧桑的老者,像一部浩瀚的史书,记录见证了那段苦难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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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曾见识过山海关的雄奇险要,“天下第一关”的牌匾赫然醒目,仿佛看见“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吴三桂打开城门,多尔衮的骑兵如滔滔江水,涌入关内,李自成的大顺旗帜倒下了,崇祯皇帝在一棵歪脖子树下自缢了,一个王朝被满族人(女真人)征服了。

曾登上过八达岭长城,领略了居庸关的威武雄壮,仿佛听见孟姜女哭长城的悲痛绝望,仿佛看见万喜良的白骨在二千多年的光阴中发出瘆人的光,少数民族进犯中原的铁蹄在光阴中哒哒回响,游牧民族的箭镞像时光一样在眼前飞过。

有战乱必有城墙;有城墙,必有关隘;有关隘必有死亡;有死亡,才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场。中华民族的历史,就是一部战乱的历史,在战乱中求得和平,在战乱中实现民族的融合,在战乱中形成了华夏族丰富多姿的生活形态,在战乱中铸造了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文明。

今天,我又站在了长城的脚下,这段长城没有山海关的雄奇,没有居庸关的威武,它,就是偏头关长城。

偏头关长城就像被岁月摧残的老人,矮小、萎钝。在黄河的怒涛中打盹,在边关的长风中飘扬起苍老的白发,它与黄河就像携手相行的老夫老妻,不离不弃,蹒跚而行,行走在曾经的过往,行走在岁月的苍茫。

它的矮小、残破和斑驳,怀疑它是不是那个曾经威风凛凛的伟丈夫?是不是那个气贯长虹的大城墙?我摇一摇头,摸一摸那斑驳的夯土,把一块破碎的城砖捧在眼前,亲切地呼唤它的乳名,边墙、偏头关边墙。

 山西境内众多的关隘,比较出名的有平型关、娘子关,雁门关,宁武关,偏头关。

平型关位于山西大同的灵丘和忻州的繁峙交界处,1937年9月25日,抗日战争的首次大捷----平型关大捷而闻名于世。

娘子关位于山西河北的交界处,传说因唐朝开国皇帝李渊的平阳公主驻守,得名娘子关。

雁门关、宁武关、偏头关都位于山西忻州境内,合称外三关,为什么山西关隘众多,大概就是因为晋北地处边塞,自古以来,北方游牧民族屡有进犯,过了山西,就可占据中原,而山西山多沟深,地势险要,形成了阻挡敌对民族进攻的天然屏障。山西,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偏头关,浩浩荡荡的黄河,苍苍茫茫的边墙,可谓夫妻同仇敌忾,抵抗顽敌。

夏季,波澜壮阔的黄河水是内柔外刚的妻子,就是一道天然的护城河,无论是秦汉时期的匈奴,还是宋元时期的契丹人、女真人、蒙古人,明朝时期的鞑靼瓦剌人都望河却步,没有哪个少数民族能征服咆哮的黄河。

冬季,北方游牧民族的骑兵踏过结冰的黄河,黄河岸边的长城,就像勇猛无敌的伟丈夫,万箭齐发,滚石齐下,刀光剑影,号角铮鸣,震天的呐喊谱写了一曲中华民族不屈抗争的高歌。

历史的鼓角铮鸣随风远去,偏头关的黄河和长城这对永结同心的夫妻,在千年的咆哮,千年的静默,千年的抗争中,繁衍后代,生生不息。

今天,那些操着舌尖音吃着酸粥的偏关子民,或许就是当初边关将士的子子孙孙,或许就是汉族百姓和少数民族百姓杂居融合的子子孙孙。

   

 · 张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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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省五寨县第一中学校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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