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今所见宋刊《陈书》,可分为三类:第一类是递修到元代的版本,所保留的宋版叶比较多,尚可见到一部分原刻版叶;第二类为递修到明初的版本,原刻版叶已基本无存,但还保留有相当数量的南宋中期补版叶和元补版叶,同时也加入了许多在行款、字形等方面与宋元版有较大差异的明补版叶;第三类即是所谓“三朝本”。第一、二类宋刊《陈书》,尚有两种全本存世,一种藏于日本静嘉堂文库,称静嘉堂本,为宋刻宋元递修本;另一种藏于中国国家图书馆,简称国图本,为宋刻宋元明初递修本。从藏书印约略可见这两个宋本各自的递藏线索,静嘉堂本最早收藏者为明初吴江人史鉴,之后一直在江南苏州一带流传,最终流入日本静嘉堂;国图本最早为明代内阁所藏,明末流出民间,季振宜、查莹等先后收藏,可能在1929年至1949年期间,入藏当时国立北平图书馆。两个宋本保存宋版叶的情况颇有差异,南宋初期原版叶,静嘉堂本保留约20馀叶,国图本保留仅1叶;南宋中期补版叶,静嘉堂本保留约154叶,国图本约127叶。其馀版叶,静嘉堂本基本上为元代补版,其刻工字形虽有异宋版,行款则一仍其旧;而国图本则除了保留部分元补版叶之外,增加了相当数量的明初补版,这些明初补版叶,大多为以后的三朝本所袭用。
《陈书》全书三十六卷,是唐初由宰相领衔官修的南北朝五史之一,记载了南朝陈王朝共三十三年的历史。笔者在近年主持点校本《陈书》修订工作中,对海內外现存的宋刊本《陈书》进行了深入的版本调查,在此基础上,对其中仅有的两种全本作了较详细比较,梳理了两者间的一些重要异同,草成此文,以就教于学者方家。
一、《陈书》传世宋刊本简述
《陈书》成于唐初,之后很长一段时期,主要以写本的形式流传于世。后因李延寿所著南北史删繁补阙,事增文省,更便于阅读,《陈书》与其他几部南北朝正史一样,不为当时学者所重,“世亦传之者少”。一直到北宋嘉祐年间,朝廷始诏校雠,并加以镂板。而我们今天看到的宋本《陈书》,最早的刊本是南宋绍兴年间的浙刻本,又经过南宋中期补刊,这就是通常所说的“宋版”。以下稍加简述:
北宋嘉祐六年(1061)八月,朝廷诏曾巩等负责校理宋、齐、梁、陈、后魏、周、北齐七史,根据曾巩的《陈书目录序》,他所负责的《南齐》《梁》《陈》三书,在仁宗嘉祐八年(1063)完成校定,英宗治平年间送国子监镂版颁行。今存宋刻宋元明初递修本《南齐书》卷末,保留了崇文院治平二年(1065)六月开版牒文:“嘉祐六年八月十一日敕节文:《宋书》、《齐书》、《梁书》、《陈书》、《后魏书》、《北齐书》、《后周书》,见今国子监并未有印本,宜令三馆秘阁见编校书籍官员精加校勘,同与管勾使臣选择楷书如法书写板样,依《唐书》例,逐旋封送杭州开板。治平二年六月 日。”根据学者的最新研究,可以判断《陈书》在治平年间已刊刻成书,不仅“颁之学官”,并颁赐诸王。
▲宋刻宋元明初递修本《南齐书》书影
▲残宋本《宋书》书影,中国国家图书馆藏
二、从藏书印看静嘉堂本和国图本的不同流传递藏途径
(一)静嘉堂本钤印情况
(二)国图本钤印情况
观国图本所钤藏书印,目录第一叶第一至三行下端,钤有“礼部官书”九叠篆朱文大长方印,第四、五行下端钤有两方印,其上为“慧海楼藏书印”白文方印,其下为“季振宜字诜兮号沧苇”朱文方印,第六行下钤“国立北平图书馆收藏”朱文篆体方印。此外此本钤印处,还有纪第一(卷一)末叶第二、三、四行下端,有“礼部官书”朱文大长方印;纪第二(卷二)首叶第一、二行上端钤有“季振宜字诜兮号沧苇”朱文方印,第一、二、三行下端钤有“礼部官书”朱文大长方印;纪第三(卷三)末叶倒第三、二、一行下端,有“礼部官书”朱文大长方印;纪第五(卷五)首叶第一、二行上端钤有“季振宜字诜兮号沧苇”朱文方印,第一、二、三行下端钤有“礼部官书”朱文大长方印;纪第六(卷六)末叶倒第三、二、一行下端,有“礼部官书”朱文大长方印;列传第一(卷七)首叶第一、二行上端钤有“季振宜字诜兮号沧苇”朱文方印,第一、二、三行下端钤有“礼部官书”朱文大长方印;列传第六(卷十二)首叶第一、二、三行下端钤有“礼部官书”朱文大长方印,第四、五行下端钤二印,其上为“季振宜印”朱文方印,其下为“沧苇”白文方印;列传第十(卷十六)末叶上半叶倒第三、二、一行下端,有“礼部官书”朱文大长方印;列传第十一(卷十七)首叶第一、二、三行下端钤有“礼部官书”朱文大长方印,第四、五行下端钤二印,其上为“季振宜印”朱文方印,其下为“沧苇”白文方印;列传第十五(卷二十一)末叶倒第三、二、一行下端,有“礼部官书”朱文大长方印;列传第十六(卷二十二)首叶第一、二、三行下端钤有“礼部官书”朱文大长方印,第四、五行下端钤二印,其上为“季振宜印”朱文方印,其下为“沧苇”白文方印;列传第二十(卷二十六)末叶倒第三、二、一行下端,有“礼部官书”朱文大长方印;列传第二十一(卷二十七)首叶第一、二行上端钤有“季振宜字诜兮号沧苇”朱文方印,第一、二、三行下端钤有“礼部官书”朱文大长方印;列传第二十三(卷二十九)末叶倒第三、二、一行下端,有“礼部官书”朱文大长方印;列传第二十四(卷三十)首叶第一、二、三行下端钤有“礼部官书”朱文大长方印,第四、五行下端钤二印,其上为“季振宜印”朱文方印,其下为“沧苇”白文方印;列传第二十七(卷三十三)末叶倒第三、二、一行下端,有“礼部官书”朱文大长方印;列传第二十八(卷三十四)首叶第一、二、三行下端钤有“礼部官书”朱文大长方印,第四、五、六行下半部钤三印,上为“藏史之章”白文方印,中为“季振宜印”朱文方印,其印章尺寸大于之前各卷之“季振宜印”,字体亦不同,下为“沧苇”朱文大方印,有一半钤于界栏之外;列传第三十(卷三十六)末叶上半叶倒第三、二、一行下端,有“礼部官书”朱文大长方印,下半叶第四、五、六行钤三印,上为“藏史之章”白文方印,中为“季振宜印”朱文大方印,下为“沧苇”朱文大方印,末行下方钤朱文小方印“国立北平图书馆收藏”,与目录第一叶所钤同。
▲宋刻宋元明初递修本《陈书》书影(中华再造善本)
(三)二本递藏线索
从所钤“国立北平图书馆所藏”之印或可推测此本进入馆藏的大致时间。按为今国家图书馆前身的“国立北平图书馆”最早名“京师图书馆”,1928年7月改称国立北平图书馆,1929年1月启用“国立北平图书馆”关防。到1949年6月27日又改名为“国立北京图书馆”。故今国家图书馆名“国立北平图书馆”的时间,大体是从1928年7月到1949年6月期间。但日人桥川时雄、仓石武四郎大约1929年编拍的《旧京书影》中并未提到这一版本。1933年赵万里撰《国立北平图书馆善本书目》,也未曾著录此本《陈书》,似乎显示此本尚未入藏。张元济20世纪20年代拟影印旧本正史,遍觅善本。1927年致傅增湘信中曾提到影印《梁书》《陈书》“用北京图书馆残宋本。以三朝本补”。张元济对补配的三朝邋遢本质量很不满意,1927年11月19日信中说:“南北七史除南齐借自尊处,北周有涵芬楼所藏,尚称完善。其馀五史已将北京图书馆所藏尽数照出,然所缺尚多。以三朝本补配,甚不满意,不知尚有别觅残宋元刊补入。”虽然如此,对补版时间早于三朝本且品相尚佳的此本,却完全不见有所采用。百衲本《陈书》号称是用二十一卷本(即今“二十五卷本”)与静嘉堂本拼配,但细为核校,可见到其中有少数版叶仍用三朝本而未采此本,其跋云宋本《陈书》“旧藏北平图书馆,存者仅二十一卷”。可知张元济当年应未曾见到此本。同一时期,傅增湘《藏园群书经眼录》所记《陈书》亦仅有一种,即“明史明古藏书”,亦即后为皕宋楼所藏,当时已入静嘉堂文库的静嘉堂本《陈书》。他在《藏园群书题记·校宋刊本〈陈书〉跋》中提到其校宋刊《陈书》,其所校宋本乃时国立北平图书馆所藏的宋刻元修本二十一卷,与之对校的版本乃馆藏殿本,亦完全不及此本。
此本在1987年出版的《北京图书馆古籍善本书目》及1997年出版的《中国古籍善本书目》中有著录,但由于其版心无明代补版标识,所以《北京图书馆古籍善本书目》和《中国古籍善本书目》均将此本定为“宋刻宋元递修本”,2006年中华再造善本丛书以此本为底本,影印出版再造善本《陈书》三函十册,牌记亦云“据中国国家图书馆藏宋刻宋元递修本影印”。在版心无明代补版标识方面,此本的情况与原由傅增湘所收藏的宋刻宋元明初递修本《南齐书》相当类同。后者亦因此故,最初曾导致傅增湘、缪荃孙、杨守敬、章钰等前辈学者判断其为宋刻元修本甚至“宋蜀大字本”,认为“绝无明补”。但赵万里、尾崎康等学者则根据对版心刻工名的研究,判断此本不仅“于元代经二次以上补修,又经明初补修”,书中若干刻工名如毛原敬、李五、叶禾等,其名又见于明初版南北史等。这一判断后为版本学者普遍接受。而《陈书》此本因为诸前辈学者所未曾见,故对其版叶的实际情况并无分析,但经过与《陈书》诸宋刻元修之版本或版叶作详细比对,加上一些旁证,我们确定《陈书》国图本“宋刻宋元递修”这一年代认定同样可能有误。仅从此本与傅藏本《南齐书》在字体、版心、刻工上的简单比对,即可见两者间有诸多相同或相似之处,比如刻工,《南齐书》版心所见的明初补版刻工,有一些也出现在这部《陈书》的版心刻工之中,如刻工“李五”,《南齐书》卷十二第十七叶有此刻工名;《陈书》卷一第二十五叶版心亦为“李五”;又刻工“叶禾”,《南齐书》卷十六第十五叶、卷十八第十六叶有此刻工名,《陈书》卷六第十三、十四叶刻工亦为“叶禾”。另一理由当然也和书中所钤“礼部官书”印有关,如前文所提及,此印在南北七史传世善本如《宋书》《南齐书》《梁书》《魏书》中亦有见,乃明初所钤。
▲傅增湘(1872—1949)
三、静嘉堂本与国图本的版叶对比
(一)原刻版叶
至于国图本,原刻版叶基本无存,但可能有一叶为例外,即卷三六的第九叶。按传世的《陈书》宋本中,只有三种保存了第三十六卷,即宋甲本、静嘉堂本和国图本。第三十六卷为《陈书》最末卷,第九叶为该卷最末叶,无正文,仅上半叶第二至三行刊有宋人旧疏一条。静嘉堂本该叶已脱去,前人见到唯一保留此叶的是宋甲本,傅增湘并从此叶录得宋人疏语一条。其上半叶第七行下端钤有“京师图书馆收藏之印”,下半叶为空白;其版心有残损,刻工名脱,但叶码“九”字尚可见。从版式字形判断,此叶当为原版叶,当年《旧京书影》摄有此叶图版,其说明云“宋刻残本”。后来百衲本此叶即取自宋甲本,故版心亦无刻工名。而令人意外的是,国图本不仅保存了此叶,且版叶较完好。上半叶宋人疏语具在,其末三行下端钤“礼部官书”朱文长方印;下半叶则钤有“藏史之章”“季振宜印”和“沧苇”三方藏书印,其末行下端又钤“国立北平图书馆收藏”朱文小方印;版心则同宋甲本,有页码无刻工名。大致可以判断,国图本此叶与宋甲本同为原版叶,而品相则国图本似更胜宋甲本。值得注意的是,宋甲本和国图本此叶,分别钤有“京师图书馆收藏之印”和“国立北平图书馆收藏”印,应是提示了此二本入藏的不同时间和其它一些线索。总之,此叶很可能为国图本所存唯一之原版叶,可惜诸前贤当日均未见到,尾崎康也未加留意。
▲国图本《陈书》第三十六卷第九叶(中华再造善本)
最为典型的是第三十卷,从第十一叶至第十六叶卷末,静嘉堂本皆为原刻版叶,刻工分别为史忠(十一、十二叶)、朱言(十三、十四叶)、田芽(十五、十六叶),国图本相应版叶为明补,均无刻工名,从第十一叶下叶第一行开始,每行字数即有异于宋版叶。如第十六叶上叶末行,宋版叶为“埸日蹙隋军压境陛下如不改弦易张臣见麋”,而国图本为“升之朝廷今疆場日蹙隋军压境陛下如不改”,宋版叶为十八字而国图本十七字,宋版叶“埸”国图本讹作“場”,且其字数出入有六字之多。其后三朝本的这部分版叶,虽有些叶为重刻,字形不完全同于国图本,但行款及上述讹误之文字,则完全与国图本同,沿袭的痕迹十分清晰。
▲国图本《陈书》第三十卷第十六叶书影(中华再造善本)
(二)南宋补版叶
其四是明确有明初刻工名,字形与宋元版叶异,甚至行款也有不同。如卷一第二五叶,刻工李五,此刻工名又见于《南齐书》《隋书》《南史》《北史》等史籍元末明初补版中,当可定为明初补版。存有此叶的宋本只有静嘉堂本,百衲本此叶亦来自静嘉堂本,静嘉堂本版心刻工名脱去,但保留有南宋补版叶的单鱼尾格式,下半叶第三行倒数第二字“匡”字百衲本阙末笔,静嘉堂本此字末笔有较明显描补痕迹,当为藏者所为。从字形与避宋讳的情况,大体可判断此叶可能是南宋补版叶。国图本此叶不仅刻工为明初刻工,更重要的是行款与静嘉堂本不同,静嘉堂本上半叶第七行为十七字,国图本为十八字,而在此之下每一行,国图本的末字,都为静嘉堂本次行的首字,直到此叶下半叶的第九行,静嘉堂本为十八字而国图本十七字,这种情况才结束。值得注意的是,三朝本此叶字形与国图本相同,行款也完全沿用国图本,只是三朝本版心上端,有“嘉靖九年刊”字样,下端则无刻工名。初步判断,这种情形,也应是三朝本袭用国图本明初补版,但在版心去掉刻工名而加上了“嘉靖九年刊”的标识。
▲国图本《陈书》卷一第二五叶书影(中华再造善本)
四、国图本与三朝本之关系
载《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3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