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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裁讲园：思路篇 文 /祖裁先生 嗯，嗯嗯，好了开始吧。 先自我介绍一个，在下祖裁先生，园林老匠一枚，林业院校科班出身，统招本科，毕业二十年，资质愚钝，冥顽不化，有点固执，有点死嗑，情商低智商不足，迷迷糊糊晃晃乎乎，倏忽一下过了不惑。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是夫！ 年过不惑四处飘零，杀鸭子打鸟养家糊口，不敢摆了。再摆下去你都要抛弃我和我的文字了，甚至搞不好你要打我一脸，再吐上一口水。想想我这样的老家伙是不是很丢人的呀。 我不禁想到自我嘲笑，做个了断，就想起了老杜，想起了他的句子: 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转拙。 盖棺事则已，此志常觊豁。 这诗句里面很多生字，老杜学问深，做个诗都要捻断了胡须几多根，句子的意思不太好懂，没有关系，你听过毛不易吧，听过他唱的歌吧，好听，正好可以用来听听对我的嘲笑： 像我这样优秀的人， 本说灿烂过一生， 怎么四十多年到头来， 还在人海里浮沉。 且听我慢慢道来。 你想一想，毕竟在园林行当里，摸爬滚打了这么二十年，吃苦尝咸，早已成仙，没有成仙呢，也该成精，再不济至少也得成个妖吧， 好吧，你就当我是个妖吧。 话说设计工作有三条铁律： 第一条，设计要解决问题； 第二条，好设计要有沟通力； 第三条，好设计要打动人。 比如举个例子，就说个杯子吧，一般的新手，拿起来就只在造型外观形象上打转转，慢慢有了几年磨练和深入以后，他会想到要解决喝水的问题，会从使用者角度出发，想它应该装水多少合适？方不方便取用，怎么解决烫不烫手？好不好看等等一系列问题。真正的高手，他会从杯子这个东西出发，研究各个环节，整个系统，整个产业链来通盘考虑，如何协调解决系统大问题，比如生产商的问题，消费者的问题，中间的流通又比如运输问题，甚至运输成本问题都消形于设计过程。所谓的“创意”，本身并不是设计，它只是解决问题过程中的副产品。当设计师对一个问题的洞察足够精准，又找到了合适的方式去解决它的时候，令人赞叹的创意就会自然出现。这三条铁律，解释了设计的读心术，发现问题、解决问题，还要解决得漂亮、高效、让人舒服。 风景园林设计是同样的一个道理。解决什么问题，问题解决得越多协调得越广阔，设计水平就越牛逼；风景园林如何向人传达它的理念和意图，也就是沟通的能力越强，那他设计也越牛逼；更高级的，风景园林要满足人的心理情感需求，拨动人原始的感觉和情绪，对心灵感动和触动，这就是高级阶段的艺术了，我们老把天人合一挂在嘴边，天人合一究竟是怎么个合作法呢，大概就是这个高级艺术：物打动了人的感情，物我互伤，移情感化吧，现在很多叫法，主客体观照物我两忘。 中国园林经过了漫长岁月，从形、情、理、神、意五字阶梯爬上来，就像慢慢变老的一个人脸上的皱纹，层层侵染，叠上脸来，刻满了悲欢离合喜怒哀乐，经历了太多，老人却生动起来，情深而意浓，观之令你我动容。 我就根据这两年我亲手操刀做的项目慢慢道来吧。 先说第一个。刚刚完工的，深圳机场T4软基工程7标项目部园林景观绿化。设计施工用时一个多月。业主是央企，中国电建，项目规模100多个亿，一听哎呀妈呀，要发财了，不是的，这个100多亿不是我们做的项目造价，是我的业主的项目造价，承包深圳机场T4软基工程，他们盖了个项目部，项目部有个3000平米左右的面积，项目部园林绿化包干价才100万，设计施工全包，我的天！顿时三秒蔫萎，尼玛你豁我老子哦。 看到这，你肯定又要失望。 别忙走，听一听看一看，又不会要收你的钱，你怕什么，我保证。 这段时间刚好从江西南昌儒乐湖公园大工地上下来，我本来也赋闲，休息在家，正要去苏杭重温古典，探进一层，刚进沧浪亭，还未濯个足，老同学一个电话打了过来，喂，老张，去深圳帮忙救个急，我立马买了张机票，丢下学习古典的念头，向深圳进发。老同学连哄带骗，珠三角也有古典，岭南风格也有味道。 我回说，是是是，岭南派，我早已心心念念，老陈，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脚一落地，热浪滚滚，一片片绿色扑面而来。 来了就是深圳人。 这座城市的颜色是翠绿色，珠三角亚热带湿润气候，充沛的雨水，肥沃的土壤，明媚的阳光，滋养出绿意盎然，植物品种丰富，热热闹闹，应有尽有，这一点，为岭南园林效果这道菜提供了食材保障。 活儿虽小，可不敢轻视哦。 一早起来，我们几个从宾馆赶到项目部。我们工程部吴经理带着我们几个走进项目经理部的头儿办公室，劈头盖脸就挨了顿骂，项目部头儿大骂，你们做什么，这么久了，拿了别人的东西过来看！我心里一格噔，项目小是小，可没想象的那么容易！幸好昨晚在宾馆熟悉了一小下项目情况，原来有个设计方案的，我们这方的头儿半路拦下，因此，虽然到了又饿又困又是深更半夜了。我深有感触，每每项目，重在竖向。所以留心了一下竖向高程，小勾了下竖向概念，对原方案扫了几眼，心里有个底儿，加上一进项目部过了一下现场，心里又夯实了下底。挨了批评，项目部头儿说你们都没有拿来成果，来谈什么！他心头对我们肯定是没啥儿谱了，我一听这话，正好去作个解释，就有了第一次的沟通交流，我不慌不忙，把昨晚加班的手稿在他桌上摊开，潦潦草草的几笔竖向概念和场地意向，添油加酱地讲了几句话，就专心听头儿的了，这个太关键啦，说到这，你们初做设计，刚入这行的记住做个笔记。领会业主的需求是设计的第一要务，头儿的每一句话，回过来都要认真琢磨，领会他的需求是什么。这一次挨骂，我就领会了业主的需求，明白了项目部头儿是个文化人，有底蕴有内涵。所以我要做的东西思路就慢慢打开，开始清晰了，首先是园林绿化要漂亮，这是个废话，再就是有文化内涵，这是个重点。项目从一开始着手，我就牢牢把这个两字固住。 文化，回头一查， 原来汉字的本意，画个花纹，慢慢感化你。什么是文？ 中国古人为什么重视这个文，又重视这个化？这两个汉字组成的文化，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汉字本意，五色为文。许慎说文，画花纹，纹身，九纹龙史进身上的那九条青龙，两队原始人光着身子打群架，胸上背上画个记号。杜甫赞美宋玉，江山故宅空文藻，什么意思，古人的文，要讲采叫文采，要讲藻叫文藻。什么是化？就说变化，变是变，转眼就不一样了叫变，比如变脸，比如军事政变；化呢？什么是化？是慢慢地慢慢地感染你，感化你，化不是三朝五朝，点点滴滴，不易察觉，忽然一旦发现，哎呀！不一样了，它跟它以前，三十年、五百年，一千年前不一样了，这才是化，中华民族是用这个文采来化来感化我们整个民族的。 中国古人发明的汉字，不同于西方拼音符号性的语言文字，它有它极大的特色，个性。 有了这一层的底子以后，就给业主讲文化了，讲什么文化，当然是园林文化，园林有什么文化，当然有啦，从古到今，画在树上的文，花上的文，山上的文，水里的文，石上的文，鸟兽鱼亭上的文，都是啊。比如说啊，植物上选材上，就得找准植物的象征寓意啦。向上挺拔立天，向下盘稳扎根。选和顺树挺拔向上，它是广东乡土树，寓意和和顺顺，节节向上。选榕树地下盘稳扎根，它又是福州市树，寓意众志成城、稳中求进。植物选材大有文章可作，植树不在多在精，文化不求广，求准求精，你读多了古诗词就知道，往往一首名作，也就一两字的精当刻画，名垂千古，留传下来。这就要我们多想多思考，深入挖掘项目部生产生活之中的文化需求，精准对接起来，万万不可罗列一堆，甲乙丙丁一二三四，东一榔头西一斧头，生搬硬扯，聚不了焦，打不出力来。项目部从福州总部到深圳机场落脚，不管生产生活，都离不开扎根与发展，壮大，脚踏实地，做好项目，做精作品，盘根扎稳，向上立天，在主题植物选材上，广东乡土树种和顺树挺拔雄壮，福州榕树须根匝地，自然而然文化内涵就对接到设计思想上了。 扯了半天犊子，还没说清楚这个项目设计要解决啥子问题。 赶紧拐弯回个头。 这个项目部是个临建，临建就是临时建筑，是提供给修T4机场7标项目部人员工作生活的这么个地方，所以园林绿化的目的很清晰，美化环境，提升绿化品质。 有人说，良好的环境提高工作效率生活质量，这个人名叫欧文，搞社会主义实验的那位资本家，工厂老板。环境优美，心情舒畅，干活倍儿不累。所以我们的使命就是好好在项目部这块一亩三分地上面画出个花园来，栽树种花铺草皮，堆个山石假山，挖个水池叠水养几尾鱼，点上个亭儿啥的。 知易行难，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呀。解决这些问题也不容易，万事开头难嘛。所以就得有个总体构思呀，跟我们准备要写篇小文先得有个中心思想，这个园林也是，先得要有个中心思想。那我们的中心思想是什么？我们叫作和。为什么会想到和呢？ 第一层意思，项目部到深圳修机场，是干一件大事，创伟业。干大事作伟业，做任何一件事，得有个章法，正如千古作文，作文章，和字的文化内涵缘于中国格律诗核心结构，和是中国文化精神气质。这是第一层的寓意；第二，项目部在深圳，干大事，要天时、地利、人和，寓意在此是第二层的意思；第三呢，项目部生产工作忙碌辛苦，生活也要有诗和远方，有花园园林，诗，文章、生活有联系点，这是第三层的意思。所以园林的中心思想就有了。 接下去，我们的思路又是什么呢？ 先从词语入手作个引子，弄明白这一篇要表达的主题思想，古人叫做明旨。 中国人的欣赏美景，有一个词叫做赏心悦目，我做花园修园林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风景漂亮，风景漂亮是用来悦目的，仅仅让眼睛舒服是不够的，层次是不够的，那要怎样？要赏心，怎么样才能赏心，要靠文，用文立意，什么是文？就是把你设计的意境讲解给游人听，从景到文来欣赏。 所以你细心想一想，赏心悦目这个词里为什么赏心排在前面，而悦目在后面，恰恰说明了园林不仅要漂亮要好看，更要有文化内涵，北林孟兆祯院士总结为四个字：景面文心。 项目部原来有个方案了，因此我汇报的时候，一上去第一句话就说要尊重原设计。说原设计凝聚了项目部领导和大家的思想智慧，然后再有我们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说别人的好，在别人的好上说自己的更好。这是我们做项目的一点小套路，点到为止不说透，你们体会，出来混，大家都不容易。然后说我们做的工作，就是在原设计“悦目”的基础上我们做“赏心”，在项目部生产生活契入园林绿化，与文化内涵上作了一点点思考。 然后我们用一种秩序来把整个园林的中心思想立起来，这个叫立意。立在哪？立在中庭。 第一，构图形式用圆的符号，一阴一阳谓之道。以原有的假山水池中心为圆心，把原来分散离心的四块绿地整合成双鱼造型的微地形，这个是我是通过观察现场水池里游动的几条鱼得来。均衡和谐，统一圆融。发挥原假山的作用，山水互抱意象，西侧微地形又稍稍高于东，符合中国山水大地形地势，微地形的真山又和水池的假山，互相融合。景石如几尾游动的鱼，让整体园林动势跃出。 第二，植物选择上，广东乡土树种，号称绿色金刚的和顺树，四季常青，吉祥如意的罗汉松，荫浓冠密，须根匝地的榕树桩，为骨干树种，一高与一低，一挺拔一舒展，作为中庭园林主景骨架树。寓意项目和园林含义一样，和和顺顺，吉祥如意，植物文化和中心主题思想高度契合，达到了中国文化最高级的和的境界。 园林文化和项目部生产生活的文化追求高度统一，你读多了古诗词文学就会有感受，文章的素材是高度为中心思想服务的。 向上挺拔立天，向下盘稳扎根。选和顺树挺拔向上，它是广东乡土树，寓意和和顺顺，节节向上。 一开始我是这样想的，项目部一班人马，辛辛苦苦，丢下家庭抛妻弃子出门在外做项目，不容易。大处来说为是国家为单位做贡献，小处来讲是为了生活为了事业，总结一句就是出门在外不容易，爱拼才会赢。出门在外做事业做工程，要多和人打交道，难免会有各种各样的风波险情磕磕碰碰，所以我们都希望和和气气顺顺利利，要稳得很。因此园林的立意文化方面我的思考就是，选一个中心来把这个思想立起来，园林绿化嘛，当然是从选树这个题眼上来入手破它，所以就想到了和顺树，和顺和顺多好听啊，同时又遵守了树种选择原则的天律：适地适树。我们一到就不断地走访苗场广州顺德陈村各个花木苗场地毯式扫过去，很多想法都是走出来的，苗场天天走，收获不断有！ 然后呢， 选榕树桩地下盘稳扎根，它又是福州市树，寓意众志成城、稳中求进。 我想，从福建到广东，做事业写文章讲究个来龙去脉，客家人从中原离乱开枝散叶，回头要修个客家祖地也是这个道理，出入有根据，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 园林文化上也像这样。 项目部从福州来，到了深圳。会思念家乡故地，客家人想起了家乡故土的大槐树；项目部种些家乡的榕树，跟我们小时候出远门，奶奶往你箱子底放包泥巴土袋袋说，想家了水土不服就煮点喝喝啥都好了，乡土在中国人的心目中是一座丰碑是一座灯塔。 榕树就是对家乡福州的思念，就是项目部全体上下的，一盏高高立着的灯塔！ 做园林如作诗文。 有了上面这些基础的唱念做打，有了铺垫，做文章的框架构造就八九不离十了。 我用的是做诗的结构，首颔颈尾开篇起势转折收尾，讲究个“起、承、转、合”，讲究章法结构，做园林如作诗文，同理同源，植物亦是，植物很多，选择植物首先要种得活，再就是要漂亮，看起来舒服，要符合场地感观感受，要悦目，还要赏心。植物文化与项目部生产生活，精神生活连系起来。 做好一个项目，就如作好一篇文章。 起：从进入起兴，与文章的起兴，入口选择香樟作为行道树，文化与植物文化内涵的相互契合，香樟即章，文章，寓意我们项目部在机场起步，在这一块宝地上起步，做好一个项目，书写一篇传世文章。这个是起。 承：到了大门口，大门口是展示企业文化精神内涵的窗口，立面墙LOGO植物文化传承企业文化精神，生态植物立体墙文化展示企业文化精神，这是承。 转：进入大门，选择小叶榄，为什么选择它呢？树形端正，笔直，层层向上，象征节节高，有变化，转折，有层次上的精进。这个叫做转。 合：通过一转，我们进入项目部的核心区，在这里，是整个项目部的运作大脑，是核心，是CPU，因此，园林到了中庭这里，就要到达高潮，文章也是如此。合即和，中国文化的最高境界就是和，象征事物的差异、矛盾在克服之后形成了多样性的统一和谐。寓意项目在这里高潮达到圆满，圆融的境界。 中心思想立起来了，接下来就好办了，怎么办？落到实地上去，怎么落？古人叫做相地。 我终于亲自走进场地了，从相地开始，工地前后左右上上下下走九遍，我说的这个九并不只是九遍，意思是多，走来走去，爬上爬下，白天走晚上也爬，这样子干嘛，神经有毛病啊！吃饱了撑的，不是的，看场地看来龙去脉，看山看水看风看雨观太阳，古话叫卜，问神仙。神仙这两个字神示字旁，仙人字旁。卜神就是向大自然问问题，问苍天问大地；仙字人字旁，卜仙就是问当地人问当地情况，问的是人，这个叫卜。 现场踏勘，要下古人说的这一种功夫。 我这个傻屌样子，为了什么呀？工地上捡得有钱吗，捡个屁，多得是钉子扎你破伤风，分分钟的事，怕死了。那为什么呀，当然是为了摸清楚现场，弄清楚太阳月光照射方向，风向气候变化，各个观景视点等等，不一而足。观察这些并作了记录，这个说起来跟说产品市场调研一样，越深入信息量越大，调研越仔细，结论越精准。所以古人叫相地，观察地势叫相地，大家都知道相亲，很多帅哥美女也相过亲，就是结婚之前，双方定个地方，然后女孩子观察男孩子，男孩子观察女孩子，对上眼了就谈婚论嫁，看不上眼彼此互删拉倒吧不再相见。做园林设计，一开始也要相亲，但是不可以互删，除非你牛逼轰轰业务量多到手打抖抖，你要和地块仔细相亲，把它摸个清楚培养感情，心里就有底了，后面设计才会不折腾，做项目跟结婚过日子一样，结过婚的同学，你看到这里，心里有数，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如脚穿鞋，舒不舒服脚知道。 园林相地，要慢慢找出场地的气势，怎么宾主安置山水呼应，怎么花木配置，亭台楼阁，远近高低春夏秋冬，早晚阴晴四时各有不同，形状意态万变，春天欣欣，夏天坦坦，秋天萧萧，冬天寂寂，游人看见，情景交融物我两忘，或感怀或伤心或高兴，化学反应天人合一。 所以，园林图纸上的风玫瑰、指北针，小看不得，用处很大。 园林的四季景观，光影效果、诗情画意，善于借天地，借月光，无所不借。计成老先生讲得好：俗则屏之，嘉则收之。 老先生好借，借景随机。 园林要借，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下一篇讲借景。 更新很慢，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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