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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晓光:痴娃 | 小说

 北疆文艺 2023-03-03 发布于黑龙江




痴     娃

● 邹晓光

北风卷着大烟儿雪疯狂地奔腾着、呼啸着,使这本来就很冷的荒原更增添了透骨的寒意,灰蒙蒙的苍天静静地俯视着茫茫白雪上那个笨拙的身影,他跌跌撞撞地癫跑着、狂舞着,并不住地吼着嚎--嚎嚎--,远处,几只狗吓得没命地逃去---。

痴娃其实不很痴,长得浓眉大眼的,只是他那特有的憨劲儿再加上人特老实、说不出道不明的,给人的印象不免有几分傻气,只有痴娃娘护着自己的儿子谁说俺娃傻,不就是心眼儿慢点儿吗,照样娶妻生子,可人们仍然管他家娃叫痴娃

            [一]

农家的腊月正是猫冬的季节,农民们劳累了一夏现在有空闲了,呆着没事儿扯个婚姻串个亲戚的倒也乐哉,秀丽就是这时来到痴娃家的,秀丽是痴娃远方的一个表妹,痴娃今年十七岁,她比痴娃小三天,都是属羊的,娘唠唠叨叨的一番话痴娃就记住了这些。从表妹到他家的那天起痴娃比以前驯服了许多,秀丽那莹莹的眸子,脸上那温柔的淡淡的微笑和身上那紧裹着的气息诱使他整天守在娘的身边,听秀丽和娘唠嗑儿。然而唠的更多的却是邻居家的顺子,顺子今年十八了,是这个屯的大学生,听人说顺子念了十一年的大书,有三年还是在城里念的哩。顺子人品好、机灵,咳、只可惜差三分没考上大学。痴娃娘泛泛地夸、秀丽痴痴地听、痴娃呆呆地看。秀丽偶尔转过头来、看见痴娃定定地瞧着自己,先是脸一热、然后抛给他一个淡淡的微笑,痴娃便马上不知所措、犯罪似地逃开去了,可一会儿便又溜到娘的身边静静地听、呆呆地看,秀丽依然淡淡地笑,那笑、好迷人。

秀丽开始好上顺子家串门儿了,痴娃娘唠嗑儿时又多了一个旁听者、那就是顺子,不知为什么痴娃特别烦顺子,常用眼睛狠狠地盯,然而顺子好象什么也没看见,照样比划着夸夸其谈,眼睛不时地瞟瞟秀丽,这使痴娃更加不舒服了,常把外屋的物件摔得叮当地响,顺子依然来,秀丽仍然去----

农民坐在热炕头儿享福是享不住的,常找些不大不小的活儿来干,扒扒麻啦、搓搓包米啦,这天秀丽又过去帮顺子家搓包米了,痴娃娘说:娃儿,你呆着也没事儿,帮顺子婶儿家搓包米去呗,痴娃不情愿地吭哧着,秀丽忽闪着大眼睛表哥,咱一块儿去吧,痴娃便乐颠颠儿地跟着去了。

痴娃总挑最累的活儿干,他自己从包米堆里捡包米自己往屋里端,一个人供顺子、顺子娘、顺子家的二娃、秀丽四个人搓,顺子一个人撺,把包米撺一趟趟的沟儿,大家搓起来就省劲儿多了。秀丽紧挨着顺子,顺子撺完包米就递到她手里,俩人相对着笑。痴娃娃每次端包米回来都看见他们笑,痴娃来气不端了,他只在外面盖着雪的包米堆里往筐里捡让二娃端。他拼命地装,雪沾了一手湿漉漉的,哼,我狠劲儿装,让你撺不过来,手给你磨出血泡看你还笑不,他痴痴地想,手仍然飞快地忙碌着,二娃喘息着端:屋里、屋里顺子哥忙得满头汗,都撺不过来了,痴娃听了开心地笑了,手上的雪化了,又结成冰。

夜深了,痴娃端进最后一筐包米,秀丽眼尖表哥,你的手咋的啦!大家借着灯光看去,痴娃手指惨白惨白、硬梆梆的,婶子快、快,我表哥的手冻了,秀丽着急地喊着。这孩子,手冻了还不知道,顺子、快,锅里有热水端来给痴娃暖暖手。顺子很快端来一盆热腾腾的水,顺子娘麻利地把痴娃的手按进了水里,啊一随着的便是一声长长的惨叫。

痴娃的手指全掉了,胳膊两端是两个光秃秃的疙瘩,有人说痴娃的手当时如果放在凉水里缓,冰缓出来就没事儿了,痴娃娘谁也没怪,只怪自己的娃太痴,这也是天命吧,她想。

秀丽走了,和顺子一起走的,痴娃娘说秀丽是把顺子领回去让家里人看看,如果相中了就当倒插门女婿。痴娃更呆了,总是在村口呆呆地遥望,从日出到日暮,一直望到很晚很晚,那淡淡的残阳,将村口那尊雕像塑得很浓很浓----

痴娃变得颠颠的了,常常在屋里走来走去,嘴里嘟嘟囔囔满是秀丽的名字,再后来就是睡着睡着呼地坐起,静静地坐,然后下地就往外走,嗵嗵地从屯东头儿走到屯西头儿,再从西头儿走到东头儿。这个屯的人,半夜里常听到道上有嗵嗵的、重重的脚步声。

痴娃, 疯了。

      [二]

痴娃他们屯儿来了一家跳神儿的,一个双目失明、四十多岁的妇人,一个长满络腮胡子、矮矮的个子、目光贼烁的男人,那男人,使人一看便想起《三国演义》里的猛张飞。跟着他们的还有一个十三、四岁,瘦弱的身子、穿件粗蓝布褂子的小女孩儿,那女孩儿虽然身体瘦弱,可那短短的小辫儿和那乌黑的眼睛却透着几分灵气。老妇人是大神,那男人是她找的第七嫁老公,是新搭挡二神,那女孩儿叫燕子,是她和第一个男人的产品

都说这个大神挺灵的,能驱神散邪、百病全治。痴娃娘动了心想“我家痴娃整天魔魔张张的,给他看看,驱驱邪气,反正看不好也看不坏,顶多搭几个馒头、几籽香罢了”。

于是,日落西山时,村头那三间破土房里响起了阵阵的鞭鼓声。那跳动的烛光将一个披头散发的身影映在窗棂上、不断地扭摆着,无数长头发短头发的脑袋在忽明忽暗的烛光里晃动着。痴娃坐在灯影里只是定定地瞧,尽管鞭鼓响了一阵又一阵,可他仍没事人似的东瞅西望,那小女孩儿活跃在烛光里,一会儿舀来一碗水、一会儿又燃上几根香,那活泼的身影很象秀丽,望着望着,痴娃喃喃地说:娘,我要---

痴娃有媳妇了,虽然燕子比痴娃小五、六岁,可这三口人毕竟因她有了吃饭和安身的地方。痴娃娘自己搬进了小里屋,外屋大炕让给了痴娃、燕子、燕子爹娘四口人。他们在痴娃家设了一个堂子,常有些冲着鬼撞着神的人来求燕子娘跳一番,倒也有些小小的收入。痴娃娘将老头儿留下来的绵羊赶了回来{原先在别人家寄放了}交痴娃放,娃儿,这是你爹留给你说媳妇的哩,好好放啊。于是,这个小村的人每天早上都会看见痴娃领着个小女孩儿赶着一群羊披着朝霞从小村里走出,晚上又都被阳光映成紫檀色而归,那些羊,各个圆滚滚的。

燕子虽然不知道女婿是怎么回事儿,可从痴娃娘那慈爱的眼神来看她和痴娃有特殊的关系。痴娃对她特别的好,她和痴娃特别和得来,痴娃没有手指,她每天揣很多的瓜子剥出仁儿塞进痴娃的嘴里,痴娃只是嘿嘿地笑,不好意思地享受着这个小姑娘甜甜的恩赐。

燕子的手特别巧,她会将零星的蒲公英花用草系在柳条儿上,围成漂亮的花环戴在头上,痴娃呆呆地瞅,眼睛里流淌着热热的光,燕子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忽而转过头来,嘻笑着问:婆婆丁开黄花儿、你娶媳妇谁当家?

我!痴娃愣愣地回答。

不,我当家!燕子抢辩着。

我娘说我当家痴娃嗫嚅着。

你傻!燕子笑了。

哼!痴娃悻悻地走了---

这天,痴娃和燕子赶着羊又回来了,快进屯子的时候,一群狗围住了他们,几只狗向羊群里猛冲着,吓得羊咩-咩四处乱跑,痴娃挥着鞭子呼号着边骂边追打着这些狗。燕子落在了最后,一只黑狗狂吠着扑了过来,妈、妈-痴娃-”燕子惊叫着向痴娃奔去,那只狗在后面紧追着,痴娃放弃了一只正在追赶小羊的黄狗呼呼地跑了过来,操你妈的,我打死你!随着一声脆厉的鞭响,那只狗惨叫着跑开了。燕子哆哆嗦嗦地依在痴娃身边,痴娃一低头,一些红红的东西正从燕子的裤管里渗出来,“妈—妈—,燕子出血啦”痴娃背起燕子边往家跑边惊叫着。

痴娃娘笑吟吟地朝着燕子娘能给他们圆房了

这夜,痴娃满脑袋乱乱的,总淌着红红的东西,他屏息倾听着燕子那均匀的鼻息声。这时,一个黑影掀被钻进了燕子的被窝儿。谁?啊?叔!你、你干啥?随着燕子的惊叫声,痴娃的血一下热了起来,这时,随着一阵热风一个柔弱的身子钻进了自己的被窝,还没等他弄明白怎么回事儿,燕子已经扎进了他的怀里。娃哥,我叔、我叔他要---燕子抽抽嗒嗒地哭泣着,痴娃心怦怦地跳着,他恨恨地盯着燕子的后爹,牙齿咯咯地响,畜、畜牲!”“痴娃,别、别吭声,我过去、我过去,燕子爹灰溜溜地钻回了自己的被窝儿。

这天,痴娃早了些和燕子放羊回来,看见燕子爹慌慌张张地从小里屋出来,他不解地进了小里屋,看见娘在炕上边系着衣服边抹着眼泪。那晚的情景又浮在眼前,他呼地蹿进厨房,笨拙地捧起菜刀飞快地追了出去,燕子爹没命地边跑边喊着:救命啊,快救命啊,痴娃要杀人啦-”,燕子爹飞快地跑,痴娃狠命地追,几个年轻人紧紧地抱住了痴娃,痴娃咆哮着:我杀了他,我杀了他--”燕子爹借机慌慌地逃开了……

过了四、五天,燕子爹领了一个戴国徽穿警服的年轻人回来了,他说要领走燕子娘倆。痴娃愣愣地护在燕子身前,我不让!痴娃娘扑过去哀嚎着向年轻人解释:她是我们收养的儿媳呀,是俩厢情愿的啊,那年轻人凛凛地说:他们这婚姻是违法的,他们非法同居是要法办的。燕子爹在一旁附和着:听明白了吗?痴娃和燕子这叫非法同居,燕子要不让我们领走,公安局把他倆都带去蹲小号。痴娃虽听不懂什么法不法的,可蹲小号儿是听屯里人说过的,说一个人关在小栅栏里,站不起蹲不下、屙尿都在一块儿,还常有人用带电的棍子捅你,他不愿燕子受那种罪。

燕子爹把燕子娘倆扯走了,燕子走一步、一回头,那恋恋不舍的目光,揪得人心里---

燕子走那天,痴娃在村口站了一夜。

后来,有人看见出落成大姑娘的燕子抱着个小孩儿和燕子爹在一起。有人说那小孩儿是痴娃的,有人说是燕子爹的,那些日子,总有关于燕子的新闻在屯里流传--

痴娃又烦躁地可哪儿走,又睡着睡着呼地坐起,小村人的心底又响起了沉重的、嗵-嗵--的脚步声。

再以后,痴娃没了。

有人说,痴娃找燕子去了……                         





作者简介

      邹晓光,19685月出生于黑龙江省兰西县,历任《绥化日报.法制周刊》兰西县工作站站长,黑龙江省政府新闻办《都市安全》杂志新闻部主任,《民主与法制》杂志社黑龙江记者站新闻部主任,黑龙江日报报业集团《新农村法制》专刊主编,《新农村》杂志新闻部主任等职。绥化市作家协会会员、绥化市摄影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楹联协会会员、黑龙江省诗词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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