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读一本甲骨文方面的书 ——《甲骨文50讲》自序 当我从业余爱好到全职研究以甲骨文为主的古汉字七八年并写了一百余篇微信公众号文章后,感觉需要抓紧出一本书了,目的有公私两方面。 对公众方面,由于近几十年尤其是近十年的甲骨文与考古热,互联网上有海量的探讨古文字的网站和文章,大量业余爱好者在试着诠释甲骨文的造字思路和造字义,许多书籍、演讲都会或多或少地引用几个甲骨文来给自己的论点做注脚或点缀。但我在看过许多之后,总体感觉是不好的,因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根本没下过苦功夫去阅读百年来甲骨文、甲骨学大家的巨著,仅凭道听途说知道一点皮毛就信口开河,从而让没有古文字基础的广大受众无从辨别真假,甚至完全被他们带偏了方向。 可一方面,专家学者们的古文字学巨著都是“大部头”,价格高、印数少,想买时已是天价,从而让普通汉字使用者望而却步;另一方面,似乎也没有谁仅仅为了了解一点古文字知识就去买一摞语言艰涩的“字典”来啃。即使现在仍有大量的专业学者在发表相关论文,也由于都是在专业刊物上的,论述过于专业、难懂从而与普通汉字使用者无缘。也就是说,专业学者的古文字论著无法走出象牙塔,无法使汉字使用者受益——尽管他们非常渴望能了解一些正确的知识。 鉴于此,我就打算写一本诠释甲骨文和汉字演变的小书,面向所有汉字使用者,让即使毫无古文字基础的人也能轻松愉快、循序渐进地认识数百上千个甲骨文,了解数千个汉字的来龙去脉,从而具备起码的汉字溯源知识和能力,爱上汉字且不会轻易被各种玄乎的解释唬住、带偏。 对个人方面,在博览群书、物我两忘、挥汗如雨地研究古文字时,我是把个人公众号当草稿本的,一方面里面包含了我所有几近成熟的思考,另一方面又在与古文字本身无关的内容上有一些疏漏和错误。因为公众号文章是全面开放但不为绝大多数权威学者所关注的,所以就担心自己的研究成果被别人据为己有却无人察觉。曾有人建议我投稿,但我不愿为了稿件符合刊物要求而花费时间。为了确证自己的研究成果且修正网文上的错误,就只有正式出书这一条路了。 对于本书的内容我想先作个简要介绍,以使专业读者判断是否有必要读下去。 首先,我的研究是建立在理工科思维和学院式研究方法之上的。我是大学土木工程系出身,一直从事房地产项目管理和建筑咨询。但由于在小学时可读的书极少且家里恰有一本繁体字词典,我便一直对汉字溯源着迷,40多年来一直关注这方面的论述,经常深究四书五经里的字义,还独立研究过一阵子老家方言,直到十几年前开始购买、阅读甲骨文书籍。近年来,我思考每一个甲骨文、金文时,都要先查遍其在《字源》《甲骨文字典》《古文字诂林》《殷墟甲骨文摹释全编》《汉字字源》《汉字源流字典》《金文形义通解》《殷周金文集成》《汉字树》等权威巨著和汉典网站、国学大师网站上的解释,然后选择一个自己认可的解释。但由于先贤们已对殷商文字的造字法有了固定统一的偏见,而我又在理工科思维、建筑工程知识和实践、17岁前原生态中原农村生活经历、几十年庞杂阅读、从小擅长观云识天气、业余爱好生理学和医学、具备跳跃性思维和想象力(12岁开始写诗)等基础上重新梳理、发现了甲骨文的造字思路和造字法,所以对很大一部分商周文字提出了自己不同于前人的新见解。 我认为象形造字法宜作进一步细分,分为象形和近似描述。比如象的甲骨文是象形,而又的甲骨文和申的甲骨文则是近似描述。细分出一个近似描述造字法来,对甲骨文释读和理解有很大的帮助。 我不认为商代有形声造字法,甚至在西周中期以前都只是偶尔为之,所以成百上千个原来被前辈们判定为形声的古文字都需要重新解释,本书中有数例具体分析。 我发现商代有非常成熟的比喻造字,如孟的晚商金文,它不是前辈学者们所推断的形声字,而是一个比喻造字:小孩子可以站进去的像小孩子一样高的陶容器,是一套缸里最大的缸。采用同样造字法的还有“季”“孛”“枚”“湄”“矛”等。 我发现指事造字比我们过去认为的更加普遍,指事符有点和短横,许多前贤们解释过的字可能需从指事的角度重解。 我还发现了特征特性描述造字法,如石字就选择了鹰嘴悬崖的样子来表现石的特性是这个样子也不会掉下来,而土的甲骨文则是意指土壤潮湿或沾上水后可以团成形立于地上。 甲骨文中有成熟的同音假借用字法,如果一个用义明确的商代造字却与其“造型”不沾边,就要考虑同音假借了,如凿的甲骨文在卜辞中就同音假借为兆。 我还受《字源》的启发发现,一个实物字下加“口”造出的甲骨文大都是形容这件实物特征的形容词,如“黍”下加“口”的是香,“壴”下加“口”的是喜,“士”下加“口”的是吉,“人”下加“口”的是旨等,并因此重解了非常重要的告和召。 因着大量专业阅读、传统农村生活、建筑本行、生理学、考古等知识的积淀,借着上述新发现的甲骨文造字规律,我重解了许多古文字。同时,我又继前人的研究进一步明确,十天干是殷墟以前十日太阳历的日名,十二地支是一天十二时辰的时辰名,这一确证不但本身意义重大,而且可以用于校准里面22个字的造字原义,同时重解由它们参与造出的会意字。稍感遗憾的是,本书交稿后我才确证了丙的造字思路是灶,而与“丙”同形的“内”的造字义则是外郭城门。 比如说甲,我认为甲骨文的对应的是乌龟腹甲上的纹路,因此造字义是龟甲并引申为战士的衣甲等,因春天解冻后没扰动过的土地表面会裂得像乌龟的背甲一样,十日太阳历便把一年的第一个36天命名为甲日。 《甲骨文字典》认为是戎且是晚商金文的简写,指善于用戈盾的戎人,可西周早期“戎”的金文字形有并对应于甲骨文里的,这又该如何解释呢?我说是戈甲合体,由于甲是龟甲并引申为战甲,所以这个也是“戎”,但不同于西戎、戎狄的,是戎装、投笔从戎的“戎”。 再如丑,它是十二地支的第二位,在时辰上指凌晨1点至3点。我认为“丑”的甲骨文采用的是近似描述造字法,描述的是一个躺着睡觉的人翻了个身。由于是人在床上翻身,梦的甲骨文之一就好解释了,这是人在浅睡眠时翻身;而“梦”的另一甲骨文字形描述的则是深睡眠状态,人在深度睡眠时全身肌肉会完全松弛,只有眼球能且在迅速乱动,因此又称快速眼动睡眠;男人在浅睡眠尤其是早晨醒来前会有晨勃现象,“梦”的另一甲骨文就把这个细节也表现了出来。 “丑”是翻身,还可解开竖的甲骨文,其左边的是腰鼓形,右边的是翻身,造字义就应是把腰鼓翻转90°让鼓面朝上,因此是尌,也是豎和后来的树。甲骨文被罗振玉前辈认为是鬲+又,释徹且说造字义为“食毕而徹去之”。但的右半边分明是“丑”,所以此字应析为把盛汤的鬲翻过来口朝下,因此是完全、彻底、结束、到达最底部等义,当然,一鬲的饭食都吃完了一定会“徹”下去,撤盘子撤碗,人也撤桌。 大家对畜的甲骨文做了百般猜测,我说字下面的不就是鹵即一袋子粗盐吗?那时家家户户都要储存一些食盐,怕老鼠偷吃就用根绳拴着挂在墙或梁头上。是粗盐,粗盐里含有不少易吸潮的氯化镁等杂质,老在屋里放着就洒了,需要时不时地拿出来晒一晒,因此甲骨文应释读为晒。 由于最新的专业资料我大都看不到,不知近十几年大家又破解了哪些甲骨文,我不揣粗陋,把本书中自认为是自己最先破译的列表如下。当然要先说明,因资料所限,这些释读很多论证并非十分充分,还有待进一步推敲与甄别。 与传统专业学者的写法不同,我的写作从内容到形式都没自我设限,与古文字释义有关的任何内容都敢往上写,且尽量写得轻松随意、旁征博引。目的之一是这样写对普通读者而言会更有趣味性和可读性;二是我确实具备一些其他有用的知识,这些知识不仅对准确理解古文字有用,还会额外起到对我国古典文化的“劝学”作用;三是展示我原汁原味的做学问套路,即全息、全科而不是端着“专”家的架子只关注具体文字——那样太枯燥了,很容易把自己做成槁木,当然我也很警觉别把自己混成“民科”。我把自己定位为独立学习钻研者,以陈梦家为榜样。 本书虽然分了50篇,却不是一本文集,是为照顾大多数读者的阅读习惯而编排的。这是一本有计划、有顺序的专门写的书,小标题仅是为了检字方便。 为了让没有任何甲骨文基础的人也能看懂,我就从最简单、最常用的字形逐个讲起。如开篇讲“人”,由于还没讲“木”便不能讲“人+木=休”。随着基础字根的逐渐积累和估计读者已对甲骨文有了感觉,七八篇之后写得就比较紧凑了,最后5篇更是有“赶火车”的感觉:我的计划是只写50篇,而到45篇时发现自己准备的素材还有一多半没写。即使这样,最终也只写了我腹稿的60%左右。专业人士若想迅速了解本书的价值,可先看最后5篇。 由于我阅读的前人的研究成果比较多,发现许多文字的解释都是从根儿上错的,便常常感慨:如果没有我恰逢其时地半路杀进来,这些根本性错误未来人也很难发现并很可能永远错下去,因为农业机械化之后出生的人已经看不到中原农耕社会的原始面貌了,他们因没见过,所以很难知道制的甲骨文是古人为得到栋梁之材而在树木生长过程中为它修剪侧枝,也很难联想到惠指“会纺线的心”、慧指“会制作扫帚的心”;而老的甲骨文之一则是个比喻造字,其头上是一个成熟的麦穗形,比喻老年人的头发像成熟麦穗上的麦芒那样稀少。如果没有长时间全过程的亲身观察,怎么能联想到这方面?但对古人来说是司空见惯、一点就透的。 于是我便有了时不我待、舍我其谁的悲壮,由业余爱好转为全力以赴。由于放下了本专业所以收入很低,其间数年的个人艰辛一般人是很难想象的,如果没有这口气支撑根本坚持不下来。 当然除了理想主义情结外,我的许多清华同学的长期鼓励也一直鞭策着我,如赵建新、陈森林、李朱、刘宗旭、蓝文、傅兰君、鲍友涛、张新宇、李卫华、郭红仙、徐彤、吕健生、周强等数十人,另有数十个校友如周大昭、高仕政、刘煜、武宇翔、张为民、李现波、张磊、古卫明、赵首艺等,还有许多老朋友及未曾谋面的网友如孙建国、吴雪、十一郎、张晓军……这个名单能罗列一二百人,恕我不在这里全部提及了。尽管能坐得住冷板凳,但有了这许多同学、朋友的期许与鼓励,内心还是时时有暖流涌动的。 作古文字研究,即使对古文献和前人的研究成果有大量阅读,也会由于中间缺环太多而造字人从没说过任何一个字是怎么造的,使得我们对每一个商周文字的破译都只能靠猜。鉴于此,我在本书中的所有新观点都不敢说是定论,且在表述时都用了不肯定语气。由于现在古汉字研究已隐然成为显学,能人辈出,所以我也已做好了虚心接受内行批评的思想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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