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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女商人:她们挣得银两,谋得生计,坦荡于世间!

 大遗产 2023-03-08 发布于北京

夜深了,身边的客商们都沉浸在黑甜乡中,鼾声此起彼伏,唯独赵季和辗转反侧。隔壁是客栈老板娘三娘子的房间,这时,似乎有动物的声响。赵季和透过隔板的缝隙看去,只见三娘子点起烛火,从巾厢中取出一副耒耜,还有一头木牛一只木偶人,大概六七寸长,放于灶前。三娘子含水喷之,小人便牵着牛驾耒耜,在床前一席地上来回耕作起来。

《河东记》三娘子。

赵季和看得惊了,不禁屏住呼吸,瞪大眼睛。只见三娘子又取出一包荞麦子,交给小人播种下去。不久,荞麦子发芽、开花、结实、麦熟,三娘子又令小人收割,得七八升麦子,然后用小磨子磨成面,将这面作成烧饼数枚
目睹完这匪夷所思的一切,赵季和在惶惶不安中熬过了这个夜晚。第二日鸡鸣,三娘子将新做的烧饼摆在食床上供客商们当点心。赵季和借口出门去,却悄悄在窗外窥视。
意想不到的怪事发生了,那些吃了饼的客商们忽然扑地,变成了一头头驴子

丹青正史中的巾帼巨商

这个奇谈故事出自唐代薛渔思《河东记》,三娘子是个开客栈的女商人。商人在中国传统的“士农工商”体系中处于鄙视链的底端,又因其精明能干、见多识广、可能聚敛财富而受到关注,本来就是个话题不断的群体。而当商人职业遭遇女性性别时,更易让人浮想联翩

历朝历代都有从事商业的女性,只是我们现在能知晓的关于女商人的描述,都来自男性的书写,真实的女商人不得不隐约在文本镜像中
女商人是跳脱了传统“男主外,女主内”性别秩序与规范的人。她们许多是寡妇,不得不承担起生计,或是丈夫无法独自营生,需要她们抛头露面。既然入了商界,八方来客,腾挪应对,往往修炼得精明玲珑,若加之美貌,游走市间,则成为视线和八卦的焦点。三娘子正是这样的一个人物,她寡居,年三十余,无男女,亦无亲属,完完全全摆脱了传统家庭束缚。而她又颇灵巧,善于经营,对于往来客商,供待周到,佳人美酒,使客商“会饮极欢”,“人皆谓之有道,故远近行旅多归之”,因此生意兴隆,“家甚富贵”。这样有才能有情调的女商人,不同于一般良家妇女的洒脱干练,是让男性所欣赏甚至是着迷的

▲ 古代的女商人。

但也正因为女商人能干与不羁,使得男性感到一种隐约的忌惮。当想象力开始放纵,这种让人无法掌控的女人往往便和法术与精怪纠缠在一起,而女商人的故事也蒙上一层奇谈怪论的面纱。放在一个长时段中观看,随着时间的推移,女商人的故事愈发从历史隐入传奇
侥幸记载于正史的几个女商人,都出现在更古朴的时代。如“中国最早的女企业家”巴寡妇清,这位经营丹砂业而成为巨富的女子凭借自己出色的商业能力,受到世人尊重,甚至雄霸天下的秦始皇也对其优待有加,修筑了一座怀清台来表达对她的缅怀。司马迁也庄重地将其载入专为商人立传的《史记·货殖列传》,留名千秋。
明仇英为《列女传》所绘插图,图中端坐女子是巴寡妇清。
到了汉朝,虽然正史《汉书》《后汉书》里也出现了几位女商人的形象,如董偃之母,以卖珠为业,奔走于贵族之间;吕母,为了给死去的儿子复仇,倾其家产,开设酒店,购买刀剑衣服,救济穷苦,收买人心,最后发动起义,杀死县宰;朱俊之母,贩缯为业。但在叙事中,商业能力不是她们亮点所在,由于别有一番爱恨情仇,才使她们点缀于历史星空中而更多的商女贩妇,由于过分卑微,身世遂化为泡影。
唐代的俞大娘是史书中罕见的一颗耀眼的商界明星。李肇在《唐国史补》记载了她的事迹。这位生活在唐大历、贞元年间的女子,创立了一个航运王国,史称她的航船最大,船上的人生老病死、婚丧嫁娶都在船上进行。

▲ 俞大娘。

她手下驾船的工人有数百人之多,南至江西、北至淮南,每年航船往来一趟,能获得非常丰厚的利润。这位俞大娘作为船主,指挥若定,经营有道,气度胸襟不亚于男子,可谓当时豪杰,故被附于国史补遗之中。

隐约于传奇的神秘女子

遗憾的是,史书留给女商人的客观叙述似乎日渐式微,与此同时,俞大娘的其他商界同行们却在另一些叙述中日益地神秘化,成为唐代的夜晚中,弥漫于说书人的伶俐口齿与听书者的惊讶面容之间的诡异传奇
除了开头提到的三娘子,高五娘的故事也是这些奇闻异事中的一则。这位居住在洛阳的美妇人是位寡妇,擅长冶炼之术,因此而暴富。而在《广异记》中,高五娘的发达乃是源于一场天人婚姻。
高五娘第二个丈夫,是一位天上谪贬下界的李仙人。他与高五娘婚后,定居在洛阳,以冶炼金银为业,高五娘传承了他的技术。结婚五六年后的一天,傍晚五鼓响后,空中传来呼李仙人的声音。李仙人立即出门与上天对话,然后对高五娘说:“我是天上仙人,因为小罪,贬在人间。现在赎罪已满,要重回天上了。我去之后,你可以炼点金银自给自足,但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也不要给别人多炼,否则会害人害己。”说完,李仙人就飞升而去了。

▲ 《广异记》。

高五娘开始还听他的话,谨慎从事。后来却经不住奢华诱惑,卖银太多了,被坊司告发。当时河南少尹李齐知道了这事儿,释放了她,但又秘密使人把高五娘招来,专门为他冶炼金银,前后炼了十余床银器。结果没到一年,李齐和高五娘都离奇地死了
于是高五娘的故事就这样与谪贬的仙人、神奇的炼金术、因果报应等元素糅合在了一起,成为了一个贪婪妇人遭天谴的教化文本。不知真实世界里有没有这样一位精通冶炼术的女商人高五娘,即使有,当她的邻里们看见一个女人靠着男性专家也很难掌握的高端技术而发家致富时,嫉妒是否会使他们牙根微颤,而相信这个女人一定是靠了来路不明的法术。
胡姬所代表的另一类唐代女商人的形象,则以符号的形式深深地嵌于唐代最春光浪漫的诗歌臆想中。“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这些白皙美貌的西域女子,是长安街头最旖旎的风景,她们当垆卖酒,亦可舞蹈助兴,在葡萄美酒琥珀色的醺醉和琵琶颤动摇曳的曲调中,她们脚上璎珞的琳琅,柔软腰肢的回旋,使在座的酒客不禁如入幻梦,春风骀荡

 胡姬跳起飞腾的胡旋舞,妖娆多姿,仿若敦煌壁画里的飞天。画者笔下复原的胡女舞姿,是盛唐最惊艳的画面之一。 绘画/潘振华

这里的胡姬,是美的精灵,或许也是使人沉溺酒乡醉海难以自拔的妖魅。特别是在安史乱后,大难不死的人们将怒气倾泻到胡人身上,连带着美丽的胡姬也受到指责,被认为是蛊惑者,“天宝欲末胡欲乱,胡人献女能胡旋。旋得明王不觉迷,妖胡奄到长生殿”,尽管元稹这首《胡旋女》讽刺的是宫中的胡旋女,而市井间的胡姬也难免池鱼被殃。
到了宋代,俞大娘那般的女界巨商不再闻说,女商人基本上经营着小本生意以谋得生计,她们的身影时不时闪现在宋人的笔记里,代表着某种乡国思绪,如《东京梦华录》中的曹婆婆肉饼、丑婆婆药铺等。尽管如此,女商人相较来说还是少数,在展现汴京繁华的《清明上河图》中,百千店铺林立,也只有一家饮食铺子有自己的老板娘。

宋代女商人。

更生动的女商人故事还是出现在志怪之书中。在洪迈的《夷坚志·侠妇人》中,靖康难后,陷于中原的董国庆于颠沛中得了一个小妾,这位女子慨然担当起谋生的重任,买了驴和麦子,将麦子磨成面,每日骑驴去城中鬻卖,如此三年,获利颇多,渐渐购置了田宅。而当董国庆思念南方的母亲妻子,小妾又谋划让其还乡,其智谋妙算,近乎传奇。而这位有才有貌、能赚钱又能脱险的小妾,或许是男人们对女商人的另一种想象,她的智慧和才干,让乱世颠簸中的男人可以依靠。
欣赏固然有之,忌惮也不能绝断。另一些文本里的女商人的面目则狰狞了起来,如《水浒传》中挑唆西门庆勾引潘金莲的王婆,还有卖人肉包子的孙二娘,便是这等贪婪甚至狠毒女商人的另一面相。她们的精明世故或是强悍果决,成为情欲深渊或是死亡屠场的谶示。

《水浒传》第二十六回插图描述的是“母夜叉”孙二娘孟州道卖人肉的故事。宋代以来,正史中的女商人已不可闻,孙二娘这等贪婪甚至凶狠的女商人,某种程度上反映了当时文人对职业女性的偏见和歧视。

理想与现实的鸿沟如何填平

南宋以后,理学兴起,男女大防犹如天堑,而女商人也无法如从前那般如鱼得水了。一个明显的例子收录在明代冯梦龙的《喻世明言·李秀卿义结黄贞女》中:
一个叫黄老实的贩线香商人,每每外出行商,都不得不带上女儿黄善聪黄善聪需要女扮男装、泯去女性身份,才能进入商旅们的圈子。父亲客死后,黄善聪继承父业,依然得保留男性装扮,并且与另一位客商李秀卿结为兄弟,以便合伙经营。经过几年勤苦营运,黄善聪渐渐有了积蓄,说明其颇有商业才能。而当她终于送父亲的灵柩回乡,并见到阔别已久的姐姐时,姐姐第一要紧的却是要鉴定妹妹是否保持了贞节。
显然,此时的商业圈子已不再是一个女性能轻易容身的地方,周旋于男人间,女商人的贞操受到了怀疑,而在一个贞操大于天的时代,女商人的事业空间却日趋狭窄。

《喻世明言·李秀卿义结黄贞女》。

能突破这重桎梏的女商人,恐怕就非凡人了。于是,我们看到在清代蒲松龄的专谈妖狐精怪的《聊斋志异》中,竟然出现不少能干的女商人的形象。如周生的妻子,“持家逾于男子”,每次商人们在屋檐下算账,这位女子在帘子中听着,算盘误下一颗珠子,便能立刻指出错误,因此内外无人敢欺。几年后,与周生合伙的商人就有百人之多,而周生的家产也达数十万巨;开办琉璃厂的小二,“经纪过于男子”,她不但善于设计奇式幻彩的灯,管理下属也很有一套,赏罚分明,井然有序,没几年就积累了可观的财富;经营花卉生意的黄英,认为人追求富贵是自然的,她种花、贩花,发家致富。
这些女商人在蒲松龄笔下熠熠生辉,但现实却骨感贫瘠,这道鸿沟只能以非现实来完成了,所以这些女商人们都有着不同寻常的身份,周生的妻子乃是得“异人之传”的柳生以法术牵红线撮合的;小二曾在白莲教中得了道术;而黄英根本就是菊花精。似乎只有如此,方能为女商人在商界的叱咤风云提供合理的注解
左图是正在炼丹的狐狸精,右图是聊斋中的女鬼聂小倩和其情郎宁采臣。绘图/文刚。
在男性主导的社会里抛头露面,女商人凭着自己的头脑和劳动,挣出自己的小天地。巾帼绣鞋不曾束缚住她们,三从四德不曾禁锢住她们,在一代代市井繁华中,她们是一道别样的风景线。然而在叙述中,她们却从客观之历史遁入幻想之奇谈,事业空间被逐渐压缩,由此可见古代社会礼教束缚之日趋严苛。她们被记载的行为,与其说是真实的表述,不如说是男权社会对职业女性的一种想象。尽管如此,我们仍能从种种离奇的讲述中,窥得真实的些许影子。
合上书卷,推门上街,在历史的长街上,熙熙攘攘的舟车、林林总总的店铺中,总会有那红粉英雄,于交易货殖中挥洒若定。她们没有名字,也不曾被叙述,她们挣得银两,谋得生计,坦荡于世间。

参考:《中华遗产》2017年08期
《隐秘于奇谈中的古代女商人》
撰文  |  苗子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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