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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色背友：意味深长的民间传说 同治十年（1871年）三月十九日，两江总督曾国藩上《复审凶犯行刺马新贻缘由》折。其内容基本与张之万审理结果一致，只有一处改动，即关于刺客张汶祥的身份确认，经复审，实为粤匪余孽，贼心不死，故行刺马新贻。 这个改动非常关键，假如张汶祥是普通百姓因私怨行刺，则马新贻只能按公务员意外身亡办理后事；现查明张汶祥是粤匪，那马新贻就是为国捐躯，属革命烈士，按总督阵亡例优加抚恤。看到这里，张之万恍然大悟，难怪太后对他大发雷霆，自己确实糊涂，马新贻是太后的宠臣，死后怎能没有名分？还是曾大人考虑问题周全呀！  朝廷遵定制，降旨昭告天下，赠马新贻太子太保、世袭骑都尉兼云骑尉、谥端愍、入贤良祠祭祀。天恩浩荡，马氏后人亦无话可说。 随后，准“刺马”案督审、两江总督曾国藩所奏，着将钦犯张汶祥即刻押赴刑场，验明正身，凌迟处死。行刑时，曾国藩亲自坐镇监斩，轰动江宁的“刺马”凶手伏法，但是，此案留下的余波仍未平息。 首先，领衔第三次会审的钦差大臣、刑部尚书郑敦谨，结案之后并未返京销差，而是在江宁上表乞归，且未等复准即擅行归乡，终身不仕。 其次，随同郑敦谨南下办案的两位刑部给事中，结案后即调离刑部，一人发往西北军中帮办营务，终生未返朝堂，一人归原籍，不久后辞官。 其三，参与会审的江宁布政使孙衣言、江南盐法道兼营务处总办袁保庆，拒绝在终审卷宗上具结签字，留下两处空白。  这里面留下的想象空间太大了，已经被千刀万剐的张汶祥在审讯中到底说了些什么？能让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铁面判官郑敦谨忍气吞声，辞官归隐；让刑部两位年轻的业务骨干终身调离政法战线。就在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朝廷再度发布新一轮东南人事调整：江苏巡抚丁日昌因母年迈，乞归乡供养，准奏。着漕运总督张之万署理江苏巡抚。 丁日昌何许人也，其出身曾氏湘军幕僚，素以政务干练，思维机敏著称，是李鸿章出走淮系后，曾国藩身边最为得力的助手和嫡传弟子。丁自同治年间起，协助曾国藩参赞军机，参与设计了湘军会攻安庆、江宁的全部战略，后又追随曾氏北上剿捻，献河防之策，并最终由继任者李鸿章依此策平定捻匪，丁因功保奏江苏巡抚，为老师执掌两江税赋重地。 曾任直隶总督时，处置天津教案失当，朝野毁谤身心俱疲，还是丁日昌只身入津门，替老师临机决断，裨补缺漏，挽狂澜于既倒。湘军集团中，骨干多为武将，恰恰缺少丁日昌这样政事练达，睿智多谋之人，故曾国藩对丁日昌极为倚重，并不排除有百年之后，由丁执掌湘系之意。  然而“刺马”一案，将湘系逼上绝路，太后虽不敢与湘系决裂，亦绝不肯善罢甘休。故当日在养心殿东暖阁，太后先说马新贻办事很好，后又问丁日昌办事如何？其用意已相当明显。你杀了我的心腹干将马新贻，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翻篇吧？那就拿你的嫡传弟子丁日昌来换！为了整个湘系集团的政治利益，此时的曾国藩不得不妥协，太后随着年龄的增长，权谋愈发老辣，一出手即直叩湘系命门。 丁日昌被迫自请去职，时日不久，曾氏病故，丁日昌终生未再致仕，此为后话。 再回到“刺马”一案，最不服气者当属拒绝具结签字的孙衣言和袁保庆，但他们的愤怒亦仅限于此。在朝廷的政治利益、大是大非面前，连从一品大员、刑部尚书郑敦谨都要三缄其口，人微言轻的孙、袁又能如何？至多也就暗戳戳地表达一下不满而已。作为马新贻的铁杆马仔和整个“刺马”案会审全程亲历者的孙衣言，其为马新贻撰写的墓志铭中，有“贼悍且狡，非酷刑不能得实，而叛逆遗孽刺杀我大臣，非律所有，宜以经断用重典，使天下有所畏惧。衣言之所以力争，亦岂独为公一人也哉？ ”之句，似为可信。  不过，相较于这些当事人遮遮掩掩的欲说还休，民间文学家共同创作了一个全新的“刺马”案故事，其内容之翔实，逻辑之缜密，人物之鲜活，远胜于朝廷三堂会审之后的苍白作品《复审凶犯行刺马新贻缘由》折。这个故事包含了权斗、出轨、阴谋、伦理、喋血等大量吸睛情节，其中兄弟情、男女情、渔色背友、快意恩仇更是涵盖了所有爆款文章的主要特征。 故事记载马新贻在出任合肥知县之初，曾奉命率团练进剿盘踞于霍邱一带的山贼，不幸中贼奸计全军覆没。万念俱灰的马知县只求一死，但是山寨的头领似乎别有所图。 原来这股山贼曾是伪太平天国旧部，在一年前的天京内乱中因斗争失利，遂逃至霍邱一带落草，其大头领叫曹二虎，二头领唤张汶祥。曹、张二位既非一般贼寇，自然就不专为谋财害命，传闻许多出走天国的弟兄都接受朝廷招安，进入体制内吃上公家饭，令二贼艳羡不已。而马新贻的进剿正是天赐良机，于是曹、张二贼将马请进账来，纳头便拜，只说生逢乱世，落草情非得已，日夜盼望天恩赐福，朝廷招安，请大人代为通融。  马新贻听闻心中大喜，自己这次进剿贼寇全军覆灭，即便不为贼害，亦难免被朝廷正法。三个同样走投无路的人坐下来一合计，遂决定由马新贻向朝廷奏报大捷，贼部愿意归顺麾下效力。奏报发出，即获恩准，马新贻便要曹、张烧了山寨，带领人马跟他回合肥。如此大事，双方为了具结担保，按照民间规矩，焚香歃血结为异性兄弟，同生死，共富贵。马新贻年长，是大哥，曹二虎是二哥，张汶祥为三弟。 曹二虎和张汶祥不愧为天国悍将，指挥作战极有法度，马新贻有了这二位贤弟，如虎添翼，接连剿灭合肥四周各处贼寇，并在庐州一役顽强顶住了太平军伪英王陈玉成的攻击，遂令朝廷刮目相看，从此平步青云，从合肥知县做到了两江总督。 但是官做大了的马新贻，尊卑有别，不再像从前一样与二位贤弟亲密无间，曹二虎、张汶祥也能理解。然而最终导致兄弟三人反目成仇却是因为一个女人，这女人便是曹二虎的妻子，生得美艳异常，一来二去，就跟马新贻好上了。两人为了达到长期厮混的目的，遂决定设计除掉曹二虎，偶然获知内情的张汶祥大惊失色，急忙去通知曹二虎，但还是迟了，曹二虎已经身首异处。马、曹、张三人既然歃血结义，兄弟杀我兄弟者，必诛之。于是张汶祥就趁马新贻在西校场阅射完毕返回督署途中，执利刃将其当街击杀。  这个故事的妙处在于，其一、很好地解释了马新贻为何平步青云登上两江总督宝座，绝非朝廷任人唯亲，蓄意提拔对付湘系，而是量才为用，大公无私。其二、张汶祥是总督大人的义弟，谁能想到他竟然行刺？督标副将喻吉三的亲兵卫队毫无防备也就合情合理，绝非有意纵容暗地安排。其三、马新贻渔色背友，自酿祸端，根本不存在湘系为对抗朝廷而谋杀大臣，此属无稽之谈。 最后，整个故事的发展逻辑非常贴合底层民众的认知观和价值观，堪称精准投喂。剧终人散，而所谓真相，还有那么重要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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