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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并不如烟

 玲珑君 2023-03-03 发布于天津

图源网络


往事并不如烟

作者:李涯

余华说:永远不要相信苦难是值得的,苦难就是苦难,它不会带来成功,也不值得追求,磨练意志是因为苦难无法避开。
         ——题记

下周是姐下乡当知青四十周年纪念日,她希望我陪她回去,我满口答应,因为那里可以说是我的第二故乡。

我那时还在上小学,一到暑假,就迫不及待赶到那里。

那里有我无法忘怀的小河,河水清澈见底,青青的水草在河底招摇,小鱼在其间穿梭嬉戏,跳进河里,小鱼会轻轻啄你身体。

我最喜欢去河里洗装过米饭的筲箕,夹在竹缝里的饭粒漂进水里,引得一大群鱼儿追逐,随意一舀,都会收获满满。

那里有我最爱的烧红薯。每天午睡后起床,我都会去灶里掏出一只红薯,撕开皮,里面色泽金黄,软糯香甜,吃后唇齿留香。

那里有许多我永远无法抹去的记忆。

     吊牛草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农村,县以下实行公社、大队、生产队的三级管理,土地和生产资料都归集体所有。

每个生产队都喂有牛,用于春耕生产。

喂牛在农村是相当好的工作,既不日晒雨淋,又比较轻松,且工分很高。我姐队里安排宋五爷(他拿十个工分,是男子的最高工分)负责。

宋五爷是军属,三个儿子当兵,二儿子还提了干,在队里算个人物,队长也忌惮他三分。

我姐身体瘦弱,但初中毕业, 有文化,正好弥补宋五爷不识字,不会记账的不足,队长便让我姐协助宋五爷吊牛草,每天满工作量得六个工分(妇女的最高工分),一个工分两分钱。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每年队长都会去我家家访,父母都好酒好肉招待,走时还送上一封冰糖之类的礼物。

吊就是称的意思,是当地的土语,但很生动形象,所以我还是沿用这种说法。

姐的工作地点在一排长长的土墙茅草房里,两头是牛栏,中间是吊牛草的地方。

一杆长而粗的秤悬于空中,由于成人的背篓很高大,可以装牛草上百斤,称的人提不起,高度也不够,所以用长绳系于梁上,称草时背篓就像吊在空中,所以称“吊牛草”。

由于我经常去那里玩,早学会了吊牛草和记账,又与宋五爷关系融洽,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便走马上任了。

那时刚好小学毕业,个子矮小,吊牛草时,必须站到高凳子上看秤。

队里几头牛每天要吃不少草,大人要参加队里的劳动,割草的任务便大多落到小孩身上。

在我的记忆里,每个小孩背上都有一个竹背篓,手里总握一把镰刀,满脸愁容。一背上背篓,他们就要为牛草发愁,因为附近已无草可割,要完成任务,需跋山涉水,走很远的路。

他们完全把课余的闲暇时光装进背篓,把暑期生活装进背篓,用镰刀收割他们的童年。

宋五爷脾气暴躁,待人苛刻,社员都很怵他。

有一次,他吊完狗蛋的牛草,倒草时,发现下面的草粘有些许泥土,他就一把将背篓扔出门外,扣去狗蛋很多重量,致使狗蛋回家挨了一顿暴打。

宋五爷喜欢午休,小伙伴们就爱在中午,趁我一个人在时来吊牛草。

我总是将秤砣往右边挪,尽量多给些重量,有时缺斤少两,我也满打满算。

有一天,几个小伙伴背着冒尖的牛草进来,却不见栓子身影,我问:“栓子呢?”,“他今天输掉了牛草,正在四处发疯地割草。”

我知道这种游戏,恐怕是他们唯一的乐趣。将一块砖或石头立于远处,然后扔出镰刀,击中者羸,输者抓一大把牛草给对方。

他们走后,我一直焦急地等待着栓子,怕他来晚了,被宋五爷刁难,更怕他完不成任务被父亲的棍棒伺候。

正在望眼欲穿之际,见他背着半篓草飞奔而来,满头大汗,表情凝重,结结巴巴地说:“今天只割到这么多。”,我没揭穿他,只是严肃地说:“今天给你记全,但以后要多交牛草补上。”,他不停地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好险,他前脚刚走,宋五爷后脚就到。

    分猪肉

有一天刚起床,就看见小伙伴们奔走相告:“今天吃干饭喽!”,我知道他们过年过节才吃干饭,今天没什么节日啊。我叫住栓子问是怎么回事,原来今天队里要杀猪分肉,我便和栓子一起去看热闹。

猪圈前的坝子里已围了不少人。

只见杀猪师傅走进猪圈,拿着一把带柄的铁钩,慢慢靠近大肥猪,突然用力钩住猪的下巴,使劲往外拉,猪则嚎叫着拼命挣扎,负隅顽抗。

几个壮汉迅速上前帮忙,有的在前扯猪耳朵,有的在后推猪屁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猪拉到坝子里的石凳前,并抬上去侧卧着,几个壮汉死死按住肥猪,师傅猛地一刀捅进猪的喉咙,只见一股鲜血喷涌而出,倾入旁边的大铁盆中,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不远处,一口大铁锅里的水翻腾着,“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

等血滴尽,猪不再动弹,几个大嫂迅速用瓢舀起开水浇在猪身上,然后手脚麻利地去毛,不一会儿,猪雪白的酮体就呈现在我们眼前。

最后就是开膛破肚了,师傅真不愧是一把好手,手里的利刃在猪肚上游走着,熟练地将猪的内脏,从小肠、肚子、猪肝、肺等依次分离出来。又是一阵刀起刀落,猪的各个部分便被分好,一头猪就这么四分五裂,零零散散地摆放在了案板上。

分猪肉是队长的特权。猪肉重量根据每户的人数,肥瘦则由队长喜好。

凡分到肉的人家,无不欢天喜地回家,唯有栓子一家闷闷不乐。

栓子爹铁青着脸,他是个哑巴,满头白发,脸上沟壑纵横,牙和手指被叶子烟熏得焦黄,四十出头像六十多的老头。栓子妈有间歇性精神病,边走边用衣袖抹泪。栓子不停瞟着我手里的肥膘,满是艳羡。

我好奇地问姐:“栓子妈有肉吃, 为何还哭?”,姐叹了口气说:“他家分的肉太瘦,不解馋不说,炒的时候还要耗油。”

那时肉和油都是紧俏食品,城里都是每月按人定量供应,农村就更困难。

我记得我和小伙伴下河洗澡,两岸石壁有许多螃蟹洞,用铁丝弯成钩轻轻一掏,螃蟹就乖乖爬了出来。他们都把螃蟹送给我,因为家里没油。

我高兴地提回家,姐用少许油,煎得金黄焦脆,进口即碎,在我眼中就是世间极品的珍馐美馔。

晚上,姐给我做了一碗红烧肉,色泽诱人,香气扑鼻,我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将其消灭,姐只尝了一块,就一直爱怜地看着我。

待我心满意足地放下碗,姐像变戏法似地端出一小碟红烧肉说:“你给小栓送去。”

我姐家的土墙裂开了缝,家里也是家徒四壁,与一般农民无异。可她怎么会有干饭吃,有油煎螃蟹?我有时会想。

后来才知道,那是姐从牙缝里省出来的。我走了后,她要吃半年的红薯和白水菜。

送公粮

我曾问过姐:“队里每年打那么多的粮食,为何社员常年都吃红薯稀饭,还吃不饱?”,姐忧伤地说:“每年都要上交很多公粮,用于支援城市建设。”

每次到公社交公粮,我都要跟着去。

送公粮没有杀猪有趣,而且单趟就是十多里路程,空手走个来回都累得要死,但公社街上有五分钱一碗的凉糕,那就是所有的目的与意义。

公粮有稻谷、高粱、大豆等,一大早趁太阳没出来,社员就挑着公粮出发,长长的队伍在田间小路上如龙蛇前行,煞是壮观。

我人小个矮,常常要小跑,才能跟上队伍。

幸好走到半途,他们要休息。一颗巨伞般的黄桷树下,就是大家的歇脚场所。

大人们纷纷拿出水壶牛饮,我独享一分钱一杯的凉水。

凉水摊占据阴凉的中心位置,摊主身旁放一木桶,里面就是加了少许糖精的凉开水,上面用白纱布遮掩。

前面摆一小桌,上面放几个玻璃杯,里面盛满凉水,上盖一方形玻璃片。

有的摊主为增加卖相,在水里加红或绿的色素,就更吸引顾客。

一杯凉水下肚,所有暑热都烟消云散了。

到了公社,姐把我领到凉糕摊前坐下,她就去粮站交公粮,回来再付钱。

只见摊主从盆里拿起一块方形凉糕,摊在手心,晶莹剔透,洁白如玉。

另一只手拿起薄竹片,将凉糕分成若干小块,然后放进一个小碗,再用小勺淋上红糖,红白相间,致命的诱惑。

凉糕是用井水泡着的,吃进去透心的凉,就像吃了人参果,浑身上下,无比的舒坦。

我开始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吃,想等姐回来尝尝。可姐来时,我早吃得精光,还将碗里的糖汁也舔得一干二净。

回去时接近晌午,太阳毒辣地炙烤着大地,空气里没有一丝的风,石板路上冒着耀眼的热气,我很快就走不动了,姐刚缷下肩上的公粮,背上又加上我这个包袱。

我现在很憎恨我自己,可当时年少无知,怎么能体会姐的艰辛?

其实,那时的成人何尝不是如此?生活的重担压得他们根本没换肩的机会!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四十年。

听姐说,自从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农村生活逐渐好转,现在则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公路通到了村里,多数家庭盖起了楼房,各种电器一应俱全,有的还买了轿车。

我想春风拂面,肯定已经吹散了儿时伙伴脸上的愁容,他们的后代已经从背篓镰刀里解放出来,不再为“吃干饭”而奔走相告。

我只是担心,那里的河水,是否还清澈见底,鱼虾成群?

他们的儿孙在他乡打工还好吗?

 二O二三年二月

作者简介:李涯,1966年生于四川酒城泸州,喜书香胜于酒香。大学学历,在大中专院校、机关、企业做过管理工作,爱好读书、写作、音乐、旅游、健身,在省市报刊杂志发表过散文数十篇。奔走红尘,一直不忘曾经是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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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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