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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得趣翁 | 寻访《新说西游记》作者故里

 天下孝义人 2023-03-14 发布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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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自得趣翁

《韩冬冬头条朋友》群,汇聚了省内外七十余热爱乡土文化的同好,今年9月下旬,我与张学武群友加了私聊。学武是汾阳市西官村人,该村在乾隆年间曾有一位赋闲在家的张书绅先生,历时数月,评点吴承恩著《西游记》一书,编成点评本《新说西游记》于乾隆十三年刊行。鲁迅、胡适、郑振铎皆对此书有褒贬之论,可见此书影响之大。学武说,张书绅故居还在,希望我去他们村看看,写写,这才有了我的三次寻访,且有幸结识了西官村的三位朋友。

11月8日下午第一次去,很顺利找到张学武网友,遭遇“突袭”的他,一时来不及寻找执掌张书绅故居钥匙的人,只得就近看了另外两处张家老宅。首先看的是一处创建于康熙朝的组合大院。

学武说,这大院的住户三年前就搬空了,这会儿更倒塌的不成样了。

只见西墙开两个旁门,南边的大门仅存两扇歪斜欲倒的门板,人不敢进。

北边的券拱小门卸走了门板,门墙剥蚀得豁子丫杈,风刀霜剑之利令人惊心。

小门里夹道深长,南边七孔窑洞倒坐,北边开东西两门各通一处院子。

东院正窑前出砖柱通廊,西厢老窑破败,东厢以红砖重建,看似年代不长。

西院上锁,门隙窥见门洞前方影壁砖雕拱檐,壁心浮雕福禄寿三星;向西修筑砖雕院门。学武说,那院门上嵌牌匾,落款“康熙癸未岁旦”。查百度对照,系1703年,那么,该院创建年代起码在317年前了。后来又听新结识的武根旺先生说,这大院的最后一位张家房东一直在天津做买卖,民国时期出售了部分房产,剩余部分土改时分给穷人了。

从大院外表看,里院正窑上举角楼,隔一条南北巷道耸立着张书绅爷爷张瑛老宅。学武说,张瑛故居原来是一座楼堡,村里人把这巷子叫作楼巷。张瑛宅亦属他姓所有了,现在的主人不在村里居住,平素间常常锁着。

楼巷北头有座曾设牌坊的张家“大宅",听说过去还有“二宅”、“三宅”,直至“八宅”。

“大宅”的门洞安装着上百年的铁裹街门,圆钉密布横排。

学武给我说,一至八宅数大宅比较完整,其余七宅多数拆毁。大宅已归他姓所有,现住两户王姓人家。

进院门洞曾设穿廊扇屏,穿廊不复存在,廊柱砖石台基还在。

这是一座四合院子,坐北正窑三间,前出柱廊褪尽漆绘,正窑明间的门脸保留着木夹扇门窗,左右两暗间的窗户安装着旧式木格纸外扇。可喜院子里收拾得清爽。

正窑两端各有偏厦一孔,西厢窑三间也有完整的穿廊。

东厢穿廊已废,门脸装修已改。

登顶北瞰,正窑两座角楼破败,居中三开间楼厅塌毁,后建的三间小屋当为储物之用。

正窑分住两户鳏寡人家。

东屋住82岁的老太太,屋子里收拾得干净,灶膛里炭火通红,灶台上放一杯清茶,感觉是那种从容过日子的人家。

西屋住着新近丧偶的老先生,88岁了还那么矍铄,慈祥平和的面容看不出哀戚,显然已把生死看得淡了。

两家老人皆不愿投靠子女,本着能自理一天算一天的考量,悠然度日。这心情虽然能够理解,眼前情景还是让我掠过一丝怜悯。也许是触景生情的牵念,其后两次来,我忍不住又去看望了两位老人,频频嘱咐他们一些安全事项。

诚恐搅扰了学武兄弟的一日生计,时隔十天不打招呼又贸然而往。心想,学武在,就让他陪着看看;学武不在,就请学武家属帮我找个熟悉情况的人陪我走走。不出所料,学武去一家公司上班去了,学武家属帮我联系到附近的武根旺、任爱民两位朋友。

任爱民先到,即刻领我到张书绅老宅。这老宅坐南面北,前设牌坊、本为四进的排场只成为人们口口相传的记忆。现存三进院落,街门上的匾额被盗,我在照片上加了“张书绅老宅”五字,以作备忘。

正门上锁,任爱民叫来里院的住户赵保全兄弟,打开西墙的边门。

边门进去便是里院正窑穿廊,东西厢各三间窑洞,上下左右穿廊俱各完整。

除却西厢装修古旧,改建过的上房、东厢门脸看似也很久了。

进里院的扇屏门廊结构完整,扇屏坊木上的牌匾也被盗了,学武记得匾书“惟德降祥”四个大字。

左至右:武根旺、任爱民、赵保全

正拍摄时,武根旺先生来了。

登顶下瞰,遐思无限。大约257年前,张书绅(约1679——1763)生于斯逝于斯,官场遭贬归来,夙兴夜寐,评点西游,引孔孟之经,证春秋大义,自成一说,流传自今。关于他的人品官声,学武曾给我发来如下信息:

光绪《汾阳县志》卷八《科目·仕实》记载:张书绅,字道存,邑之西官村人,广东同知(注:明清时期的官名。同知为知府的副职,正五品),权大埔县事。邑富氓吴德仁,以壻王国富寒窶,贿金二百,嘱断离。书绅佯受其金,召王至,备讯端末。仍以女归之,并给以所贿金。语吴曰:“尔女得此,谅不至冻馁,何退婚为?”两造泣拜而去。大埔廖氏,族大而悍,久抗官粮。诸生(诸生,考取秀才入学的生员)名俊全者尤黠。书绅惕以威,使知惧,复谆谆晓以大义。廖姓感动,五年陈课,以次完纳。摄龙门篆(印章多用篆文,故为官印的代称),邑人赖貌材,诬告王寿昌杀其弟茂德。事在三载之前,尸坏无佐证。书绅廉,得茂德死由砂症,胸前八字伤痕艾炙所致。一讯而服,阖邑以为神。前令得罪上官,被劾,贫不能归,谋助之赆(读音jìn,临别时赠送给远行人的路费、礼物),触当道怒,遂挂弹章(有人上奏弹劾他的意思)。书绅好读书,富撰述,宦游常携书数十簏。……”

凝思良久,北出扇屏门廊,即是荒芜的第二进院落,冬日的枯蒿倍增荒凉。

东侧仅存一座破败的披檐砖门,据说里边曾是花园。

再向北是残存的头进院落。

荒草丛中,西厢突出三间穿廊窑洞,窑面装修已改。

东厢遗存穿廊椽孔,窑面装修看似民国风韵。

窗楣、门楣砖雕简洁明快,或莲荷、或竹节,装饰成弧。

这种风格似乎与里院的装饰不大一致,继而想到,一座几百年老宅遗存至今,期间总有修缮、改建,不可能永远保留原创时的装修。

头道门洞内锁,打开出去便是曾经的第一进院子和牌坊所在。

接下来的寻访概由武根旺老先生引领。第一处为张家东疙瘩院。

只见厚实的两扇实木街门分贴着一朵红艳艳的圆形剪纸,与锈蚀斑斑的青灰色高墙配搭一起,显示的是苍古里的生机。

果如所料,里边还住着人家。推开街门就看到里面门廊,正窑、西厢穿廊,一举相机便觉苍古如画。

仰看门廊斗枋雕刻分明。

四架拱座分别雕绘石榴,荷花,鹿衔如意,梅花,虽然“花容失色”,扑拙的写意不失其美。

莲荷

鹿衔如意

梅花

正窑穿廊遗留匾额托座,斗拱、雀替雕刻清晰。

住人的老宅常有人清洁整理,这就有效延长了古宅寿命;反之衰败日益加剧。清洁维护费省效宏,价值利用或有时日。这个想法经常萦绕于怀。

老武领我看的第二处张家院子,人称“西疙瘩院”。

这家的四合院子也住着人家,正窑、东厢保留穿廊,品相一如东疙瘩院;地面青砖为后来铺设。

正窑四个石鼓柱础雕刻龙虎类兽首,四面凸出,形态各异,虽有磨砺,神韵犹存。

门洞东壁遗存着六十年前的墨迹,那上面写着《食堂安全制度》1、2、3、4、5、6、7条。老武明确无误地告我,1958年人民公社化初期,生产队曾在这院里办过公共食堂。我们这个年纪的人都知道,那时候中央号召村村“食堂化”,意在“向共产主义过渡”。但这一探索性、试验型的“共产主义大锅饭”问题多多,没过两三年便宣告终结。这一幅遗墨可视作有价值的历史文物。

感慨一番,随同老武看张瑛故居。里院正窑现归老武所有,街门的钥匙在他手里。现在看到的券拱街门是过去的二进院门,原来的一进院只剩三孔倒坐残窑。

券拱砖门也是铁裹门扇,前后门廊早就无迹可寻。

里院的格局颇大,正窑五间,东西厢窑各三间,加之门洞一排倒坐窑四间,合计十六间。这还不算,过去窑洞上面都坐着楼房,形似堡垒式院落。正窑楼房前设通天柱穿廊,即从地面到楼房一柱到顶。目前看到的情景是,上下左右的穿廊都没了,东西厢窑支离破碎,唯有归老武所有的几间窑洞做了改建,他还时不时地回到这里,给人看个病,招呼几个朋友过来喝茶聊人。

正窑顶上的楼厅遗址

据老武介绍,楼堡院始建于明代,距今约五百五十余年(我查了一下,这年份对应的是明成化六年左近,成化是明朝时期第八位皇帝明宪宗朱见深的年号)。老武说道,张瑛是位很了不起的人物,曾经在这里领导全村人抗击匪徒,救了东官村的赵氏孤儿;还在遭年馑时想方设法拯救穷人。

查阅我手头保存的点校本(乾隆)《汾州府志》,卷十七“义行”项下,赫然有张瑛的大段记述,兹录于下:

张瑛,字玉采,汾阳人。家素饶,每於岁杪(miǎo,这里当末尾讲),出粟若干,周乡邻之贫者,以为常。康熙三十六年饥,瑛既出财粟助赈,而赈所不及者,持田契求售,踵接于门,皆自贬损价值。瑛第如其願售之,价视平时,蓋不及十之三,于是得田且千亩。明年大熟,瑛遍榜各村曰:“願赎者听币。”旬尽赎去,人咸谓瑛长厚者,其行事大致类此。瑛所居曰西官村。先是顺治六年姜瓖之乱,东官邨赵姓者,众乘乱劫其家,男妇俱被杀,独一稚子,奔至瑛所,瑛纳之。众来索,瑛曰:“是不可得,必欲得者,吾两邨且斗,视强弱。”及乱平,瑛助赵氏稚子白诸官,治罪者十余人。當盗贼之蠭起也,瑛之邨人将逃避贼。瑛曰:“贼至未可知,而先离散,能保即获全乎?孰若为守计。”众以村故无堡寨难之,瑛曰:“堡寨诚不可猝为,环村而沟焉其可为。”遂相率为沟,广一丈有奇,深倍於广,东西设弔桥各一。瑛又以其家楼堡,封贮邨人财物其中。既而,贼大至,踰沟,邨之人退入楼。瑛见一贼,方据椅坐,左右指麾。急趣有力者,举石䃺投击中之,身首俱碎,乃其渠魁也。余贼怒,攻之急,楼上瓦石乱下,不得近。乃取薪积於门,欲火其楼宅。旧有井,仅供汲用,至是泉忽大涌。男妇递传水於楼,以扑火。贼计不得施,又失其魁,数日,稍稍去。瑛曰:“可以出而逐之矣。”相与持械出,大呼击斗,贼奔溃。方是时,瑛年才十有九,远近邨被贼残破不一处,而瑛之邨独完聚如平常,人服其智勇。九十有一岁,视听不衰,不脱齿,行不杖。一日,无疾卒。季子乃擢,字简臣,亦以行谊重於乡,不失父风。

从学武那里得知,西官村张氏一族是于元末至正年间由孝义县盆子坡村迁来,六百五十余年间,繁衍至今已历二十五代,张书绅为十世祖,学武为二十一代人。

左至右:张学武、笔者、武根旺

11月26日,与学武提前约定再去寻访一番,他又约了武根旺先生全程陪同。当日阴天,最高气温上到5度。

村之东北有张家“八宅”,只剩孤零零的五孔窑洞,还有人家住在里面。房前种地,养狗看家。

窑洞墙体整在坚固,看得出不同时期的砖砌工艺。

屋里门头顶板、门扇俱为厚实的槐木,枣红色油漆已成斑斑赤黑颜色。

后街北面一处张家老宅,只遗留里院,正门依旧墙改建成方形大门,门额、对联条石嵌刻,显然从别处移植,两扇朱红门板横排三行铜制小扣碗门钉。倒也显得古色古香。

其上联云:品超梅以上;下联:文在菊之间。横批:乐天知命。

大门两边原有小门洞各一,被主人从院墙外封死,老武解释,这两道门过去是通向南边两处院子的便门。

现在看到的正窑彻底改建了,通廊明柱赭色瓷板贴面,横梁雀替粉成青灰之色,里面完全是现代化生活设施。

中等人家能以一己之力,依古风,存原件,混搭改造成这个模样,对于其它老宅的保护维修而言,我看不失为可以参考的一个样本。无论如何,总比一天天荒废下去强。

老武说,西官村是“先有任张两户,后有刘李两家”。接下来向村西去,寻访了几处任家老宅。任氏一族与张氏一族同一朝代先后迁来,俱各人丁兴旺,俊才辈出。限于篇幅,下文再叙有关任家的见闻。

附文

·《清代张书绅注本《新说西游记图像》上篇(1985年影印本)》

·  清代张书绅注本《新说西游记图像》下篇

光绪十四年(1888)刊行的味潜斋本《新说西游记图像》系王韬为《新说西游记》所序,味潜斋主人翻刻此书时,每回加了一幅图,又有绣像20幅,故以《新说西游记图像》为名。其书风行一时,影响至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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