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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名士大多有很重的孩子气，换个角度看，几乎所有的孩子天生都是名士。 阿宝是友人老方的儿子，虽然至今年纪不满三岁，身长不足三尺，却和他父亲一样，都是我所佩服的朋友，而且我对他的佩服，还远在他父亲之上。阿宝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颇有偶像的号召力，更兼满腹诗书，见识超群，实在不由我不佩服他。阿宝平日言行，常有出人意表、发人深省处，兹录下一二，以备参详。 阿宝熟记多首诗词，尚在襁褓时就喜欢听其父每天朗诵唐朝诗人韦应物的《调笑令》，稍大之后，更是出口成章，所吟之诗倒有一大半是我没听过的，吟到高兴处，加上肢体表演，指手划脚，嬉皮笑脸，无所不用。比如有一次把头埋在叠好的被子里，笑嘻嘻地吟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可见他不但会背，而且深得其中精髓，挥洒自如，依稀可见骆宾王幼时咏鹅的风采。 阿宝爱看童话，我去他家，一般都要我读童话书给他听，而且反反复复，毫不厌倦，光是《狼外婆》我就至少读过八遍。“温故而知新”，阿宝算是孔子的知音了。
阿宝不但自己有学问，而且乐于做文化普及工作，很有诲人不倦的精神。阿宝对汽车素有研究，我平生的汽车知识，大半出于阿宝所授。我的资质太差，至今还弄不大清楚雪铁龙和宝马的区别，阿宝给我反复讲解，绝无不耐烦之色。我去他家，常常翻阅他父亲的藏书，阿宝见到，必定坚决阻止，说：“这些书不好看。”推荐我看他的汽车书和童话书。我想自己之所以这么弱智，大半可能是因为所读的书不对，听了阿宝的话，多看了些汽车书和童话书，果然有所长进。 阿宝的鉴赏能力很高，据他妈妈说几个月大时就知道盯住路边的漂亮阿姨不放。阿宝来我们办公室玩，翻阅建筑杂志，边看边指点说“好看”或“不好看”，眼光独到，一语中的，简洁犀利，远胜时下当红的建筑评论家。阿宝的批评很有原则，从不人云亦云，随波逐流，有一次指着一张著名获奖建筑的照片对我说：“丑死了！”我吃了一惊，从此下定决心，绝不把自己的设计作品拿给他看，免得出乖露丑，自讨没趣。 阿宝有一次很高兴地告诉我：“我要结婚了。”我问他和谁结婚，他说：“妈妈。”我说妈妈已经和爸爸结过婚了，劝他另换一个，他想了想说：“姨妈。”他妈妈在旁边听见了，插话说姨妈是长辈，也不能和他结婚，问他和幼儿园同班的娇娇结婚好不好。阿宝表示坚决不同意。阿宝的意思大概是要结婚就要找妈妈或姨妈这样的，象娇娇那样的庸俗小女孩是不屑一顾的。阿宝的眼光之好，也可见一斑。 阿宝爱哭，并且毫不掩饰自己爱哭。有一次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用港台语法理直气壮地说：“今天我有哭！”阿宝哭起来声震八方，涕泪四溅，大有竹林遗风，即便刘伶、阮籍之流复生，估计哭起来也不过如此。有时候哭到中途，不妨暂且停下，与我聊一会儿天，然后重开水闸，再启洪钟，哭得痛快淋漓。想哭就哭，何等的率性自然。其实平常我想哭的时候多了，却没有一次敢真的哭出来，比起阿宝来，实在是惭愧之极。
阿宝对朋友很慷慨，比如有一次我在他家，碰上他要撒尿，自己去搬了一只痰盂过来，先塞到我的腿下，很大方地说：“叔叔先撒。”我很感动，但当时实在没有想撒尿的意思，便着实推让了半天，阿宝只是不信，耐心地蹲在一边等待我放下面子，等了很久，发现我确实没有动静，这才微带失望地说：“叔叔真的不撒啊？”自己撒了。阿宝比孔融让梨时还小一岁，而且不避肮脏，所让者为心爱的洁具，显然要比孔融更胜一筹。 阿宝年纪虽轻，已经对禅学很有心得。我有时候伸出五根手指问他：“这是几？”阿宝往往回答：“二”，或者说“没有几”。《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云：“空即是色，色即是空。”那么“五”就是“二”，“二”就是“五”，一点儿不错。《金刚经》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那么“五”也罢，“二”也罢，确实都是“没有”。阿宝寥寥数语，居然就把这个深奥的道理讲得清清楚楚，深得六祖心法，也让我越发佩服得五体投地。 阿宝的故事还有不少，倘若能一一记下，定可编成一册《阿宝论语》之类。我也深以有阿宝这样了不起的朋友而自豪，很愿意从此尊称他为“阿宝兄”。只是我和他父亲份属同门师兄弟，这么一来，他们父子的辈分未免有点乱了，只好作罢。 （附言：这篇小文写于十八年前，现在阿宝早已长成一个大小伙子，正在米兰留学。我没有阿宝当年的照片，插图中的小朋友是我侄儿云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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