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学意义上的强迫症是一种病。 一种行为本无重复的必要,但非得去重复,不重复精神上就会产生很大的焦虑或痛苦。 比如洗手,本已经洗干净了,却还要反复洗;比如关门,本已关好了,却还要反复拉把手;比如锁车,本已锁好了,走好远却还要再返回检查,等等。 外科医生在手术中的强迫症行为表现为:游离时要完全按照解剖间隙走,“膜”有破损时心里会很不爽;血管裸化时要剥离得一丝不挂,有脂肪残留就觉得不够完美;止血要止得干干净净,看到小血管渗血都要彻底烧灼而后快;关闭体腔时,会反复询问护士妹妹“纱条点清楚没有”? 就最后一点,我的“症状”表现最严重,一般一台手术结束前至少要问三遍,准备关腹前问一遍,关腹后问一遍,手术结束时又问一遍。 有一次,我居然前后问了五遍,当最后一次问的时候,护士妹妹已经懒得回答我了,直接用漂亮的大眼睛白了我一眼。 我识趣得自我解嘲,“没有听到”。 有时确实是没有听到,更多的时候则是在再三跟对方确认;确认纱条点清楚了,我也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免得半夜醒来记不确切某个纱条是否取出吓自己一身冷汗。 以前曾接诊过不少外院手术后纱布或纱条遗留患者体内的病例,心有余悸,因而,手术结束前器械或纱条点数的事情就会特别上心。 其实,外科医生很多看似强迫症的行为都是经验或教训的总结,本质都是希望手术更完美,更安全! 因为术野更漂亮,才会追求膜解剖;因为清扫更彻底,才会把血管剥离得一干二净;因为发生过术后再出血,才会反复检查是否彻底止血;因为遇见过纱条遗留的情况,才会反复询问点数是否清楚。 而且,这样类似的强迫症行为随着经验的积累可能还会增加。 我以前做腔镜手术,手术结束时5 mm的腹壁穿刺孔也是拔了穿刺套管后皮肤直接缝一针就完事,动作很潇洒。 但是,有一回听说外院有医生做了腔镜直肠癌手术后发生再出血,“二进宫”手术检查发现是5 mm的腹壁穿刺孔在渗血,我就上了心,拔了穿刺套管后会用腔镜在腹腔内再观察一下穿刺孔缝合之后还有无渗血;因为从皮肤表面缝合,往往缝不到肌层,但是在腹壁穿刺的时候,有可能会损伤肌层血管,拔了套管之后因为失去了套管的压迫和气腹的压力,肌层损伤的动脉有可能再开放出血,如果没有发现,后果就会很严重。 有一次,还真地被我发现5 mm穿刺孔缝合后腹壁还有渗血的情况,所以,现在,只要有可能,所有腹壁穿刺孔缝合后我都会观察一下体腔内还有无渗血,有时是用腔镜观察,有时是经腹壁切口检查。 (术中发现腹壁穿刺孔出血) 如果是腔镜直肠手术,我另外一个动作是要常规检查一下膀胱或子宫悬吊线是否拆除。 有一次手术快结束,穿刺套管全部都拔了,穿刺孔都缝好了,我脑海中突然电光火石地闪过一个念头:膀胱悬吊线好像还没有拆。问了一下参加手术的小伙伴,大家都没有印象。 于是,我赶紧把穿刺套管重新插上,气腹建立起来,检查发现果然是没拆,当时吓出一身冷汗。因为像这种缝合在患者体内的缝线,护士点数是没法清点的,只能靠手术团队自己检查。 所以,腔镜直肠手术结束前检查,我现在又多了一个常规动作,就是检查膀胱或子宫是否还有悬吊缝线。 (拆除子宫悬吊缝线) 点数时,另外一个容易疏漏的物件是标本袋。 手术结束前护士会常规清点所有物件,器械、纱布、缝针是重点,因为这些东西使用比较频繁,遗留患者体内的情况也最多,所以,大家头脑里的弦都绷得很紧。 但是,像标本袋、索带之类使用较少的东西,因为不是关注的重点,如果手术时间较长,台上使用东西较多,在点数的时候就容易遗漏,特别是护士交接班的时候,更容易发生。 所以,我现在关腹前还会多问一嘴,标本袋点了没有,既是提醒护士妹妹,也是提醒团队的小伙伴。 (取出标本袋) 还有一次,我在手术结束前遗漏了一样东西,不是器械,不是缝针,也不是标本袋,而是大网膜! 当时做腔镜直肠癌手术,探查时发现大网膜有散在结节,于是做了大网膜的部分切除,因为组织块体积较大,标本袋装不下,当时就放在侧腹腔,想着等下做腹壁切口的时候顺便取出。 谁知手术做得太顺利了,切除、缝合、重建,关腹一气呵成,都快缝皮了,护士妹妹询问手术方式要写记录的时候,我才突然想起切除的大网膜还遗留在患者腹腔内没有取出,于是只好拆除了切口缝线,又去取大网膜组织。 所以,我现在手术结束前又会常规问一句,腹腔内还有没有东西没有取出? 外科医生手术做多了,什么千奇百怪的情况都可能会遇到,如果说没有遇到,要么是做得还不够多,要么是运气实在太好。 以不变应万变的法则是,多检查,多总结;吃一堑,长一智;把遇到问题后的防范措施流程化,越具体,越严密;越细致,越安全! 不要害怕麻烦,出现了问题没有及时发现才是真地麻烦! 不要害怕耽搁时间,如果多花五分、十分钟能让手术更完美,甚至避免术后病人的“二进宫”,那不叫耽搁时间,那叫安全高效! 外科医生的强迫症,旁人看起来好像是多余的步骤,但是,只要自己清楚,这样的重复很有必要,那就不叫病,叫极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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