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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蓉、朱孙诒不和之源起

 思想的救赎 2023-03-04 发布于广东
        咸丰十一年正月二十二日,骆秉章从长沙启程,赴川平乱,手下幕僚有刘蓉、朱孙诒、彭洋中等人,所率兵力主要是刘岳昭、黄淳熙两军,一万馀人。二月二十一日,抵荆州沙市。

此前,太平军已陆续占领湖北黄州、黄安、德安等地,江西亦告急。因此,当骆秉章刚抵沙市,湖广总督官文、湖北巡抚胡林翼即来函挽留,请援江、鄂。

刘蓉认为,江、鄂的军事地位远比四川重要。上年十一月,当听说太平军彭大顺部入赣,他就建议过骆秉章以援川之军援赣,先肃清江西再入川。因此,官、胡的请求,完全契合刘蓉的想法。在他的劝说下,骆同意以全军支持江、鄂。但是,朱孙诒强烈反对。由于他朱总理营务处,地位重要。刘蓉考虑到自己与骆只有半年之约,就作了让步,提出分刘岳昭部援鄂。骆同意了。二月廿四日,刘蓉致信胡林翼,说黄淳熙“沉毅明决,而强倔负气,非相习之久者不能调也”,故拟调刘岳昭。

但官、胡仍然请骆遣全军支持江、鄂。刘蓉自然是支持的。朱孙诒屡次面争,见骆仍无定议,遂上禀文。略谓:

        “连日面禀各情,非不知江、鄂当援,但以江、鄂之事业有督办之人,而节宪所奉命督办者,惟四川也。四川之关系大局,不减于江、鄂,而因久无督办之人,恐愈久愈不能收拾,期其贻患更甚于江、鄂也。即使宪节直率全军径趋夔、庆,而不顾江、鄂,以责有专司、力难兼顾之义揆之,亦无得有从而议其后者。今更能遣将分兵,兼顾大局,则已为常情之所不能为矣。若必欲以全军尽赴江、鄂,则但助江、鄂之将帅,其如川省之百姓何?但应制宪之函咨,其如皇上之成命何?且制宪之所以奏请而函咨者,亦欲节宪分兵数千驻扎重庆,以御川贼东窜之路,亦知川省之不可漠视也。现在制宪奏请尚须奉到上谕,如上谕尽从制宪之请,犹可言也,万一上谕以川事为必不可缓,以制宪之奏为不可听,何可言也?且即令上谕尽从制宪之请,而制宪函中已有分兵重庆之说,若不分兵重庆,将来蜀事不妥,制宪必不肯任其咎。或者节宪直率全军,一鼓而成江、鄂破竹之势,犹可言也,万一兵势稍有顿挫,既贻患于川省,复无济于东南,何可言也?凡此数者,固天下之大局,亦节宪之考成。能全大局而不顾考成,犹可言也,既失考成而又失大局,何可言也?节宪声威积孚中外,川人仰望更不待言。乘此以一往之精神,联四川之精神,兵多固足以操全腾,兵少亦足以策奇功,为皇上保全一完善之区,为东南撑拄一上游之势,大局、考成两系于此。”

刘蓉与朱孙诒有着十多年的交情。道光三十年至咸丰二年,朱署湘乡县令,颇有善政。举罗泽南为孝廉方正,拔刘蓉为县试第一名。倡办团练、剿匪,得到罗、刘及罗门弟子的大力支持,成效显着。罗、刘对朱治理地方出力颇多。他们一起组建湘勇,为曾国藩创办湘军奠定了重要基础。刘、朱由此结下了深厚友谊。曾国藩说两人曾经“不啻子弟之与父兄”,“相欢愈于胶漆”。

这份禀文标志着两人交谊首次出现裂缝。

三月上旬,荆州道府请骆秉章留鄂一月,刘蓉批准半月,骆改为十日。朱孙诒再次呈文反对,劝骆尽快赴川。骆遂于三月十四日起程。

三月下旬,刘蓉于宜昌致信李续宜,谈及援江、鄂一事的变化过程。略谓:

“陈逆乘虚上窜,鄂北几为震动。江西局势,岌岌可虞。此军自抵沙市,叠准官相咨留,旋复奏请分援江、鄂。窃揆东南大局,两湖、江西实为根本所系之地。必三省安固,而后可图进取之规。三省一或疏虞,即平蜀而得不偿失。此鄙人之私议,持之盖非一朝。亦尝默察事会,窃计此三省者将不免于近忧,故思且留钥公于湖南,而移此军于江西。谋之不成,遂有今日。昨接官相来咨,亟劝吁公如议办理。既定局矣,而军中随员多思入蜀者,佥以利害之说动钥公,计遂中变。蓉本只为半岁之约,不欲坚持其议,故且为分军之谋。然计鄂力尚足自固,惟江西糜烂,其祸且及湖南,则实事势之无可如何者。盖天时人事交相凑泊,以成乱局,而速祸机,非人谋之所能及也。”

“军中随员”主要指朱孙诒,“利害之说”即朱第一次禀文中“大局”、“考成”之说。

在援江、鄂的争论中,骆秉章发现朱孙诒不适合总理营务处,遂产生了撤掉朱的想法。二月下旬,胡林翼函询骆如何使用刘蓉,以答复朝廷询问。骆复函称“刘蓉新募护军营勇丁八百名,总办营务,随同入蜀”。胡遂以此奏复朝廷,并云:“臣查刘蓉器识远大,兼知兵事。如蒙天恩逾格简用,畀以封疆、藩臬之任,尚能独当一面,不负职守。”三月二十七日,朱得到这个消息。四月初十日,骆抵夔州。随后,朱第三次禀骆。略谓:

“查刘蓉总办营务,募带护军营勇,职道均未奉有宪札。祇蒙宪台札饬职道总理营务,颁给关防,札饬刘令德谦管带护军营勇。既经胡抚部院奏明,此后营务是否由刘蓉辨理?抑或由职道办理?伏乞宪示。其护军营勇若由刘蓉管带,以后刘蓉是否在管训练士卒?抑或在募应为“幕”之误帮办笔墨?职道因公行札,是否札行刘令德谦?抑或札行刘蓉?均应奉有明文,方足以专责成。近日各省事多不效,实由赏罚不当。赏罚不当,实由是非不明。是非不明,实由责可旁贷,诸凡迁就。宪台综核名实,是以所在有功。职道亦不敢稍涉颟顸,深恐动多获咎。倘染近时恶习,视上谕、宪札为故纸,致朝廷之威令不行,则偾事招愆,退思已不胜诛矣。”

其不平之气,溢于言表。禀文呈上后,骆秉章即撤去朱孙诒的职务,命刘蓉接任。

此前,刘、朱意见上的对立,已对两人关系产生负面影响。朱职务被撤,使两人关系恶化。朱还听说,刘对骆说朱“可小知不可大受”。朱必定将自己被撤归因于刘的“谗言”。这足以撕裂两人的交谊。

入川后,刘蓉为平定蓝、李起义立下大功,几个月后即实授四川布政使。刘、朱两人相交十多年来,朱的官衔一直高于刘,现在刘一跃成为朱的上司,加上之前两人已经有冲突,朱与刘的矛盾只会越来越多,关系越来越僵,终至彻底决裂。与此同时,朱与骆秉章的矛盾也在累积。最终导致朱于同治元年冬黯然离川,并对朱之后的仕途产生很大负面影响。

朱孙诒将自己的仕途不顺,归罪于刘蓉,故一直寻机报复。同治四年,当慈禧太后意欲打压恭亲王奕䜣和湘系集团时,朱抓住这个机会,与同样仇视刘的翰林院编修蔡寿祺联手炮制“黑材料”,由蔡氏参劾刘。随后,朱还写诗,在自注中讥刺刘,并刊刻散发,以达到损害其名声的目的。

同治十二年正月,朱从江西至长沙,与郭嵩焘、刘典等人相会,听说编纂中的湖南省志欲将创建湘勇之功归于曾国藩,深为不满,委托刘典向左宗棠转达自己的意见,同时授意刘典等人搜罗自己治理湘乡、创建湘勇的材料,由刘典之弟刘倬云编辑成《宰湘节录》一书,于四月刊行。

《宰湘节录》除了体现朱孙诒治理湘乡、创建湘勇之功的材料外,还附录咸丰十一年二至四月间朱呈骆秉章的三份禀文和朱孙诒、刘倬云所加按语。光绪二年,朱孙诒好友刘锡鸿重刊此书时撰序。

第一份禀文按语云:“时湖北传言贼匪上窜,无故惊慌。湖北督、抚请截留骆帅全军救援。刘霞仙力主赴鄂,连日辩论,不能相下。因面向骆帅陈利害,而骆帅迄无定见。缘具此禀请率师赴蜀。”

第二份禀文按语云:“时荆州道府请留一月,刘霞仙即批准半月,骆中丞改为十日。刘霞仙之意,总欲骆中丞不能入川,冀朝廷另放一督办蜀中军务。某闻骆帅已准十日,旋具此禀。骆帅阅毕,即令于三月十四日由沙市开船。后四月初十日抵夔州,已属水大难行,勉强而至。土人云:'若再迟一二日,即需九、十月方能至此矣。’至蜀后,湖北果无事。黄子春大获胜仗,滇匪慑服,惜过勇遇伏阵亡。迨绵州解围,刘霞仙遂攘为已功,令骆中丞专折保奏。”

第三份禀文按语云:“此禀上,即将某某营务撤去,此'可小知不可大受’之所由来也。嗣后军务悉由刘霞仙经理,贻误颇大,因怂恿骆帅奏请陕西撤防,遂至陕、甘蒙祸十余年,费饷数千万。”“统而观之,都转不宰湘乡,即湖南不能瓦全。不参蜀军,即四川必大糜烂。到蜀后不撤其营务,则陕、甘无今日之祸。以肇造楚局,力全蜀境,不贻误秦、陇之人,反蒙'可小知不可大受’之目,故一并刊行,以告知者。”

刘锡鸿序略谓:“吾师花县骆文忠公尤倚重之指朱孙诒,疏荐不一而足。当奉命督办四川军务时,特奏以先生指朱孙诒总理营务。军至荆州,鄂省督抚以下游有警,请督师赴鄂,暂缓入蜀,幕府颇韪其谋。先生以蜀事孔棘,蜀人望官军如望岁,力主赴蜀。吾师卒从先生议,决策西征。以此与幕府不和,遂潜构蜚语以耸动吾师,致有'可小知不可大受’之奏……夫吾师非信谗之人,先生本无召谤之理,偶因军事力争,竟至莠言动听,潜移是非于不觉,使先生闲旷多时。”所谓“幕府”,显然指刘蓉。“闲旷多时”,指朱不为朝廷重用。

这些文字理直气壮,言之凿凿。如果它们真是正确无疑的,骆秉章为什么要撤朱呢?骆作为深为清廷倚重、名声素著的大吏,不可能幼稚到被刘蓉一句话所左右。他的决定一定是建立在对朱长期了解的基础上。因此,即使无法得知这些文字对客观事实进行了多大程度的歪曲,但可以肯定它们出于朱不可告人之用心,是不可能全面、客观反映事实的。虽然在入蜀的决策上,骆秉章采用了朱的意见,而从撤朱的决定来看,显然他对朱的为人是不认可的。

同治十二年正月,朱孙诒至长沙,呆了三个多月时间,也就是等到《宰湘节录》基本编成才返赣,可见他为此书花了不少时间和心思。通过此书内容,可知其刊行有两个目的,一是宣传朱的功劳,制造舆论,以影响湖南省志相关表述。如刘倬云按语所说:“朱都转莅官吾楚,所到循声卓著,讲求团练乡兵之法,成就湘中人材,效著一方,功及数省,肇造楚局,所关甚巨。今修辑《通志》,检查抚署旧日卷宗,详慎采择,乃知此事业经各宪迭次敷陈,并曾奉有寄论。是都转操练湘勇,久已上达九重,天下皆知。因概为录出,与刘霞仙中丞所譔《东台山记》、家兄克庵所譔《送行序》、曾文正寿序、罗忠节诗、彭观察《湘勇原流记》,一同刊行。”二是将朱、刘不和归罪于刘,甚至将陕甘遭祸归罪于刘,诋毁刘的形象。手段可谓至极矣。这说明朱对咸丰十一年二至四月间的事仍然耿耿于怀,亦说明此事确是朱、刘不和的起源,并对二人关系造成了根本性的破坏。

尽管朱孙诒一再报复,但未见刘蓉有对等言行。刘蓉晚年将自己平生所写文字焚毁大半,赞美朱的文字却保留下来,得以收入文集。以此来看,两人的品行、格局,不可谓云泥之别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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