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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新的篇章。 最近四个月，我又主动回到了医院里，因为我发现自己再次出现了明显的抑郁倾向。 最初是强烈的无意义感，但在回到医院之后，贫瘠的白墙和统一的服装，又让我的情绪稳定下来。 为什么在医院里，病情会好转？可能是因为我有一颗自救的心，并且在医院里，至少可以保证，我想要用药来缓解情绪时，可以随时拿到，我之前就知道，有不少病友是在去医院拿药的路上，彻底崩溃的。 来了医院后，我自然就接着之前的工作，开始帮助医生记录一些病例。 这次采访的第一个病人，我们和他在聊天时，中间隔着一块黑色的玻璃，他不能看到我们，我们也不能看到他。 有一个电子设备可以联通两边的声音，有点像探监用的那种房间。 这不是因为他太危险，而是因为他不敢看人的脸。 恐脸症在很多时候会被认为是社交恐惧症的一种，有些人天生无法和人打交道，他们常常在交流的过程中一直低头看自己的脚尖，所以最开始的时候，有一个流派认为社交恐惧的核心本质是：病人恐惧人类的脸部。 当然现在看来，这个说法大概率是有问题的。 这个病人并不是社恐，他只是单纯地不能看到任何人脸，连招贴画上的人像都不行。 在没有和他对视的情况下，他的声音很正常也很稳定。 “我有一种特殊的能力。”他对我说道：“如果我是一个画家，我现在应该世界闻名了，但这不是一种来自大脑联想的创作能力，而是一种通感，我无法关闭这种能力，所以我根本无法正常生活。” “无法关闭是什么意思？”我问道。 “你是作家，当你看到黑暗的时候，可以幻想黑暗中有个怪物，也可以不去幻想，你不会在日常生活的每一个瞬间，都幻想黑暗中有怪物，因为这不但会让你无法入睡，甚至会让你无法进入黑暗的房间。并且你可以随时关闭这种联想，你平时可以生活在现实生活中，而不是活在自己的联想里。” 我理解了，点点头，对方却没有回应，我这才意识到他看不到我点头。 “我明白了，你继续。”我开口说道：“那你害怕人脸的原因是什么？” 他叹了口气，说道：“我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是三维的二维展开，这让我看到的世界，和你们完全不一样。” “我又不明白了。”我说道。 他顿了顿：“你看过毕加索的画么？他的那些抽象作品。” “看过。” “毕加索的作品中，有一些画特别有意思，你会发现画上的人虽然是侧脸的角度，画家却把他另外半张脸也强行画了出来。这是因为毕加索在创作的过程中发现，他画人像的时候，无论怎么画，都只能画他看到的那一面，也就是说，人的身上其实有很多面，像正面、背面、侧面，但是他绘画的时候，却只能描绘其中一面，他觉得不过瘾，觉得是不是可以在一张平面的画上，把人脸的所有面都画出来。” “哦？” “于是他在绘画的时候，开始尝试把人脸展开，如果你仔细观察毕加索的人物抽象画，就会发现他其实是把人两边的脸完全展开，所以你在看画的时候才会发现，虽然画中的人物是左脸对着你，但是你却同时能看到他的右脸。” 我眯起眼睛，问道：“所以，你——” “我就是这样的，我看到任何的东西，都能同时看到这个物体的所有面，尤其是人脸。” “这个尤其是什么意思？” “就是普通的物体在我眼前展开的时候，展开的幅度都还好，有时候展开一面，有时候展开两面，很少会展开所有的面，但是我看人脸的时候，人脸会在我面前全部展开。” 我再次眯起眼睛：“这——拿如果我现在在你面前的话……” “如果你左脸对着我，你的右脸就会展开，同时出现在我面前，你的整张脸就会变成一张平面，包括头顶，看起来就像卡通片里被压扁的人物。” 我看了一眼医生，理解了他说的话，但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就像毕加索画里的人活了一样。”医生补充道。 “你是美术专业的么？或者是什么原因导致这个情况？” “车祸。”对方淡淡地说道。 医生打开手机里的备忘录，然后把手机递给我，我看了一下，上面写着：他没有出过车祸。 我了然，继续问道：“所以是创伤导致的精神病，你开始出现了幻觉。” “我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对方似乎笑了一下：“不，我觉得不是幻觉，我觉得这是一种通感。” “什么意思？” “我无法解释，类似于，本质上我并不是用眼睛看到你另一面的脸，而是通过感觉，感觉到你另一面的脸，然后在我大脑里产生了视觉，把两张脸叠加起来。” “这有任何的根据么？”我皱着眉头问道。 “我问过类似的病友，但他的症状比我轻得多，他也能稍稍展开一下物体，但是人脸对他无效，这个人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他不需要光线就能看到东西。他还告诉我，人根本没有五感，所有的事物其实全部都是感觉到的，任何一个细胞都可以看到、听到、触摸到，但大脑骗了我们，让我们以为那是用眼睛看到的，用耳朵听到的。” 医生再次把手机递给我，上面写的是：属实，国外案例，在匈牙利。 “如果是这样，那眼睛还有什么用呢？为什么我们要进化出眼睛，我们进化成一个肉球就好了，反正所有的细胞都是全能的。” “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一个肉球？”他立刻反问道，不过说完之后，他立即道歉：“不好意思，我只是不喜欢被人盘问。” “不是盘问，只是采访，你不想回答的话可以不回答。” 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只是猜想，我觉得人类曾经经历过一个能量非常匮乏的时代，为了节约身体的能量，人类把大部分细胞的通感功能关闭了，然后进化出了独立的眼睛、鼻子、耳朵，用来替代通感。这些器官只集中在几小块组织里，不用耗费全身的感官，这样一来，人类需要的食物就少了，所以在这个时代之前，我觉得人类可能就是一个肉球。” 我呼出了一口气，听他继续道：“这不重要，这只是我的瞎想，我比较害怕的，其实是另外一件事情。” “你说。”听到还有隐情，我立即让他继续说下去。 “因为我现在看到任何东西，都是把三维转成二维，所有的人在我眼中都是一个怪物，我其实忍受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觉得自己可以坚持。可是后来，这个病变得更加严重了，我觉得再发展下去，我肯定会死，所以我决定住进这里来。” “是什么变严重了？” “某一天之后，我发现在之前展开的人脸上，又多出来一些东西。” “又多出来一些面么？” “不，我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但那些是真正恐怖的东西，它们太可怕的，我不敢再看一次。”他说道：“我觉得、我觉得——” 我想追问，医生阻止了我，让我继续听。 对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说道：“我觉得，我开始展开四维了。” “你可以说得详细一点么？” “我开始能够感觉到四维了，并且利用通感将其在二维层面上展开，于是所有人脸上出现了很多特别可怕的东西。” “人类不是三维生物么？怎么能展开四维的面？那人脸得是什么样？” “变幻莫测，那东西是会变化的，看得久了，你会彻底疯狂的。”他说道：“人可能不是三维生物，而是四维生物，只是有一个维度我们看不到而已，只能用细胞的感觉去感知它。为了节约能量，我们关闭了身体细胞感知那个维度的能力，但因为车祸，我的细胞通感打开了，所以我开始看到人在四维里的部分——我们都是怪物。” 我沉默了，那人忽然问道：“医生，能让他看看我画的画么？” “好的。”医生说道，接着就有一个护士把拿过来一个iPad，我打开相册，看到了一张非常惊人的画作。 画的是一张人脸，但事实上，那是无数张脸和各种不知名的东西的集合，那张脸仿佛包容了世间万物一样，极其复杂，我能从上面看到许多影子，有的像动物，有的像洞穴，有的像手臂。 我形容不出来，只能请大家凭借想象了，而里面唯一能够确定那是一张脸的，就是其中有一些非常奇怪的眼睛，这些眼睛非常长，长到里面能长上一排眼珠子。 “这是？” “这是我的自画像，是我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那人说道：“也就是人类真实的样子。” ----------------------------
——雨村新图 From 巴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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