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余华曾说自己年少时痴迷川端康成，将自己困缚于人生的苦难之中，而后再喜欢上卡夫卡，才发觉小说还可以这么写，天马行空、不拘一格，从此开始放飞自我。 经媒体解读，似乎将川端康成与伤痕文学简单的划了归类，其实余华至今依旧崇拜前者，他所说的困缚和陷阱其实是一种模仿写作带来的个性缺失。 不过比起后者，川端康成的确太难学了，他在人世间的贪嗔痴里极力寻找纯粹温情的做法，并不是歌颂苦难那么简单，遮掩人性的原罪是徒劳的，自私与凉薄、淡忘或离别，温情就像是开在暗处的花，他得花费最大的力气和最小心翼翼的手将其摘取，将那最纤细的美植于心头才能保护其不至于死去。 所以他的笔端常见哀伤，可又内敛从不伤及他人，所以他才会那样说道： “悲伤不必弄得众人皆知，除非你真的很爱做小丑。”  图片源自电影《古都》 说起川端康成有关哀伤的感动，总绕不开从紫式部在《源氏物语》中一脉相承下的“物哀”之美学，相比惯常里描述苦难时第三视角的记录与挖掘，物哀永远带着一份借景喻人的疏离感，其间的留白处从对人最真挚情绪的感动，到由物及人、面对世相的感动，再到从自然的无常观照内心世界的感动，呈现出圆融的递进关系，而由彼到此，由他人见己身，又不只是“物哀”一个词可以概括的。 所谓“十一月中长至夜，三千里外远行人。” 所谓“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在对人性的贯通处，大家们似乎都能找到一种人与自然的共性法则，在其中，川端康成集中展现的便是哀与美的镜像。  《古都》里千重子对一枝紫丁地衣的四季变换引发了对自己命运变换的哀愁； 《雪国》中以对“女子制作绉纱”风土情节的抓取，来暗示女子花期之短暂，生命绽放之无力的感叹； 《睡美人》中将尝试打破禁忌的快感与人性本身的自制形成冲突，以此来塑造虚无缥缈的梦境世界带给人朦胧的深思； 《千只鹤》里那对赤釉和黑釉的茶碗来暗示人的生命与灵魂等等。 虚幻的梦境与直视的现实两面对照，在川端康成笔下从不少见，这光与影的交汇大约是人与物最好的观照平台，不熟悉的读者在第一次照面中也许会被看似支离破碎的文字所误导，以为这种不安的混沌感是有着对生活的控诉。 名作《古都》里这样一句：“也许幸运是短暂的，而孤单却是长久的”，以及作者本人口含煤气管道未留一纸遗书，如幻梦般离世的人生轨迹很难不让人联想到痛苦与自弃的方向去。  图片源自电影《雪国》 然而恰恰相反，川端康成在“悲”的基调上从来不放弃发掘人物的温情，就像他本人在自杀前曾写过的“自杀而无遗书，是最好不过的了。无言的死，就是无限的活。”也许有些人的生活难以色彩斑斓，也许敏感的灵魂本就需要承受最多的挣扎与忧虑，但生命也正因纤细和脆弱才更值得反思与琢磨。 在作者每一次仔仔细细地还原出人物生活的场景与状态时，那种生命的徒劳感，都会被赋予一种理想化的虚无，在这片虚无中，雪景与艺伎、阵雨与行人、温泉与舞女、和服与姐妹，人性的复杂与自然的纯粹和谐地贴近起来，无论曾经多么喧嚣，生命又有多少困扰，最终全部落回寂静恢弘如同画作的景象之中，如雪苍白却干净，如海棠花孤独却美丽。 人之一生不也同样如此，底色悲凉却也是要好好活下去啊，即使点到为止，也许意犹未尽。  所以在书中，作者是克制的，正如他的故事里从来都不缺少男性视角下的女性角色，但从未沾染肉欲的痕迹。川端康成也很少直白地讲述孤独、迷茫、痛苦等一系列的负面情绪，甚至于，他会在《睡美人》的一堆丑态和老态之间写出了逝去的美丽年华；在《雪国》里的岛村身上写满了消沉、纠结与犹豫，又以驹子之音乐呐喊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倔强；而《古都》呢，结局的黎明时分，雪落如樱，离别固然伤感，可景致依旧温暖。也正因为克制，那些替代了人物之口，真正抒发作者内心欢喜与期待，惆怅与空寂的“物哀”之语，才成为最为读者喜欢的片段： 如同《雪国》中：“在遥远的山巅上空，还淡淡地残留着晚霞的余晖。透过车窗玻璃看见的景物轮廓，退到远方，却没有消逝，但已经黯然失色了。尽管火车继续往前奔驰，在他看来，山野那平凡的姿态越是显得更加平凡了。由于什么东西都不十分惹他注目，他内心反而好像隐隐地存在着一股巨大的感情激流。这自然是由于镜中浮现出姑娘的脸的缘故。”
又或者是《古都》里：“池边另一侧树荫那里，马醉木也开了白花，一副拘谨的样子。千重子想到奈良。有很多松树虽然还不是大树，但姿态优美。如果没有樱花，松树的绿色应该也会引人注目。不，松树那洁净的翠绿和池水正使得花团锦簇的红色垂枝樱愈发显得千娇百媚。”  或许这只是一时的幻影和泡沫，醒来后依旧是长久的颓唐和空虚，可女子的美、风物的美、自然的美，以及人心在这一刻真实的跳动，便足够承担一些细碎的东西了。这些真实的被记录着的景象，反映着未来也许幸福的可能，又支撑起人物的特性，与东方式特有的含蓄的浪漫；这些读之便让人心觉美好的场景，也在本次好读出版社发行的川端康成系列中，被创作者绘成了精心设计的封面，也许有某一处细节会与你脑海中的片段不期而遇，也许你会有更多想象的空间，可美丽的东西即便千人千面，有一点始终不变，那便是美是永恒的，物以人“哀”，人向内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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