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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去打防火线 | 孙华玉

 冰凌花文学 2023-03-03 发布于黑龙江

那年去打防火线

      
     
生活中总有一些抹不去的记忆,它们就象花朵,每当开放一次,便会带来新的芬芳。那年去中苏边境打防火线,就是我人生中留下的一次印象深刻,无法抹掉的记忆。

      大概那是一九八零年九月上旬的一个上午,生产队长通知我和老李,说是边境上要打防火线,每个生产队出两个人,队上决定派你们俩个去。他让我们回去准备一下,说下午一点大队将派两辆马车,把四个生产队的八个人送过去。      一听说要让我去打防火线,心里就特别的高兴。感到这实质上是到国境线上进行一次免证又免费的旅游,因为平时要踏上国境是根本不被允许的。做为那个年代的年青人,成天守家待地的在家劳动,谁都感到憋得慌,记得有一次我都一年多没有去过一趟鸡东。所以,又有谁不想到祖国的边境上溜达溜达,看看祖国边境上诱人的景物,再遥望几眼异国风情,那该是多么开眼。
那些年,向往远方也是我时有的梦想,特别是国境线,一界连两国,存在着很多不为人晓的秘密,充滿着很强的诱惑力。早就听说生产队每年都会抽人去打防火线,这是普通社员欣赏国境难得的机会,再加上往年去过的人回来后讲的那些见闻有声有色、津津有味,队里的很多青年社员都很愿意去,没想到这样的好事竟然也能摊到自己头上,所以我的心里被一种甜蜜和愉快浸润着。
      在中午之前,我和老李就准备好了:回家打了行李,摘了蔬菜,找好了斧头、刀锯、镰刀,每人借了把大钐刀,并到生产队保管员那里领了白面、油盐、铁丝、炊具等物品,带足了上山三四天所需的给养。      下午,我们坐上两辆马车出发了。一路上大伙儿闹着笑话,甩着俏皮嗑,先后经过八楞山、西南岔、边疆屯,之后顺着边疆屯往西的大道向外走。走了几里路,见到道北山坳里有一排草房,有人说这是县里的土特场,但没见到有人在附近活动。往西又走了十余里,就钻了山,大道也变成了小路,宽度仅可容一辆车通行,两道车辙很明显地伸展着。道路两边是深山密林,分布着椴、柞、桦、杨、松等很多树种,林子里不时传出清翠的鸟叫声。     在深山老林中又走了几里,就到达了森林中的一片山间平台,这里林木较为稀疏,地面荆棘较少。带队的民兵连长说:到地方了。他让我们在这里安营扎寨,并用手指着偏西南的方向告诉大家:已经到达国境线附近了,只需翻过上面那座不高的横山,再走不多远就是国境线。     大伙儿卸下行李后,两位车老板准备赶着马车返回村里,临走前民兵连长向他们交待了几天后来接我们的具体时间。接下来,大伙儿开始忙着为自己搭建窝棚,每个队搭一个,共需搭四个窝棚,民兵连长准备和二队的两个人一起住,于是他就帮着二队的两个人忙活。我和老李两人也忙碌地伐小树,截木头、割软草、支架子……...忙活了好大一阵子,我们的窝棚被搭成了A字形,窝棚上遮盖了一张从队里带来的绿色油布,可以挡雨和遮阳。离地一尺多高横着摆上了一层截齐的细木头代替床板,又在上面用软草把坑包铺平、接着在软草上面铺了从队里带来的干稻草帘子,并在稻草帘子上面铺放了被褥。这也算是一处清闲舒适的栖息之所,为了防范蚊虫和夜晚被野兽攻击,我俩还在门口吊了一挂草帘子。    傍天黑时,民兵连长给我们开了会,说了全大队大致分了多少任务,讲了到边境后大家应当遵守的注意事项,特别讲到了一切行动要听从指挥,坚决不能越境,不要在邻界处使用明火,干活要保证质量。当天晚上,大家各自生火做饭,吃了晚饭后就各自早早躺下歇息了。一夜相安无事,第二天刚放亮,我和老李就起来炖豆角、烙油饼,煮鸡蛋,早餐填饱了肚子,又备下了要带上山的午饭。     八时左右,全平阳公社十六个大队的一百多号人被召集到一处平坦宽敞的地方,公社武装部的杨殿武部长给大家讲话,他在讲话中公布了全公社的总任务量和各村应该分到的任务量,讲了质量技术要求,又特别讲到了所有人员要服从命令,不得越境,不得在邻界弄火,不得个人单独行动,要讲究文明举止,塑造好中国人的形象。杨部长讲话后,就带领着大队人马向着国境线进发了。     这里有必要说一下什么叫防火线?所谓的防火线,就是为了防止中国的火灾蔓延到苏联境内,而在两国交界的我方一侧,开设出的一条宽五十米的防火隔离带,每年八、九月份都要清除掉这里面生长出的小树、荊棘和杂草,从而起到阻燃的作用  。由于鸡东段的国界是以山脊的分水岭划分,所以这些防火线走向都是沿山脊延伸。到了九十年代以后,化学灭草被用在了国境防火线的开设上,所以我国在此后再也不用每年组织大量人员上山去打防火线了。 

      人们离开宿营地,先是沿着一处山沟往西南出发,在山沟走了二里多远,就又爬一段坡,上到了一个山头,之后又下了山坡,攀上了一道坡度不陡的山岭,在这山岭顶上,就是我们要清理的那条防火线。一路上,我们行走在边境地带林木茂密的原始森林里,铺滿腐叶的地上不时能见到野兽留下的蹄印和粪便,森林见不到人类活动的痕迹和脚印,滿眼都是几搂粗的红松、油松等大树,不少粗大的老树倒地后,只能任其自然腐烂而自生自灭,林业部门也从不在边境地段的森林里采伐。     站在防火线,实质就是到了国境,我见到这条宽阔漫长的工程非常壮观,这是边境居民为国家做出的奉献,是他们用自己的劳动和汗水创造的风景。整个场地上根本见不到树木,因为树木已在多年前开设防火线时被统一伐倒,眼前只有一些荊棘、野藤和野草高矮不齐的生长着,草色有的青绿,有的已经结籽枯黄。整个防火线好似覆盖着一道浅黄色,沿山脊向着远方逶迤地伸展。从防火线里横跨到对过的边沿,在靠近边界约有一两米的地方有一条宽约半米的小路,我方把它叫做边防军巡逻路,这条路硬是靠边防战士的脚板踩出来。据知情人介绍,苏联的边防军人在巡逻时常常骑马,在他们那侧的树林子里行走。在见不到我方人员时,他们也时常偷偷出来骑马走这条毛道,一旦遇上了我方人员,他们就会马上钻进林子里,等我方人员走远了,他们又会骑着马从树林子里钻出来。      站在我方一侧的巡逻小道上向着异国举目,滿目都是连绵的青山和浩瀚的森林,根本见不到一处村庄和房舍,到处呈现着一种原始阔远的状态。放目他国的林中,和我方一侧的森林并无二样,也是遍布着柞树、桦树、红松、油松、水曲柳、黄菠罗等树种。只是原始状态更浓,大树更粗,倒木更多,一株株几人才能合抱的挺直红松寿终倒地后,只能任它自由腐烂成土,之后回归大自然。林中的松茸、猴头、蘑菇等山珍更是撒滿林间,垂手尽拾。但由于苏方地广人稀,这些珍贵财富也没人采集,仍然如倒木一样任它自生自灭。此刻我的思绪上溯,想到这目中的美丽富饶,也曾经是我国的领土,但由于当时国力贫弱,祖先没能把宝地守住,硬是让对方通过不平等条约把大片领土霸占了过去,要知道,我们有的人家的祖坟,还埋在对面那些老林子里呢。     第一天我们每人分配了二十米长的任务量,我和老李的任务段紧挨着。由于我俩的段内没有难割的荊棘和小树,多是些矮小的杂草。所以,我和老李两人各自轮圆了手中的大钐刀,只用了两个多小时就把全天的活儿干完了,之后,我俩就坐在防火线北侧的我方森林里休息。中午时分,我们一帮人在防火线上的一座小山头下找到了一处清泉,我取了泉水,和老李两人在林下食用了带上山的油饼、大葱和鸡蛋。午饭后,我俩又在林下铺上衣服睡了会儿午觉。下午两点多钟,我们四个生产队全部完成了当天的任务,民兵连长就领着我们下山了,头一天的活计就这样结束了。      这天晚上,大家又是早早地躺下。夜幕拉下来之后,窝棚里一片漆黑,我把头探出窝棚,感受到了林子里吹着的凉风,透过林隙能够见到几颗天上闪烁的星星。大约九点左右,帐蓬外面一阵“扑扑騰腾”乱响,接着是五队的窝棚里传出了说话声,说话的是徐振义和徐振洪哥儿俩,他们俩个是堂兄弟。原来,他们在回来的路上没有随大伙一块儿下来,而是离开大伙锯菜板子去了。只听这个说:哎呀,今天真算命大,捡了一条命,要不是我俩不要命的跑,早叫那家伙拍死了。那个说:吓死我了,今天能活着回来算是老天保佑,我都看见那小子把巴掌伸出来了,吓的衣服、帽子都他娘的让我扔了。听到两人这么晚才回来,又这样惊魂未定,就有人凑过去,问他们是怎么回事?他们两个就你一言我一语讲了刚才发生的事。原来,他们在下山时有意搭伴离开了大伙,去到深山老林里寻找做菜板用的紫椴,没费劲就找到了一棵两搂粗的大树,于是两人就轮番锯了起来。等到他们把大树伐倒,天也黑的透透的了,接着他们就开始从倒下的大树上往下截菜板。一块还没有截下来,就听到附近有“忽忽拉拉”的动静,并且动静越来越大,二人停手往外一看,见到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再细瞅是一只约有七、八百斤重的熊瞎子,正朝他俩这边走来,离他们仅有二十多米远。两人见状,同时说了声“快撤”,于是丢下衣服、钐刀,拔腿就往山下跑,他俩各自回头望了一眼,见熊瞎子正在后面追他们,并在距他们很近的地方竖起了大巴掌,准备拍过来。于是两人被吓得魂飞魄散,腿都发软了。两人扬起手中的刀锯向着熊瞎子晃了晃,继续往前跑,后来两人见到了一块石头垃子,便在隐敝的一面藏了起来,见熊瞎子从石垃子边上经过跑到下边去了。又过了很长时间,森林里恢复了平静,他俩才悄悄地站起身逃回到了宿营地。两人说完了遇险经过,人们议论了一阵逐渐散去。因为天色太晚了,他俩也没有生火做晚饭,就吃了些早晨剩在锅里的凉饭,算是对付了一顿。当晚,人们都被熊瞎子吓住了,有的一会儿出去一趟撒泡尿观察动静,有的吓得睁着两只眼睡不着,有的在做着恶梦,而我的眼睛却一个劲盯着窝棚门口那道草帘子,通过它来断定有无风险,直到天快亮了,才睡了一会儿。      天放亮了,大家又开始生火做早饭,几缕青烟在森林中弥漫着、升腾着。我和老李依然烙的油饼,除了够早晨吃的,也把中午要带上山的饭备了下来。大家吃完了早饭,就等着到八点钟上山。而公社武装部的杨殿武部长在七点半就提前召集全体民工开会,讲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事件,狠狠点名批评了我们大队第三生产队的民工李福堂。原来,在头一天上午,干完活的李福堂就一个人偷偷越境,去到苏联那边的森林里采集猴头。李福堂往苏方境内走了二里来远,采集了一面袋子猴头,正要背着猴头美滋滋回到境内,刚一跨过巡逻小道就被杨部长领着的十多名民工截住,气得杨部长把他狠狠骂了一顿,把他肩上的猴头袋子要下来,扔出了十几米远。为什么杨部长能抓这么准呢,原来,李福堂越境时就被邻村的民工发现了,随后向杨部长作了报告,杨部长就安排人员抓他,最后还真得把他抓到了。会上,杨部长再次强调了大家应当遵守的纪律,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件。并说,李福堂这事没完,等回去后交给公社保卫组(派出所)处理。      散会后,大家就跟着杨部长上山,这天上山依然走得是头一天走过的那片老林子,但我已感到有了些儿疲惫。到了防火线,我们沿着边防军的巡逻小道往西走,走过了上一天完成的那些工段后,各个大队又在新的工段领任务。每人的任务依然是二十米长,我的任务段还是和老李紧挨着。各个大队分完了任务,民工们纷纷甩开膀子开起活来,防火线上呈现出了热火朝天、争先恐后的劳动场面。又用了两个多钟点,我和老李的工段全都保质保量干完了。这时,同村的民工还都没有干完活,我和老李就站在巡逻小道上等着他们。闲着没事,我又欣赏起异国的森林风光来,虽然和我方的森林并没明显差别,但面前的土地毕竟是异域。已经到了国家的边沿,使心灵得到了一些滿足,但人的欲壑往往贪婪难平。我在想着:异域已经近在眼前,假如几步跨过去,那就有了新的含意,证明我已经出过国。出国是一个多么充滿魅力的欲望,而且此时又这么容易做到,这样的好机会,何乐而不为呢?我已把杨部长和王连长的警告完全忘在了脑后,纪律被变成了儿戏。我对老李说了句:你等我一下,我去出趟国,之后便快步跨进了苏联的森林里。进入林子后,我向四外巡看了一下,看有没有苏联的边防兵在此刻赶来,当确定没有任何人发现我时,我便向着异国纵深前行了二十多米。此时老李站在林子外吓唬我道:快出来吧,杨部长来了。此时我停住脚步,心儿有些“砰砰”的跳,准备赶紧出去,但心里又想着:出了趟国总该留下点纪念吧,于是我便顺手撅折了一棵拇指粗的桦树棵子,之后带着纪念品奔跑着出了苏联的林子,生怕在境外被人捉住。出了林子,我四外张望了一番,根本没有杨部长的踪影,也没有其它人,我这趟国出的,除了老李之外,真是神不知鬼不觉,直到几十年后的今天,也没有第三人知晓。此时,其它人的活有的还没干完,我趁闲把那棵从异国弄回的小树用镰刀修理成了一根直溜溜的小木棍,它被我带回了家珍藏,一直保存稀罕了大半年。     第三天上山,任务没有分到每个人名下,因为全公社没完成的工段只剩了不足五十米。杨部长采取了大帮哄的办法,让全公社的民工聚到了一起清理。人多好干活,人们边干活边说笑,不一会就把活儿干完了。此时才刚刚九点多钟,杨部长要求各大队再把头两天清过的工段复查一下,于是我们便沿着边防军的巡逻小路往回走。我们几个人走在小路上,刚好碰到了两位自东向西巡逻的解放军战士。走到我们对面,两位战士站住停了一下,用亲切、和善的目光打量了我们几眼。我也趁此机会仔细看了看他们。只见两位战士左肩上都背着冲锋枪,左手拇指顶在胸前的枪带上,身穿着草绿色的军装,红五星和红领章在阳光下放射着鲜艳的光芒,两位战士都显得非常英俊和威武。据说,他们并不是每天都在边境线上巡逻,而是在一个月内不定期的巡逻几次。两位战士站停了不到半分钟,就又背着枪继续前行了,我又多看了几眼他们的背影。      打防火线的活儿结束了。第四天上午,送我们来的那两辆马车又来接我们。大家把行李装在马车上,住过的窝棚也没有拆,我和老李只是把那块绿油布撤了下来。在往车上装的东西中,我发现五队的徐家哥俩往他俩要坐的另一辆车上,搬了两块又圆又大的菜板子。原来,他俩在那晚的第二天起了早,返回到了那棵紫椴旁,找回了头一晚丟失的东西,又急急忙忙各自截下了一块莱板子。      岁月是一条河,生活的浪花在河中一次次闪过。那些美好的瞬间,曾经伴随过涟漪和轻风,曾经缠绵和甜蜜过心田,我相信每个人,都会保存一些值得回味的往事,让我们再次回首,去找回那些在岁月中闪烁过的浪花,再在今天幸福的生活中培育出更多的快乐!
 2020.10.29天津西青
作者档案

孙华玉,生于1953年8月,男,汉族,中共党员,中国农民诗人。现为黑龙江省鸡西市作家协会会员,鸡西市地域文化研究会会员,鸡东县作家协会常务理事,鸡东县诗歌协会和诗词协会副主席。

       青年时代曾赴青藏高原从军,担任部队卫生员,退伍后在鲁西南故乡当过农村赤脚医生。1977年春季开始闯关东,当过生产队社员,出民工修过水库,当过生产队保管员和村干部,后来到乡镇政府工作,担任过二十多年乡镇干部。曾发表新闻作品一千多篇,被聘用过电台、电视台、报社的特约记者。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开始文学创作,在国内多家媒体发表过诗歌、小说、散文等文学作品,已出版《杜鹃花》、《乡韵》、《秋声》等七部文集,并有多篇新闻和文学作品在各类征文比赛中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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