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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笑篱落呼灯之十

 冬歌文苑 2023-03-10 发布于北京

笑篱落呼灯之十

——人物素描

王明洋||河北

1.两位老人

在童年的记忆里,两位老人给我的印象颇深。

一个老头叫王老忠。瘦长脸,大眼睛,着一身藏青色土布长衫。那长长的凌乱而花白的头发,长长的凌乱而花白的胡须,怎么也不像艺术家的刻意打扮。远看像个乡绅,近看则像个叫花子。可能是脖子下边悬挂着那只馒头大肉瘤忒重了,扽得老人抬不起头,直不起腰,只好拄个拐棍。边痛苦地呻吟,边到合作医疗诊所讨药吃,几乎是老人生活的全部。老人属村子“五保户”,赤脚医生亦即我的叔伯哥哥拿他没办法 ,磨蹭半天,才给他几粒。老人像牲畜(没有贬意)一般,迫不及待用嘴唇哆哆嗦嗦将手掌中的药嘬入口中,然后如饥似渴嚅动着嘴唇。是否应温开水冲服,老人显然从未考虑过,好像亦没那条件。老人吃下药便不再呻吟。至今也未闹清老人吃的啥灵丹妙药。我忽发奇想,当时 莫不是毒瘾发作吧?

另一个是老太太,叫壮妮子,也是“五保户”,与赤脚医生住一个院。山村住房结构与北京四合院差不多。老太太住东屋,赤脚医生住西屋。隔院相望。老太太也经常痛苦地呻吟,据说是闹手痛,手指甲处浸脓。十指连心,也难怪。尽管守着医生,却从未见老太太讨药吃,可谓“身处膏泽不自润”了。听大人说,老太太的病是吃出来的,嘴馋,不到端午节就包棕子,不到过年,就捏饺子,乱了章法,所谓“祸从口出,病从嘴入”。对此,我当时是深信不疑的,并引以为诫。不到过年过节,一律粗茶淡饭,好象是天经地义的事。

2.小珠子

好象是上二年级,一位同学声称自己的圆珠笔被偷了。所谓圆珠笔只是一根细细的笔芯儿,没有任何包装。只一会儿,这“案子”便水落石出。是位瘦瘦的男同学偷的,他拿着笔不写字,竟弄了一手笔油。真是偷吃不知揩嘴。一看他那副任人摆布的可怜相,比被打成现行反革命还感到无奈和心沉。

小学同学小珠出身不好,其父亲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关进大队临街的一间仓库。吃喝拉撒全在里面。门缝儿时常飘出一股刺鼻的农药味,还不时传出痛苦的呻吟声。没多久,小珠父亲在西山沟一棵歪脖子柿树上吊自尽。小珠也受到牵连。

我记得十分清楚,恍如昨日。一天,小珠背着一只与他瘦小身材极不相称的大挎篓,上山拾柴禾。我们拿铁锨在后面起哄,往他挎篓里敛土。一边敛一边喊:“小猪,小反革命!”小珠低眉但不“顺眼”,细眉细眼始终耷拉着。尽管对我们这群小“法西斯”异常愤怒,但一直保持沉默。

现在想起来真有些后悔。小珠自小失去父亲,已是天大不幸。我们的起哄,无疑在他幼小滴血的心灵上又戳一刀。

对于血缘身份的歧视,就是地地道道的法西斯行为。                

3. 灶火与大兵

刚参加工作时,感到一切都很好玩,都很新鲜。包括大师傅做的饭。尽管天天中午醋溜土豆丝,或烙饼或馒头。但我吃得有滋有味。大师傅叫灶火,倒也名符其实。按说“脸大脖子粗,不是总统就是伙夫”,灶火长得却干巴瘦。灶火盛菜也特别,不像别人,一勺或两勺,“咵咵”给你盛上完事,干脆利索。倘是灶火,先给你来一勺或两勺,然后,那勺子定在大菜锅里面咯蹭半天,再给你加一点菜或一块肉。这种“拖泥带水”每每使你受宠若惊。一工友和灶火开玩笑,说炒菜里面有老鼠屎。见灶火十分难为情,那工友马上笑着说:开个玩笑,开个玩笑。灶火长长出口气,并随口杜撰一句名人名言:毛主席说,咱谁也不能给谁嫁不沾弦(难堪)。与灶火闲聊,他说与我母亲是老相识。母亲在公社任团委书记时,他在村里任团支部书记。难怪灶火能出口成章,原来还有一段不平凡的“从政”经历。

管我们车间伙食的叫大兵。高高胖胖。据说原在单位任炊食班长,也曾有过辉煌历史。我们见面,总要客气地笑笑。因为他平时总是面带笑容,说话也随和,给人的印象便也和蔼可亲。尽管彼此低头不见抬头见,一见面依旧客气地笑笑。后来我发现那笑好象有些勉强或不自然。经常见面,老冲你笑,你又不是哈哈镜或喜剧演员,或者什么大人物,凭什么叫人家冲你笑?但彼此见面,还是笑,他笑得吃力,我看着难受。

大兵除了管管伙食,不时到车间帮忙,或熬腊做模子,或做沙箱,炼钢水,铸配件。大兵本是掌勺出身,伙头军做铸工就有些勉为其难了。只能当下手,做小工,干些诸如抬箱、翻沙之类的粗活。一次,好象正在做沙箱,不知为何,我与大兵拌了几句嘴。他竟伸着巴掌冲过来,怒吼道:“我真想你两巴掌!”大兵的这种极为罕见的近于歇斯底里,又如“晴天霹雳”或“冬雷阵阵夏雨雪”,吓得我大气都不敢出。工友们私下里对我说,大兵做事忒过分,你爸才调走,他就“原形毕露”了。言外之意,大兵的“走麦城”,与单位原领导亦即我爸有关。大兵从此对我视而不见。尽管如此,总不能让“父债子还”吧。再说,我这个人本是一团和气,不愿与任何人闹意见。我寻找一切可能与大兵接近的机会,以便和好“如初”。参加某水库工程建设时,大伙都争先恐后下车的功夫,我有意落在后面,利用与大兵在汽车上独处的几分钟,匆忙而郑重地向他赔礼道歉。他以少有的认真严肃但毕竟是真诚的口吻对我讲:“你太目中无人!”即使他的回答大大出乎我意外,我依旧为此尽释前嫌感到一阵轻松。

看来,我与大兵有共同的弱点,即表面客气,骨子里面却看人不起。我迫切需要与大兵和解,无非想在交往中减少一些阻力,做到“畅通无阻”,没有任何“绊脚石”。或者说,就是“眼里揉不下一粒沙子”,什么首先得让自己看着顺眼。大兵对我下的结论,所谓“目中无人”,可谓“一针见血”。

4.车间主任

刚参加工作时,在某煤矿车间当铸工。我们的车间主任姓严,人如其名,活泼不足,严肃有余。别人还钱时,大抵都要推推搡搡,拉拉扯扯,极力做客气状。这在我国,好象已是约定俗成的事。但严主任不,每每是面无表情地接过来,毫不客气装入口袋。

我们的车间副主任姓什么,记不清楚了。小名乱小,抗日战争出生的。头发自然卷,国子型黑脸膛,方方正正。他经常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逢人便说,这几日老打嗝,不是好现象。他怀疑自己的肚子里长了不该长的东西。严主任每每不以为然地笑笑:“我看是心病。”

我调走没几年,听说严主任患癌症不在了。十几年后,陪父亲到医院看病,与我们的车间副主任碰个正着。他那自然卷的头发已有些花白。他依旧捂着肚子,愁眉苦脸,冲我直摇头:还是老打嗝。

5.王老头

王老头原是我们单位居委会主任。老头那眼睛那嘴唇那模样,酷似彭大将军。可能是上了年纪,老头走路一瘸一拐,时常戴一顶单帽,给我的印象十分开朗。见到老相识,他开口便说:“老家伙还没死哩?”算是给人打了招呼。这几乎成了他的见面礼、口头禅。

真想不到,如此开朗的老人,竟在距市区百里之遥的老家上吊觅了短见。听邻居议论,他好象和老伴儿及子女们不和。这样的人怎会和家人不和?这样的人又怎会自寻短见?对此,我百思不得其解。老头的死太突然太离奇了,没有任何铺垫。难道他挂在嘴边的那句话不是玩笑,果真是肺腑之言?真的打心底里厌恶生命?真的在诅咒别人的同时也在诅咒自己?

我忽然想起王老头临走前几天对我说过的一句话。那天他到我们办公室拿报纸,拍拍我肩膀说:“要办户口,赶紧办。”那时我一心想把户口办进市区,好名正言顺要房子,解决两地分居问题。可能王老头听说了。当时,我点点头,对他的关心表示诚挚谢意。考虑另一家居委会主任曾是小时候的邻居,说话办事更方便些,所以我没有找王老头。如今再一想,他所以提醒我“赶紧办”,是否那时就有了什么想法儿?在你听来不过是一句极平常的话,没想到竟是永别之言。如果我真的去找王老头办户口,肯定会办得十分利索,这一点至少我现在深信不疑。因为王老头自觉来日不多了,“只争朝夕”。那“赶紧办”实际上是一种许诺,是一种不同寻常的即将阴阳两隔时的许诺,说是“临终嘱托”丝毫也不夸张。就凭这一点,也须向王老头再深深地鞠上一躬。与王老头遗体告别那天,我确实不曾想到这些。

图片/网络

作家简介

王明洋,男,1962年出生于河北邢台市。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其文学作品,包括散文、杂文随笔、诗歌散见于《散文百家》《杂文月刊》《人民铁道》《工人日报》《中国青年报》《检察日报》《河北日报》《太行文学》等报刊杂志。个人杂文随笔集《别种滋味》《何事愁与水云多》分别由国际文化出版公司、中国言实出版社出版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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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审:孟芹玲  孔秋莉  焦红玲

主编:石   瑛  赵春辉

审校:严圣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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