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原精舍诗编年笺注稿》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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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夏午彝编修见赠，兼送还都

秉节依南州，膳退眺江山_（1）。岩岩松桧庐，曾并窈窕颜_（2）。迅运改霜露，戢景佩荪荃_（3）。终养雾豹姿，兀对篱鴳翾_（4）。商歌出金石，大音在孤弦_（5）。发兴理兰楫，涛岸极渺绵_（6）。江南足遨游，陵树留残蝉_（7）。晻霭风光坐，逝梦复来还_（8）。水石散巾帙，礼乐写忧患_（9）。君子居是邦，友仁事其贤_（10）。万类皆有殉，清切鹓鸾班_（11）。扬云戏执戟，萧傅尸抱关_（12）。文质互推嬗，蚊䖟一过前_（13）。卷舒岩廊间，闻道遗火传_（14）。

【笺注】

夏午彝，即夏寿田（详见0649《夏午彝编修将去南昌入秦，维舟江岸，乃与王湘绮丈同访西山，中道分失，午彝独携爱姬宿峥庐，赋诗留饷，时距余至三日也，诗句高妙，欣慨和之》笺注）。此人在光绪二十八年，为父辨诬触怒朝庭，以“妄言忤旨”被部议革职。此次与陈三立见面，当是进京赴任——他于宣统三年(1911)，被起用任授朝议大夫。

此诗是送夏午彝进京为官，但却大篇幅地写其被革职后的生活，虽然并未明确反对起“有殉”“鹓鸾班”，但却指出要在“岩廊间”卷舒进退得宜，这种微妙的态度，在诗中曲折地表达了出来。

（1）“秉节”二句：你保持节操，栖居在南方的地区，饭后就出来眺望江山。

“秉节”，保持节操，守节。清姚鼐《旌表贞节大姊六十寿序》：“执德秉节数十年，其亦可谓君子之女。”

“南州”，泛指南方地区。《楚辞·远游》：“嘉南州之炎德兮，丽桂树之冬荣。”姜亮夫校注：“南州犹南土也，此当指楚以南之地言。”

（2）“岩岩”二句：长有高大的松树和桧树的崝庐，曾经和美貌佳人一起来到。

“岩岩”，高大；高耸。《诗·鲁颂·閟宫》：“泰山巖巖，鲁邦所詹。”孔颖达疏：“言泰山 之高巖巖然，鲁之邦境所至也。”

“松桧庐”，此指西山崝庐。

“窈窕颜”，容颜美好。此指夏午彝之爱姬。参见0649《夏午彝编修将去南昌入秦，维舟江岸，乃与王湘绮丈同访西山，中道分失，午彝独携爱姬宿峥庐，赋诗留饷，时距余至三日也，诗句高妙，欣慨和之》一诗。

诗的首四句，写夏午彝初“依南州”，曾与爱姬至崝庐。

（3）“迅运”二句：时运变幻迅速，遭遇严霜冰露的打击，佩戴香草，藏身匿迹。

“迅运”，时运变幻迅速。宋利登《寄黄希声》：“时运迅不留，俛仰黄华晖。”

“霜露”，比喻艰难困苦。魏曹丕《善哉行》：“溪谷多风，霜露沾衣。”

“戢景”，即“戢影”。匿迹。《初学记》卷三十引晋傅咸 《萤火赋》：“当朝阳而戢景兮，必宵昧而是征。”

“荪荃”，即荃荪，香草。古代常用以喻贤良的人。《宋书·颜延之传》：“比物荃蓀，连类龙鸞。”

（4）“终养”二句：奉养父母以终天年，像南山玄豹雾雨中隐身，独自面对那些篱笆间鴳雀似的小人。

“终养”，奉养父母，以终其天年。多指辞官归家以终养年老亲人。《诗·小雅·蓼莪序》：“蓼莪，刺 幽王 也。民人劳苦，孝子不得终养尔。”郑玄笺：“不得终养者，二亲病亡之时，时在役所不得见也。”

“雾豹”，比拟隐身避害。语出汉刘向《列女传·陶答子妻》：“（陶大夫）荅子治陶三年，名誉不兴，家富三倍。其妻数谏不用。居五年，从车百乘归休。宗人击牛而贺之，其妻独抱儿而泣。姑怒曰：'何其不祥也！’妇曰：'夫子能薄而官大，是谓婴害。无功而家昌，是谓积殃。昔楚令尹子文之治国也，家贫国富，君敬民戴，故福结于子孙，名垂于后世。今夫子不然。贪富务大，不顾后害。妾闻南山有玄豹，雾雨七日而不下食者，何也？欲以泽其毛而成文章也。故藏而远害。犬彘不择食以肥其身，坐而须死耳。今夫子治陶，家富国贫，君不敬，民不戴，败亡之徵见矣。愿与少子俱脱。’姑怒，遂弃之。处期年，荅子之家果以盗诛。唯其母老以免，妇乃与少子归养姑，终卒天年。”唐白居易《与元九书》：“时之不来也为雾豹，为冥鸿，寂兮寥兮，奉身而退，进退出处，何往而不自得哉。”

“兀对”，独对。元谢应芳《西江月·秋暮，简友人索酒》：“秋来杯酌断流霞。兀对江山如画。”

“篱鴳”，篱笆间的鴳雀，喻小人。《楚辞·王逸＜九思·疾世＞》：“鷃雀列兮譁讙，鴝鵒鸣兮聒余。”注：“鷃雀，小鸟，以喻小人列位也。”。“篱鴳翾”，鴳雀在篱笆间飞。

（5）“商歌”二句：悲凉的歌声，传出金石一样的铿锵乐声，孤独地弹奏出美妙的声音。

“商歌”，悲凉的歌。商声凄凉悲切，故称。《淮南子·道应训》：“宁戚饭牛车下，望见桓公而悲，击牛角而疾商歌。桓公闻之，抚其僕之手曰：'异哉，歌者非常人也。’命后车载之。”后以“商歌”比喻自荐求官。

“金石”，指钟磬发出的乐声。常用以比喻诗文音调铿锵，文辞优美。唐韩愈《荆州唱和诗序》：“鏗鏘发金石，幽眇感鬼神。”

“大音”，美妙的乐音。语出《老子》：“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

“孤弦”，独自弹奏。明蔡汝楠《舟行杂诗三首》其一：“载弹山水曲，坐结孤弦悲。”

从第五句“迅运改霜露”到第十句“大音在孤弦”，写夏午彝免职后奉养父母，匿迹远害，发为美妙悲歌。

（6）“发兴”二句：兴致激发，整理好兰木为桨的船，浪涛拍打的岸边，航向很广远的地方。

“发兴”，激发意兴。南朝宋鲍照《园中秋散》诗：“临歌不知调，发兴谁与欢。”

“兰楫”，用兰木为桨，形容船桨名贵。宋黄庭坚《放言十首其一》：“兰楫桂为舟，大江可远游。”

“渺绵”，水流不断貌。宋苏轼《陈州与文郎逸民饮别》诗：“春风料峭羊角转，河水渺绵瓜蔓流。”

（7）“江南”二句：江南之地足够你遨游，陵园的树木还有残存的鸣蝉。

“陵树”，植于陵园的树木。宋刘克庄《沁园春·六和林卿韵》词：“投老泪，瞻越山紫翠，陵树青苍。”此或指南京的孝陵。

（8）“晻霭”二句：坐在树木荫凉的风景中，逝去的梦境又回来了！

“晻霭”，荫蔽貌。南朝陈徐陵《与李那书》：“山泽晻靄，松竹参差。”

（9）“水石”二句：流水山石的美景中，散放着巾箱，书写着对于国家治理得忧患之思。

“水石”，犹泉石，多借指清丽胜景。唐李白《经乱后避地剡中留赠崔宣城》诗：“忽思剡溪去，水石远清妙。”

“巾帙”，犹巾箱，古时装头巾或书卷等的小箱子。宋王柏《早梅有感》：“争呼清樽相尉藉，无数落英坠巾帙。”

“礼乐”，礼与乐。礼乃行为道德的规范，而乐能调和性情、移风易俗，二者皆可用以教化人民，治理国家。《礼记．礼器》：“礼也者，反其所自生；乐也者，乐其所自成。是故先王之制礼也以节事，修乐以道志，故观其礼乐而治乱可知也。”此指国家的治理状况。

从第十一句“发兴理兰楫”到第十八句“礼乐写忧患”，写夏午彝游历江南山水间，仍是心怀国家忧患。

（10）“君子”二句：君子之人居住在这个国家，与贤良而仁爱的士大夫交友来往。

“君子”二句，语出《论语·卫灵公》：“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

（11）“万类”二句：世间万类都有为之献身的事业，你本适于献身清贵的朝官。

“有殉”，有所献身的事情。唐罗隐《投郑尚书启》：何昔时有殉义之人，而今日无死恩之士？”

“清切”，清贵而切近，指清贵而接近皇帝的官职。汉刘桢《赠徐干》诗：“谁谓相去远，隔此西掖垣。拘限清切禁，中情无由宣。”

“鹓鸾”，比喻朝官。清龚自珍《己亥杂诗》之四六：“彤墀小立缀鵷鸞，金碧初阳当画看。”

（12）“扬云”二句：杨子云作为执戟郎被人戏谑，萧望之也曾执掌守宫门的卑微职务。

“扬云”句，汉扬雄曾为黄门侍郎。唐李白《古风》之四六：“独有 扬执戟 ，闭关草《太玄》。”执戟，秦汉时的宫廷侍卫官。因值勤时手持戟，故名。《史记·滑稽列传》：“官不过侍郎，位不过执戟。” 裴骃集解引三国魏张晏曰：“郎中，宿卫执戟之人也。”

“萧傅”句，此指汉萧望之不肯忍辱从霍光而屈就。《汉书·萧望之传》：“是时大将军霍光秉政，长史丙吉荐儒生王仲翁与望之等数人，皆召见。吏民当见者，露索去刀兵，两吏挟持。望之独不肯听，自引出阁。光闻之，告吏勿持。望之既至前，说光曰：'将军以功德辅幼主，致于治平，是以天下之士延颈企踵，争愿自効，以辅高明，今士见者皆先露索挟持，恐非周公相成王躬吐握之礼，致白屋之意。’于是光独不除用望之，而仲翁等皆补大将军史。三岁间，仲翁至光禄大夫给事中，望之以射策甲科为郎。顾谓望之曰：'不肯录录，反抱关为。’望之曰：'各从其志。’”“抱关”，把守宫门的小吏。“尸抱关”，掌管把守宫门。

从第十九句“君子居是邦”到第二十四句“萧傅尸抱关”，写夏午彝所要“有殉”的是在朝为官，有杨子云、萧望之那样的大志又不惮身居低位。

（13）“文质”二句：像文华与质野相互推移演变，人生也是如此，蚊蠓飞过，小害而已！

“文质”，文华与质朴。《论语·雍也》：“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推嬗”，推移演变。嬗，演变。贾谊《鹏鸟赋》：“形气转续,变化而嬗。”

“蚊䖟”句，比喻小害无碍。语出《后汉书·孔融传》：“性既迟缓，与人无伤，虽出胯下之负，榆次之辱，不知贬毁之于己，犹蚊虻之一过也。” 李贤注：“言蚊虻之暂过，未以为害。”此指夏午彝被革职一事。

（14）“卷舒”二句：在朝堂之上上，能进退自如，领会的这道理，像火种一样流传。

“卷舒”，犹进退；隐显。唐韩愈《遣兴联句》诗：“蘧宁知卷舒，孔 颜知行藏。”

“岩廊”，高峻的廊庑，借指朝廷。汉桓宽《盐铁论·忧边》：“今九州同域，天下一统，陛下优游巖廊，览羣臣极言。”

“闻道”，领会某种道理。《论语·里仁》：“朝闻道，夕死可矣。”

“火传”，语出《庄子·养生主》：“指穷於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 后以“火传”指品质、道理或事业代代流传。南朝梁王僧孺《豫州墓志铭》：“思鲁连之辞赏，慕田畴之高蹈，而火传川逝，长途已迫。” 

诗的最后四句，看似对夏午彝在朝为官进退自如的肯定，言外则是暗寓该退则退的劝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