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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犯罪影响子女亲属考公，这公平合理吗？ 近日，罗翔教授关于“一人犯罪影响家属考公违背法治精神”的观点，引起大众热议，评论差不多一边倒的批评罗教授偷换概念。 其实，罗翔的论点并不是只针对考公本身这个“点”，他担心的是整个“面”——产生“滑坡效应”，从限制罪犯亲属考公，再到“株连”其他，但罗的批评者眼中就只看到考公这个点了。 “株连”这个词，对有两千年封建专制历史的国人来说并不陌生，在秦制时代，一人犯罪，动辄株连亲属，甚至诛三族、灭九族，都是很常见的事情。 早在西汉，以“仁慈”著称的汉文帝刘恒，就不赞成株连无罪亲属，曾废除“收帑相坐”的相关律令。
汉文帝认为：法律是治理天下的正道，是用来禁止恶人、引导人们向善的，如今一个人犯法论罪，还让无罪的家人（包含父母、妻儿、兄弟）连坐，沦为奴婢，这显然是不对的。 （《史记·孝文本纪》孝文皇帝元年【前179】十二月，上曰：“法者，治之正也，所以禁暴而率善人也。今犯法已论，而使毋罪之父母妻子同产坐之，及为收帑，朕甚不取。其议之。”有司皆曰：“民不能自治，故为法以禁之。相坐坐收，所以累其心，使重犯法，所从来远矣。如故便。”上曰：“朕闻法正则民悫，罪当则民从。且夫牧民而导之善者，吏也。其既不能导，又以不正之法罪之，是反害於民为暴者也。何以禁之？朕未见其便，其孰计之。”有司皆曰：“陛下加大惠，德甚盛，非臣等所及也。请奉诏书，除收帑诸相坐律令。”） 从汉文帝的言论看，他和罗翔持同样的观点，认为法律最基础的功能，就是衡量“是非”的标准，要“法正罪当”，不能株连罪犯的无罪亲属。 如果汉文帝的“尽除收帑相坐律令”能延续至今，相信罗翔会少挨很多骂。但是，一人犯罪不株连亲属的律令，随着汉文帝之死就人亡政息了，秦制推崇的株连又死灰复燃，并一直延续到大清，可见，株连比不株连更受当权者青睐。 但在一众沿袭秦制、崇尚连坐的专制皇朝中，偏偏出了一个不爱学习的学生，他在大多数时间里，都不搞株连，一人犯法绝不祸及妻儿，这个王朝，就是经常受到非议的蒙古元朝。
01，一人犯法、不株连亲属 中原王朝喜欢搞株连，一人犯罪全家连坐，哪怕是皇室宗亲、天潢贵胄，政斗失败者在胜利者眼中就是罪人，他的近亲家眷都要受到株连，斩草除根嘛！ 知名的例子就有：李世民的玄武门之变，失败者李建成、李元吉及其男丁全被诛杀；朱棣的靖难之役，失败者朱允炆一支也都非正常死亡（不用提建庶人）。 窝阔台汗死后，成吉思汗的幼弟铁木哥国王，对汗位有所企图，就趁着宗王们多在西征途中，拥兵进入汗庭，威胁侄媳妇乃马真后，但在听说东返的侄孙贵由已经走到封地叶密立时，人菜瘾大的铁木哥瞬间就怂了，急忙返回自己的封地，贵由即位后就先清算觊觎汗位的铁木哥。
虽然贵由汗修理了不安分的小叔祖，但并没有剥夺小叔祖的封地，还在小叔祖的庶孙帖木迭儿觊觎兀鲁思汗位时，支持叔祖年幼的嫡孙塔察儿袭封，成为铁木哥兀鲁思的第二任藩主。 塔察儿国王的孙子、铁木哥兀鲁思的第四任藩主乃颜国王，后来因为不满薛禅皇帝忽必烈侵蚀藩地的权益，愤而起兵发动叛乱，旋即就被亲征的忽必烈汗镇压。 如果按照中原王朝的传统，老子犯事子孙一锅端，乃颜这一支都得死绝、封地归朝廷，但在蒙古元朝，也就是首恶乃颜被赐死，还是被优待不流血而死，其余从犯不予追究，藩地依旧由乃颜亲属分领。 忽必烈汗也只能趁机把东道几个兀鲁思，降级成直属朝廷的宗王，却并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直接吞并东道诸王们的封地。
东道诸王简表，猴格制作 元定宗贵由汗即位后，因为怨恨父亲窝阔台汗隔代指定孙子失烈门为继承人，迁怒到同样以嫡孙身份即位的察合台汗合剌旭烈兀身上，以“哪儿有儿子还在就让孙子上位”的理由，废黜合剌旭烈兀，另立合剌旭烈兀的叔叔也速蒙哥为察合台汗。 按中原王朝传统，身为废帝，多半要在圈禁中遇害，但合剌旭烈兀被废，并不影响他在察合台兀鲁思的地位，他依旧拥有封地和属民，后来又在蒙哥汗的支持下复位。 贵由汗死后，拖雷系的蒙哥在朮赤系拔都的支持下，把汗位抢到手中，对政敌窝阔台汗系、察合台系进行大清洗，蒙哥不愿意落残杀亲骨肉的名声，先把窝阔台的几个孙子们——忽察、脑忽、禾忽（以上贵由汗之子）、失烈门（阔出之子）、脱脱（哈喇察儿之子）流放，然后鸡贼的把察合台的儿子也速蒙哥、孙子不里，当作礼物送给拔都。
察合台系子孙简表，猴格制作 拔都也不傻，他也不愿意落坏名声，就只是杀死和他有仇的不里，却把也速蒙哥（无子）送还到察合台兀鲁思。致使蒙哥不得不撕下仁慈的伪装，先示意察合台新汗合剌旭烈兀处死也速蒙哥，后找理由把失烈门投水死。 当然，失烈门和不里等三人就算被杀，却并不影响他们的子孙继续坐拥封地和分子，享受富贵。 失烈门的一个孙子阿鲁灰受封三等金印驼纽襄宁王，另一个孙子哈歹受封五等金渡银印龟纽靖远王。不里的儿子也一样，混得最好的是威远王阿只吉，一度很受忽必烈汗的重用；后来在大德政变中立功的越王秃剌，就是不里的曾孙。
窝阔台系子孙封爵简表，猴格制作 被杀死的都不祸及妻儿，被流放的就更不会株连儿孙了，也孙脱的儿子八剌，后来还成为新的察合台汗，整个察合台汗国都在他的后裔中传承，要是按中原王朝斩草除根的传统，也孙脱一支哪有机会君临察合台兀鲁思啊！ 还有和忽必烈汗争位的阿里不哥，尽管他在夺位之战中失败，他哥哥忽必烈也没敢效法中原王朝大肆株连，只是处死叛王们的家臣，参与阿里不哥叛乱的诸王，因“皆太祖之裔，并释不问”，蒙哥汗诸子和阿里不哥诸子，依旧盘踞在漠北封地，给叔伯忽必烈汗继续添堵。 不愿意坐视侄子们继续扩张势力的忽必烈汗，大刀阔斧的加强对漠北的统治，以蒙哥汗的儿子昔里吉、孙子撒里蛮为首的宗王，对忽必烈汗侵蚀藩地的行为很不满，就联络诸王继续叛乱，把大西北搅和的乱七八糟，忽必烈在获得最后胜利时，也只是把侄子昔里吉流放到大青岛，其他诸王既往不咎，还得赐予土地和属民以示慷慨。 ······
阿里不哥系子孙封爵简表，猴格制作 蒙古元朝为何不像中原王朝那样，对宗亲中的异己们实行斩草除根政策呢？因为成吉思汗建国时有专门的法令规定。 02，蒙古元朝不搞株连的原因 据史书记载，成吉思汗铁木真在创业时，和兄弟们有约定，要共享富贵，“太祖皇帝初起北方时节，哥哥、弟弟每商量定，取天下了呵，各分地土，共享富贵。”（《元典章》卷九《吏部》三《投下·改正投下达鲁花赤》） 所以，成吉思汗在建国后，就给母亲、诸弟、诸子分配“分子”，他的四个兄弟合撒儿、合赤温、铁木哥、别勒古台，五个儿子朮赤、察合台、窝阔台、拖雷、阔列坚，都成立各自的兀鲁思，各有自己的最高统治者——汗。 正是因为这个传统——大蒙古国的全部土地和人民都是黄金家族成员可以共享的公产，身为四弟、五子后裔的孛儿只斤各支宗王，都有权力享受大蒙古国的分地和子民，即便是大汗也无权剥夺属于他们的封地。当然，各个兀鲁思的汗，必须要得到大汗的承认和册封，并颁赐印章。 另外，成吉思汗还规定：皇族宗亲即便犯罪，也是高贵的，必须经过所有宗亲在忽里勒台共同商议处置，在此之前，即便是大汗也不能擅自处死血亲。当然，诸王开会商议后，对犯罪的亲骨肉也不能轻易加害，更不要说株连妻儿了。
因此种种，蒙古元朝的历任大汗，对黄金家族那些造反宗亲的处置都比较温和，也就是惩治首恶之人，或废除藩主之位不流血死，或剥夺王爵流放远方，但绝不能牵连到罪犯的妻儿和本支，更不能剥夺罪犯的封地和分子。 也就是说，蒙古元朝的常态和特色，就是某人即便造反谋逆，也没有灭门之祸，不会影响儿子或者兄弟等至亲袭爵承藩，罪犯的至亲（包括没掉脑袋的罪犯），依旧可以享受封地内的各项权利，而不像中原王朝那样，一人犯事就株连全家，“以子诛父，以弟诛兄，亲戚相坐，什伍相连”。 就是因为这些传统，拖雷系的蒙哥汗上台后，不管他对窝阔台系子孙多想除之而后快，也只能暗戳戳的分化窝阔台系，把窝阔台系诸王折腾的七零八落，然后慢慢侵蚀，却不敢明张旗鼓去剥夺窝阔台系该享受的合法权益。 同样，忽必烈对盘踞漠北的侄子们，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抢夺，而是一边派自己儿子出镇漠北，充当漠北诸王之长，一边在侄子们的封地设立五部断事官，在那里屯田，设置军事屯戍，悄悄的扩张属于汗庭的势力。
窝阔台兀鲁思汗海都在察合台兀鲁思汗八剌死后，掌控察合台扶植傀儡汗上台，自己在背后充当察合台兀鲁思的无冕上皇，也没有直接去吞并察合台兀鲁思。 还有泰定帝即位后，清算谋杀英宗的谋逆团伙时，参与谋逆的五位黄金家族宗王，也没有被诛杀，而只是被流放远方。 有的人正是因为对蒙古元朝不株连传统的不理解，才习惯以中原王朝的株连传统来揣测蒙元，认为遵循旧制、不杀谋逆诸王的泰定帝是在偏袒逆贼，所以他就是南坡之变的幕后主使云云，这样的认知着实有点可笑。 其实，蒙古元朝有不搞株连的传统，除了成吉思汗留下共享富贵的法令限制外，还有他们的人心当时还很纯朴、还保留较为浓厚的血缘亲情的缘故，当然，也有他们人口资源比较贫乏的原因，所以才不大肆杀戮。 但是，随着黄金家族频繁的内讧争斗，以及汉法的日渐影响，私有制度和政治制度在落后的蒙古社会飞快的成长、成熟，曾经在蒙古元朝深入人心的共享富贵、不搞株连的传统，也逐渐走向式微。
03，不株连传统在元朝的式微 窝阔台汗死后，他传位嫡孙失烈门的遗命，被他的遗孀乃马真皇后抛弃，乃马真后倾尽所有的支持长子贵由上位，她无视丈夫遗命的行为带来极坏的影响，不但让窝阔台系内部产生嫌隙，更让蒙古共同体离心。 如果说贵由汗的强行上位，让前任大汗的遗命不再具有任何法律效用，那么蒙哥汗的拥兵自立，更是让成吉思汗——汗位在窝阔台子孙中传承——的遗命，以及诸王在窝阔台、贵由父子即位时的两次宣誓，都变成笑话。 蒙哥汗的拥兵上位，变相的告诉大家，成吉思汗的大扎撒可以违背，大家一起立下的誓言也可以不遵守，汗位可以凭借武力去夺取，胜利者也可以处死失败者，但并不祸及妻儿。 之后的忽必烈又在汉法和蒙古旧俗中左右摇摆，他不愿意迁就中国士大夫去完全背弃蒙古旧俗，也不愿意遵从某些蒙古旧俗坐视诸王势力继续扩大。 因此，在平定乃颜之乱后，忽必烈虽然没有剥夺东道诸王的封地，却不动声色的迁徙叛王们拥有的部分属民到江南，还不给东道四个兀鲁思指定藩主，而是效法汉武帝的做法，对该藩进行内部分割，把封地分给该兀鲁思的诸王们。 元成宗铁穆耳在位时，和察合台汗都哇联手夹攻窝阔台汗国，虽然没有对海都子孙大肆杀戮，但也公然扯下遮羞布，和都哇瓜分窝阔台汗国。
窝、察汗国和元朝关系简表，猴格制作 再到元朝中期大德政变之后，胜利者元武宗就敢明目张胆的越过成吉思汗制定的底线，把失败者安西王阿难答、明理帖木儿处死，不但没让阿难答的儿子或兄弟袭封，还把阿难答封地中的察罕脑儿之地的封地和人口抢过来转赐给弟弟、时为太子的元仁宗。 至大二年（1309），有大臣参考旧制，建议让阿难答的儿子月鲁帖木儿袭安西王爵，太子爱育黎拔力八达就和太子詹事王约商量，汉人士大夫王约说：“安西以何罪诛？今复之，何以惩将来！”月鲁帖木儿袭爵之事就不了了之。 武宗驾崩仁宗即位后，属于阿难答家族的版赋，又被仁宗转赐给他的皇后阿纳失失里，皇后死后，又转给亲妈皇太后答己，反正就是不还给阿难答家族。 正是因为政治和经济两个因素的影响，一直被打压的阿难答弟弟按檀不花、儿子月鲁帖木儿，就在至治三年（1323）八月，参加了逆臣铁失主导的南坡之变，刺杀元英宗，万事皆有因果啊！
再到元末，元顺帝联合脱脱扳倒权臣伯颜亲政后，就把婶婶文宗皇后卜答失里流放安州，把堂弟燕帖古思流放高丽，直接让亲信月阔察儿在中途把燕帖古思害死，手动给叔叔绝后。 从蒙古元朝奉行的不株连传统的被逐渐废弃看，在统治者眼中，搞株连斩草除根，才更让人睡得安稳。对蒙元皇帝来说，为了扒拉更多资源到自己本支、本人名下，中原王朝盛行的搞株连、玩灭门政策，显然更实用。 就是这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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