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22年12月10日,李凡起了个大早,这天她要陪一位80多岁的陌生老人看病。 出门前,她打开背包,习惯性的检查了一遍“外带必备品”: 体温计; 一次性口罩,消毒湿巾; 笔记本和笔(用来记录各种注意事项); 折叠椅(排队等候时让老人休息); 巧克力等小零食(有些检查需要空腹,老人可能会饿); 一次性纸杯、保温壶(确保老人有充足的热水可以喝); ...... 2 李凡是一名陪诊师,顾名思义就是陪患者看病的人。 其实早在2015年,就曾出现过一批针对陪诊服务的医疗平台,但不久后就销声匿迹了。 可过去的3个月里,“陪诊服务平台”平均每月就会增加30家,一年总共成立了281家。 一个直观的影响是,2022年全国各地的疫情管控都很严格,去医院的流程非常复杂,很多人出不了门,也搞不清医院的流程。 而且,中国约有1.9亿老人患有慢性疾病,很多老人需要定期去医院复诊。 但因子女不在身边,有超过70%的老人需要独自就医。 当他们面对医院的各种仪器和检查流程时,大多数都是惊慌失措的。 于是,“陪诊师”便成了近段时间内最受关注的职业。 2022年12月10日早上7点,医院很多科室还没有开诊,李凡就带着老人来到了医院门口。 这位阿姨80多岁,感染新冠后引起了哮喘,按照当时的情况来说,病人挂完号平均4小时才能见到医生,平均2小时才能打上点滴。 漫长的等待对于患者来说,远比病痛更加难捱。 李凡让阿姨在折叠椅上休息了一会,给她倒了杯热水,由于前面的人实在太多,她建议阿姨先回去休息,等排上队再打电话通知她。 家属只负责从家到医院的距离,其他一切都交给李凡打理。 从2022年下半年起,李凡明显感觉出工作超负荷了,单客量每个月以10%的速度增加,春节前的一个月,直接比上个月超出了45%。 有时一天下来,李凡能接到上百个电话,最忙的一天能陪4-5个病人就诊。 她说:“那些找我陪同去医院的人,大多数都走到了穷途末路”。 3 多年前,互联网上流行一张“孤独等级表”,“一个人去医院”排在前三,被称为最孤独的事情之一。 因此陪诊服务大量兴起,它不同于其他职业,门栏不高,没有对口专业,所以陪诊师的背景各不相同。 如果非要找到他们的共同点,那就是一部分人都曾经历过陪家人看病的困难。 而李凡之所以选择做一名陪诊师,跟她母亲去世有着很大的关系。 以前李凡在央企里做管理,母亲突发疾病,医生给她打电话说:“快来医院吧,见你母亲最后一面”。 等她赶过去,母亲的手已经凉了,有些遗憾和悲痛,真的是埋在心底说不出来的。 母亲去世后,她见过很多孩子陪着老人看病的,那种不知所措、心惊胆战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于是她索性辞了职,决定找一份关于服务病人的工作,在了解到“陪诊师”后,李凡在某机构接受了相关培训,从此辗转于人间百态: “后来我才明白,陪诊师3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曾去过一个90岁老人的家里,老人跟70多岁的女儿生活在一起,为了照顾卧床的母亲、按时带她去就诊,女儿的双腿早已因过度劳累而行动不便了。 像这样的家庭,中国还有很多。 按照联合国标准来说,60岁以上人口超过10%即为老龄化社会。 据2021年统计,我国老年人口总数达到了2.67亿人,占总人口的18.9%。 预计到本世纪中旬,老年人口将突破4亿,每3人中就会有一个老人。 中国已经进入深度老龄化阶段。 其实就算腿脚灵活的老人、精神充沛的年轻人去医院看病,也难以独自承受医院复杂的流程。 比如说我们去医院,首先得排队挂号、找医生开检查单、去医保窗口、付费窗口,付费还分自费、医保,拿药分中药房、西药房,各种检查室散落在各个楼层。 好不容易拿完药、做完检查,还要回去找医生询问情况,问清楚药怎么吃。 走路快的年轻人,在这种场合下都会跑三四个小时,那么换成老年人,可能会在医院里泡一天。 “现在挂号、缴费、打病历、打光片,都是在机器上操作”。 一老年患者说,他们都不知道怎么弄了,屏幕上的字有时也看不清,在自助设备前待久了,后面的人都不耐烦。 当然,很多医院的自助机前都有专人看守,就是为了帮助那些不会操作的人,但有时患者太多,他们也忙不过来。 除了不会使用设备,有些患者面对医生开出的检查单时,也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 比如,仅投射性照片检查就有:CT、DR、核磁、B超等,一些农村老人根本分不清该往哪走。 所以陪诊服务,最基础的就是用自己的时间换病人的时间,利用手里的已知信息,帮病人节省更多的时间。 为此很多网友都称陪诊师为“贩卖时间的人”。 可陪诊师不光是跑腿的,有些人来医院看病,会问该挂什么号?挂那个专家好?医院附近的房子怎么样?等等问题,都是陪诊师的必备。 而最重要、最难以触及的部分,便是来自心灵的抚慰。 李凡陪诊过一个党龄70岁的老兵,脾气倔的很,跟儿子很少说话,可以看出他们的关系不怎么样。 老兵做检查时,把电动轮椅开的飞快,儿子就坐在较远的椅子上玩手机,李凡一路小跑跟着他,边跑边问:“大爷你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老兵跑累了,停下来跟李凡讲战场上的事情,他说家人都不爱听这些,只有李凡能耐心的和他畅谈一番。 看完病后,老兵送给了李凡一枚奖章和一张全家福照片。 “他实在太缺少陪伴了”用李凡的话来说,这种缺失,仿佛已经成了众多老人的普遍现状。 而中国老人真的很有个性,无论心里怎么想的,嘴上都不承认,他们生怕麻烦子女,又生怕让别人觉得自己没用。 到了医院,那刺鼻的消毒水味、心电监护仪发出的滴滴声、临床突然消失的病友,才一层层撕碎了他们的精神防线。 做一个陪诊人,不细心是不行的。 老人打屁股针、做心电图、做B超,李凡都会看护士拉上帘子,然后自己站在帘子外面等待。 老人,往往更需要被他人尊重。 有时陪着与母亲年龄相仿的阿姨就诊,李凡总会想起去世的母亲,自从接触了陪诊,仿佛也渐渐弥补她内心的遗憾。 但一些同样有“母亲”身份的人,却被迫选择了终止,人工流产,必须有家属陪同,来找陪诊的女人几乎都是独自一人。 李凡曾陪过一个姑娘做人流,因为第一次接触此事,姑娘慌张的什么都没准备。 李凡提前给她买好了生理卫生巾、用热水烫了一盒牛奶,等女孩做完手术出来,她的丈夫还在一边打电话。 她把牛奶递给姑娘,忍不住的吼道:“一会再打电话行吗,她现在很难受”。 对于这种细致入微,李凡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她很欣赏一句话:“医学的最大价值不是治愈疾病,而是安慰和帮助病患”,这才是陪诊师该做的事情。 无论是年轻的姑娘,还是患有慢性疾病的老人,都有不同的求助方式。 但有一类人,他们一直生活在社会暗处,小心翼翼又极度痛苦的活着...... 4 上海封城期间,李凡经常往精神卫生中心跑,因为有些处方药需要医生开处方才能拿到,所以有些患者提前会把病例和医保卡寄给她,让她帮忙取药。 其中有个公务员,特意嘱咐李凡说:“千万不要在快递上写药名,也不要写我家的具体位置,寄到快递站就好”。 他不想被别人知道,更不想让家人得知,他是个情感障碍病人,却在家人面前异常清醒和阳光。 都说新冠病毒会攻击神级系统,那段日子里,找李凡陪诊的人格外多,80%都是这种情况。 他们有智力低下的儿童、遭受过校园霸凌的学生、抑郁症患者、狂躁症患者、还有数不胜数的独居人群。 中国的单身独居群体,去年大约达到了9200万,这些人平时看起来自由自在,但身体遇到状况时,还是会倍感脆弱。 他们找到李凡时,要么已经断药多日,要么早已徘徊在悬崖边缘。 而以李凡为代表的陪诊师们,便成了他们难以启齿下的希望和依赖。 甚至可以说,某种情况下,“陪诊师”就是在扮演一个“临时家属”的角色,但实际情况是,他们不是真正的家属。 陪诊师不能在手术知情书上签字,也不能替病人做某种决定,他们能做的,仅仅是为病人提供一切看病所需要的支持,包括情感价值。 有一个不可避免的问题是,如果病人不在场,要求医生视频给病人开药、看病,医生一定会问陪诊师与病人的关系。 这些年来,李凡说过最多的谎言就是“我是小朋友的姨妈”、“我是老人的侄女”、“我是小伙子的姐姐”...... 为什么不说实话?原因很简单。 她怕医生误会她是黄牛,是来捞钱的。 陪诊服务刚刚兴起,陪诊师难免不受偏见和误解,再加上陪诊师的门栏低、背景鱼目混杂,有些人确实上过培训课,而有些人在医院随便拍个小视频就开始接单。 病人和陪诊师之间有着太多牵绊:钱、身份信息、时间,双方也很难不提心吊胆,如果一方爽约了,另一方就会损失巨大。 有些陪诊师还曾收到过“卖不卖药”、“卖不卖号”的信息,对于这份新兴行业,人们了解的还是太少了,总觉得陪诊服务只与利益挂钩。 知乎上有个说法:“陪诊师太挣钱了,轻轻松松月入过万,干个两三年能买辆奔驰”。 由于网络推广原因,入行者越来越多,媒体上也经常能看到陪诊师月薪过万的新闻,这份职业不知不觉间成了人们关注的焦点。 然而根据部分陪诊师所说: 在一线城市,陪诊师的收入为400-500一天,的确能实现月入过万。 但在二三线城市,收入为200-300一天,少数情况下才月入过万。 陪诊师的确是建立在交易和市场上的,但有些东西,早就超越了界限,我们最不该做的就是拿“前提条件”来限制这份职业。 5 李凡说,陪诊师有一个默契的规矩,那就是逢年过节不跟客户发祝福信息。 他们是穿梭在医院的人,说一句“新年快乐”,就像从医院发出来的“欢迎光临”。 “我最怕别人觉得我们晦气,所以我从不主动把名片递给别人,也很少找人聊天,有时候想想,我们才是最孤独的人”。 能让李凡主动发信息的,只有一位80多岁的广西老奶奶,奶奶的女儿在外地工作,老伴又去世的早,一直独居在老房子里。 认识李凡后,她身体有任何不适都让李凡陪她去医院,久而久之,老奶奶就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李凡,你用你的时间换了我的尊严,我很感激”。 每年春节,李凡都会去奶奶家坐坐,直到两年前,她的微信弹出一条信息: “奶奶已去世,李凡节哀”...... 不管什么职业,人们都会习惯性的先衡量它的价值,但有些职业,早已超越了一切限定,包括生死。 中国老龄化进入深度阶段,那些老无所依的老人,才是最该被社会关注的群体。 就像李凡说的那样: “我想挣钱,但我更希望人人都不需要我,或许有天医院的走廊上,每个老人的身边都有儿女,那我就能心安理得的退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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