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平权倡导者：捡泥，一个“需要”减肥的女权主义者

采访/整理：033

被访人/口述：捡泥

这是我们的“身边的平权倡导者”的第二集！感谢捡泥来跟我见面，接受了我的采访。作为一个新晋的女权主义者，她还在探索和成长。

我：先请你介绍一下自己吧！

捡泥：（不好意思地）我叫捡泥，今年23岁，我是九零后。

我：那你认为自己是一个女权主义者吗？

捡泥：是的。首先我很认同“女权主义”，虽然我接触女权主义的时间很短，想得也比较浅，但是我已经开始有了这个意识去了解它探索它，并且去维护和宣传它。之前我看过“我们与平权”群里分享的一个视频，里面有一句话：'I would rather be a bad feminist, than no feminist at all'(视频来自Roxanne Gay的TED演讲'Confession of a bad feminist')。可能有时候我有些极端，有时候方向也会有错误，但是我很骄傲自己是个女权主义者。

我：那你认为“女权主义”是什么？“女权主义者”是什么？

捡泥：女权主义就是让女生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事，而不一定是去做（别人认为的）“正确”的事。比如“减肥”，现在每个女生都在减肥，不管她是胖还是瘦，就算她只有80斤她也仍然在减肥。我有一个妹妹，还在上初三，就已经用节食加运动在减肥了，虽然她比我还高（我163cm ）并且只有90斤。现在“减肥”开始（在女孩中被提及及实施）的年龄也越来越小，她们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减肥，只是因为媒体宣扬以瘦为美，她们就想要变成那样就开始减肥。而且很多人其实是被迫减肥的，她们本来其实很好看，但只是因为身边的人的影响就开始觉得自己“很胖”不好看，“需要”减肥。如果她们有女权主义的意识的话，就会明白，我们不是为别人而活的。所以我们（女权主义者）就可以告诉她们不需要减肥，但是如果她们是为了健康而减肥，那也是可以支持的。

我：为什么女生要减肥而男生不要减肥呢？

捡泥：因为主流媒体针对于女生宣传的是“瘦即是美”的价值观，所以女生为了好看，都在减肥。

我：那么女生为什么要按照主流媒体宣传的标准去“好看”呢？

捡泥：因为女生还是觉得自己“好看”的话，才能够找到男朋友，才能获得更多的工作机会。

我：所以可以理解成女生是在试图用“主流媒体定义的好看”的这个资源来换一些东西。“主流媒体定义的好看”就变成她们的商品。你觉得这是不对的吗？

捡泥：不对。所以作为一个女权主义者，我想告诉她们，你不必符合媒体宣传的那种过度化妆和过度包装的美，你的心灵和你的笑容比你的外貌更美。

我：那你觉得你自己好看吗？

捡泥：我觉得我不好看，因为我有点胖（笑）。

我：所以你也想减肥，想要变好看是吗？

捡泥：嗯，是的。我知道我的这个想法跟我作为一个女权主义者的身份不太符合，但是我还是想要变成模特身材。

我：那你觉得你花很多时间跟精力在（减肥）上面的话，你会变成模特那样吗？

捡泥：我觉得我会变好看吧，至少会接近（模特身材）吧。

我：那“更好看”是为了什么呢？

捡泥：为了自己开心呀。会变得更自信吧，因为达到了自己满意的身材。

我：你觉得你会达到“让自己满意”的身材吗？真的达到之后，它会让你开心吗？

捡泥：我也不清楚。我周围所有的人都在让我减肥，虽然我知道TA们说的不对，但是当ta们把减肥和“毅力”联系到一起的时候，我就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了。于是我就“不得不”减肥了。

我：那你觉得减肥是和“毅力”有关系的么？

捡泥：是的。

我：但是这个“毅力”和你的快乐有什么关系呢？现在你有因为你的身材而导致的不开心吗？

捡泥：有。

我：那你觉得改变身材才能够改变这个不开心吗？还是改变心态比较容易？

捡泥：改变心态比较容易。其实在减肥的过程中我已经体会了这个道理，但是我周围的环境让我无法这么做。比如说，我爸爸打电话给我，就会问我：你瘦了吗？我回家的时候，我妈妈也会让我少吃一点。为此我还在妈妈面前哭过，可是再下一次当我妈妈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她问：你瘦了吗？我这样问你别生气哦？当我回答没有的时候，她说：我瘦了。（笑）我也无力吐槽了。

我：那他们为什么会把你是否快乐，你生活是否幸福和你的身材联系起来呢？

捡泥：因为他们觉得我瘦了才能找到男朋友，才能结婚，才不会沦为剩女。虽然我自己并不赞同他们的想法，但是我也没有什么办法（去改变它）。

我：他们会经常提到“剩女”这个词吗？

捡泥：他们没有那么专业（提“剩女”这个词），但是他们会经常说，你看谁谁家的女儿，都那么大年纪了还没结婚，都嫁不出去了。

我：那是多大年龄呢？

捡泥：27、28岁吧。不仅仅是父母，而且我们那里的年轻小伙子也这么认为。之前有一个我们那里的小伙子可能对我有点意思，他就发微信跟我说了一套关于彩礼的理论：你现在该找对象了，你的年龄刚好正适合嫁人，等你到了25岁，你就掉价了；等你到了27、8岁的时候，你就只能半价了；等你到了30岁，你就卖不出去了，说不定就只能“买一送一”了！

我：“买一送一”是什么意思？

捡泥：就是嫁(买)一个女儿的同时，还要给男方一份彩礼。

我：“彩礼”的意思就是，男方要在结婚时候给到女方家里的金钱或者礼物，对吗？大概多大金额呢？

捡泥：是的，大概15到20万。

我：那这个钱或者礼物，是给到女方的家长而不是给到女方自己的是吗？

捡泥：是的。现在也有很多女孩子自己收下了彩礼，但是我不知道她们是不是再给回父母了。

我：所以像你这么大的，22、23岁嫁人是“全价”，15到20万的彩礼；25岁以后就是半价，7、8万的彩礼；27、28岁时候就是“免费”，没有彩礼；30岁以后，女方家里还要给男方15到20万让他娶自己的女儿，是这个意思吗？

捡泥：是的。像是我爸爸，当我跟他说我不想结婚想要单身的时候，他就很反对，他的理由是“别人都结婚，你为什么不结婚，你怎么那么奇怪？”当我跟他说：那我要是婚姻不幸福的话，我还要结婚吗？他无力反驳，但是还是让我要结婚，他就是没有办法理解为什么要不结婚。当我跟他说，那我以后婚姻不幸福，一定会离婚。他就说：你怎么可以那么不负责任？

我：所以你爸爸的意思是，在预知没有足够的感情/经济基础可能会离婚的情况下仍旧结婚是一个负责任的行为；在不幸福的婚姻里面选择离婚却是一个不负责任的行为，对吗？

捡泥：是的。 而且我爸爸的想法不是只针对女孩子的，他认为所有人类都得结婚。而且结婚之后为了“负责任”就要一直维系这段婚姻，“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过也不只是我爸爸老一辈的人这么认为，包括我们寝室的九零后也都这么认为，她们都觉得“不结婚”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捡泥：还有“生二胎”的事情，如果女人不生，就会被说“自私”。因为丈夫，公公婆婆，甚至外公外婆都想要这个“二胎”，他们就会指责这个女生，你不想生就不生了？你怎么那么自私？其实要第一个孩子很多时候也是被逼的。

还有婚后男女在家庭中的分工。如果家庭里有一个人需要出去工作，一个人照顾家庭，那么男人就要出去工作，女人留下来照顾家庭。我有一个舅舅，他的情况正好相反，他在家里照顾孩子，妻子出去工作。所以家里的亲戚呀邻居呀熟人都会说我舅舅好吃懒做没本事，不知道舅妈要他什么用。在这样的环境中，连我的舅妈也会有点嫌弃他。

出轨方面。只有男生可以出轨，女生不可以出轨。如果男生出轨的话，不是男生的错，是因为女生在家里不好好打扮自己。

我：那要是女生出轨是不是因为男生没有在家里好好打扮自己呢？

捡泥：不是。连我身边的女生都觉得，“在你怀孕的时候，男生没有地方发泄，他怎么可能不出轨？”

我：建议你的朋友们去看看Sofia Jawed-Wessel的一个Ted演讲“The lies we tell pregnant women”。

捡泥：还有买房子的问题。之前我跟父母讲过我想要自己买房子的事情，他们就嘲笑我，觉得我最为一个女孩子根本不可能有能力自己赚钱买一套房子。他的潜意识里就觉得一个女生根本不可能独立支撑一套房子的开销。我也想讲讲给我哥哥买房子的事情：从小家里就准备好了要给哥哥买一套房子，不管给不给我准备，给哥哥准备一套房子结婚这件事情都是默认的天经地义的事。为了给哥哥买一个可以满足结婚条件的房子，家里借了很多很多的钱，并且为了给哥哥结婚以后买车父母还要跟我借钱。当我告诉他们我没有钱之后，他们就觉得我很自私。

我：那你觉得他们的想法对吗？

捡泥：我觉得还是有些地方对的，父母毕竟养育我这么多年。

我：那父母也养育了你哥哥呀？

捡泥：他们的想法是，我哥哥在他们老了的时候会赡养他们的。但是我身边的例子都是，父母老了是女儿在赡养。但是我也没有办法改变他们的想法。

捡泥：之前我还有一个男同性恋朋友，他觉得女同性恋出柜就比较容易，他出柜就比较难，因为他是家里的男孩，要顶起家里的栋梁。

我：那他是一个男同性恋他就不能顶起家里的栋梁了吗？

捡泥：他是这样认为的，他觉得这样很丢人。可能他从小就是家里引以为傲的男孩子，但是后来他发现自己是同性恋，就变成了一个家里不引以为傲的男孩子。

我：为什么呢？他是同性恋和他的其他身份并不冲突啊？比如苹果的CEO库克在我们知道他是同性恋之前和知道之后他的工作上的贡献并不会改变呀。

捡泥：你说的都对，但是他可能也很难能向家人证明吧。其实为了改变身边的朋友们的陈旧想法，我能做的只是跟ta们讲道理，期待ta们能听从我的观点，但是我也很难考量ta们的想法会不会改变。有时候跟很多人也很难讲得通，因为ta们对自己之前持有的观点太认同了。我也只能做好自己，做一个合格的女权主义者。

我：在你成为女权主义者之后，你比之前更开心了吗？

捡泥：更开心了！以前收到不公平对待的时候，我都会默认；但是现在我已经能够了解这不是我的问题，并且能思考背后的原因，并尝试去想我们能做什么，就会觉得对自己的生活更有掌控感。

我：捡泥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捡泥：有！以前我听到关于彩礼的那套观点的时候，我会觉得正常，因为老家就是这样的，但是现在我已经知道了背后的原因，知道了“Aging does NOT devalue me”，也会以此劝慰身边着急结婚的朋友。并且更尊重选择单身的独立女生。

同时我也觉得争取女权是给女生选择权，而不是男生做什么女生就要去做什么。我们是不一样的，但是选择权应该是一样的。

我们需要一个可靠的三观正的温暖团结的组织和宣传的平台来推动女权的进程。

但是关于你的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我们大家可以一起为中国的性别平等做些事情，你认为会是什么？你希望是什么？你可以在其中提供什么或者起到什么作用呢？”），我一直没有找到一个答案。

跟捡泥是因为一次在群里的关于女权的争论而认识的，那时候她对平权有所思考但是却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后来我们聊了很多，她在谈话中展现出来的学习能力很让我吃惊，我也在当时对细粉盛赞了捡泥一番。

我们的谈话持续了67分钟，为了尊重被访人的隐私，并且篇幅有限，我无法把所有的谈话细节都放在这里。但是我得到了很多启发，也看到捡泥自己在平权道路上的挣扎和努力，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持续的进步。

我相信你对捡泥的困境有很多的建议，请留言给我吧。

备注：

-本文图片均由捡泥提供，第一张是捡泥的自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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