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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之水天上来 —郑州小记之一 ●宋延祥 天宝九年，李白50岁。这时的李白，不但是文才和思想的鼎盛时期，还是他酒量最大的时候。这一年，他在河南嵩山和两个朋友喝了一场大酒，这应该是李白一生中喝得最潇洒、甚至最辉煌的一次。要问这场酒辉煌到什么程度？在历史走过的一千二百多年里，后人只有顶礼膜拜——华光盖世、千古流芳。 那时是李白被唐玄宗“赐金放还”不久。这种从天堂落入地狱般的打击如果是放在一般人身上，可能早就茶饭不思、九回肠断了。而李白，情绪不但没有低落，反而“仰天大笑出门去”，并且高声回敬：“我辈岂是蓬篙人？”遂散发宽衣，携剑纵马，“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如出笼苍鹰，遨游于名山大川之间。 拜见了家乡父老，安顿好妻儿家眷，这一回李白沿长江出川东行，一路上会高僧、见名流，坐下饮美酒，张口出文章，挥洒自如，似天马行空，轻松惬意。那一日，骑一匹马，带一壶酒，携一把剑，来到了嵩山西部的紫云山。这紫云山，是李白非去不可的。因为，那里有他的两个好友——元丹丘和岑勋。这二人何许人也？原来是学道谈玄之人，就是世外之人，李白称之为“逸人”，早年便与之“故交深情，出处无间”。 上得山来，李白对元丹丘的颍阳山居赞美不已。这颍阳山居，北依马岭，南瞻鹿台，云岩掩映，松鹤相伴，李白早就心生仰慕，他在《元丹丘歌》中写到：“元丹丘，爱神仙。朝饮颍川之清流，暮还嵩岑之紫烟……”，紫云山简直就是李白心中的仙境。登上山峰极目眺望，黄河蜿蜒东去，远入云天；少林寺钟声在夕阳里远远飘来，天空地灵。回到山居，已是明月初升，多美的嵩山！“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多美的月亮！“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酷爱山美月明的李白，令众人将菜肴移至庭院，三人便在树下对饮起来。“酒酣心自开”的李白自是口若悬河，从朝廷政治到武功侠客，从嵩山空境到儒道名流乃至修身养性长生不老，高谈阔论如滔滔黄河。诗仙在场当然谈诗。酒过数巡，岑勋向李白求诗，李白不假思索地挥笔写了一首《酬岑勋见寻，就元丹丘对酒相待，以诗见招》：“黄鹤东南来，寄书写心曲。……且向山客笑，与君论素心”，诗中自比黄鹤，可见心意已在超脱尘俗。在李白一杯接一杯的豪饮下，几坛美酒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见底。河南是中国酿酒技术的发源地，历史上的“杜康树洞藏粮偶得琼浆”的典故就是出自嵩山往西不足80里的伊川，好客的丹丘先生岂能让宴席缺酒？不出一个时辰，庭院中已经是到处花香酒更香了。月光里，老树下，几个人一会儿是酒令高唱，一会儿又是金樽叮咚，天高地远光影斑斓，还真有些仙人夜聚的格调呢。这酒喝到了子夜也不见有散席的意思，谁喝醉了便席地而睡，醒来则继续举杯，不记得瓮坛几多，更不管日月沉升，就是一个随心所欲、畅谈痛饮。那么，这日李白喝了多少酒呢？按他自己的话说是“一饮三百杯”。多大的杯今已无从考证，不过，就这数百的量级已经足以让天下所有喝酒人胆寒了。李白的酒量到底有多大呢？按照杜甫的评价，“李白斗酒诗百篇”，也就是说李白喝酒论斗，“斗”，就是斗卮，是当时最大号的酒杯，按照今天的计量标准折算，一斗就是2100毫升，也就是市制的四斤二两之多，比哈尔滨饭店里的大扎杯要大上一倍还有余。虽然唐时的酒是黄酒一类的米酒，但是具备一席能喝百杯或几斗的酒量，谁能不说那就是王者风范？而更让人高不可攀的是，别人酒后是头晕口拙更有甚者嗜睡尿床，而李白却是灵光闪耀文思泉涌且锐不可当，“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啸傲凌沧州”。按照贺知章的说法，李白是“谪仙人”，就是神仙被贬下凡之意，而李白则说自己“臣是酒中仙”，喝醉了酒可以作诗，且能作出旷世佳作来，那不是神仙又是什么？
席间，元丹丘又一次醉后醒来。他最知道李白，仕途遭遇巨大打击，“抱用世之才而不遇合”，便看准了一个机会向李白说道：太白兄，你这次来，是不是可以留下来和我一起养修鹤骨松筋呢？你的一览众山小的才华，你的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的远大志向，已是天下皆知，依贫道之见，你虽功无成但名已遂，诗词功力炉火纯青无人可比，世人已是十分敬仰的啦。有如洪水上涨到了堤口，李白早已被酒兴引燃了的压抑心情，在朋友面前终于冲上了最后的防线。稍有沉思，转而双眸一亮，一杯酒一饮而尽，手臂用力一挥，自成韵律的川音如同决堤的河水，在夜空中倾泻开来：时光流逝，如黄河入海一去不回；人生苦短，看朝暮间青丝白雪。志向已空，忧愁何解？惟有金樽美酒……极度的感慨喷薄而出。元、岑二人早就理解李白这巨人式的感伤，不去打断，让他尽情的抒发。只见李白仰天一叹：人生苦短啊，为什么不快乐一些呢？比如，就像今晚，好友在，天空朗，酒杯岂能空对月！元、岑二人知道，李白的伤感虽然难免，但悲观却与他的本性所不容——说是及时行乐，但他心中是深含治国安邦的壮志难酬之怨，是他平视王侯的自信被无情摧残的切肤之痛！是的，面前的李白可是一个几世难遇敢作敢为而又才华横溢的奇才，比如现在，他刚才的几句话不就是一首个性张扬、气冲霄汉的绝唱么？元丹丘示意家童铺纸研墨，好一个诗圣，说道情真处，衣袖张扬，双目放光，高声朗唱中摇晃着来到案前，运笔如飞一气呵成，一首中国历史上最为荡气回肠的豪放诗篇——《将进酒》，就此诞生。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今年春节前，我终于来到了郑州。古老黄河，乃中华文明之源，我怎能不去拜谒？我登上极目阁向北眺望，只见冬日里的河水泛着亮亮的波光，无声的由西而来向东而去，安静得就像一个古稀老人。清凉的河风从耳边吹过，风声中，似乎是一个沧桑的声音在讲述着一个故事：当年，奔涌不止的河水，涛声隆隆威风八面；那南边的紫云山1啊，酒气香飘，以至于熏醉了天上的月亮，那是我们的李太白正在与元、岑二人豪饮狂欢……。声音随风远去，再听时，我似乎听到了李白那似醉非醉的川腔在急声慢调地咏唱：“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我不禁四下里寻找。哦，我一个凡夫俗子，怎地会看到那个骄傲不羁、灵光闪耀的伟大灵魂？ 世人无不赞美李白，早已敬之为诗仙。但我还要说，还应尊之为师表。千百年来，李白和这首因醉而美、因悲而壮的《将进酒》，激励了无数的炎黄子孙，只有义正行洁，才能侠肝义胆；做到博学多才，便可心怡飘然……。 宋延祥 二〇一五年一月十日 参考书： 《厚重河南》 中州古籍出版社 2003年9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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