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丨编辑之群：赵家璧、叶灵凤、李长之

就民国出版史而言，专门论述编辑及其地位、职能和业绩的文献还需要好好挖掘。在1935年1月，《中央日报》的“中央公园”出现了一个名为“编辑之群”的连载，作者署名“大西”。从其初衷来看，似乎是要连载一阵子，让整理研究近代编辑文献的我不由感到欣喜，没想到竟然“三而竭”了。

给“编辑之群”打头阵的是赵家璧，然后是叶灵凤，都写得还像那么回事，但是写到李长之，就狗尾续貂，或者不知所云了，也就避免不了腰斩的命运。但想到这个“三连发”，也还是有可取之处，特别是赵家璧，是纯粹地遏制了写作的才干而专门于编辑，殊为难得，也就辑录于此，供学者参考。

一

赵家璧（1935年1月7日）

职位：良友书局出版部主任。

编辑物：《中国学生》《一角丛书》《良友文学丛书》。

评价：赵家璧虽然不是目下中国文坛上一个最有威权的编辑，但却是目下中国文坛上一个很有才干的编辑，也是目下中国文坛上顶有希望的一个编辑。

 现在写作家印象，谈他们的身世起居，以及文章派别的，很多很多，而却很少有人写编辑印象，谈谈他们的编辑才能，以及编辑成绩。我现在打算将中国文坛上几个有名的编者，大略评论一下。我评论的主要点，是他们的“编辑本领”如何。

我第一个先谈赵家璧。他是现在良友书局的出版部主任、《良友文学丛书》的总编辑。我为什么第一个要选定他呢？我是有理由的。因为其他的许多编辑都是由作家而编辑的，那就是说，他们并不是真的编辑出身，而唯独赵家璧，他才是正统派的编辑，他从他的编辑成绩上，才获得当今文坛上所有的地位。他现在是中国文坛上介绍欧美文学的一个重要作家，但是在两三年之前，我们就从来没有看见他写过什么文章。因为他的文章很注重“质”的充实，他平时非常用功，看的书很多，他现在写一篇文章都要参考不少书籍。几个月之前，他为施蛰存编的《文艺风景》写了一篇文章，稿费不过三十多元，但他为了写那篇文章，倒买掉了五十多块钱的参考书。他以前的所以不大写文章，就因为他不肯轻于著述。他对于文学是非常忠实的，同时也是非常严肃的。他办事也非常认真，不肯稍事马虎。

赵家璧

他初进良友书局的时候，编了一个学生杂志，叫《中国学生》。那时国内的学生杂志本来不多，学生图画杂志更少，所以当时的《中国学生》颇风行一时，特别是在上海，它差不多成为了一切大学、中学里顶时髦的学生刊物。后来他又规划了一个出版计划，叫做《一角丛书》，每册只售大洋一角，内容一切政治、经济、社会、教育、文化、文艺等都有，一共出版八十种，全部销行了几十万册。《中国学生》内容偏重于趣味，偏重于对于生活的调和。《一角丛书》虽然是学术性质，然而目的在乎通俗。他这一次和第二次的编辑尝试，都很成功。

他现在编的是《良友文学丛书》，这是目下中国一切文学丛书里面装订、印刷顶考究、顶美观的一种。这完全仿照外国的Modern Library，书价规定一律售大洋九角。这在中国目下的购买力上说，本来是很冒险的，然而无论如何，他这个文学丛书，仍然很好，他的计划仍然成功，这就因为他有他的一种编辑计划，他有他的一种编辑眼光。

我们知道，《良友文学丛书》虽然卖得贵一些，但是他有他特殊的风格，他在一切文学集子之中，有一种特殊的地位，所以这个丛书能够站得住，假如要是和别家书店一样出版，则便不容易站得住了。这种地方，就是赵家璧的见解看得准的一点。

我们不应该忽视，就是自从良友书局出了这个《良友文学丛书》以后，良友书局的地位也因之提高了不少。这种地位的提高，对于书局的本身自然是很有利益的。《良友文学丛书》不仅是外表讲究，并且内容很充实。我们现在对于赵家璧可以做如下的结语：

“他虽然不是目下中国文坛上一个最有威权的编辑，但却是目下中国文坛上一个很有才干的编辑。现在文坛上有编辑才干的人，自然还有，但其余的都太浮泛。赵家璧为人却较沉着，却较稳重，所以他是目下中国文坛上顶有希望的一个编辑。”

二

叶灵凤（1935年1月14日）

职位：光华书局和现代书局杂志编辑、《文艺画报》主编。

编辑物：《幻洲》《现代》《文艺画报》。

评价：叶灵凤是一个很有编辑才干的人，他是道地的一个内行编辑。

我上次写了一篇“编辑之群”，打算将目前中国文坛上的几个编辑谈论一下，第一个谈的是赵家璧，已经登在七日的本园上。既承本园编者华老先生的不弃，欢迎我的稿子，我现在就再继续的写下去，今天谈叶灵凤。

平心而论，叶灵凤可以说是很懂得编辑奥妙的一个人。他的编辑技巧，非常活泼新鲜。他为人本极聪明，加之他这几年来都是做书店里的职业，平时对于外国的许多杂志，非常接近，凭了他那一点聪明，所以他常常会在编辑上，有一种新的格局表现出来。他的编辑风格，非常摩登，非常美观，非常玲珑，并且非常经济。使读者看了，十分有好感，觉得留恋可爱。叶灵凤本来很喜欢图画，会画些封面扉画、插图之类，这使他在编辑上，有人家的不能及得的地方。因为我们知道，一个做编辑的人，他自己如其能够动手画一点小品画，这对于他有极大的方便。许多地方，如封面以及装帧等点，他可以自己规划支配，不必求助于人，而能运用自如。

叶灵凤

其次，我们知道，“作者”与“编者”，完全是两种人才。能写得好文章的，不一定能够编刊物。做一个编辑的人，他一定要懂得编辑的门道。然而如何才算是编辑的门道，则又没有一定的解释。我们可以说，叶灵凤的确是很懂得“怎样做一个编辑”的人物。他编出来的东西，富于诱惑性，使读者十分注目，而决不觉得讨厌。

叶灵凤以前在光华书局编过一个刊物，叫《幻洲》。在那时，销路很不错，这一个刊物，在“编辑”的技巧上，在当时，可谓独创一格。近几年来，现代书局出版的《现代》，里面的文艺画报，以及封面装帧等，一大半也都是叶灵凤的力量。

最近叶灵凤主编了一个《文艺画报》，这一个画报在文学的立场上，品格之高下，乃是另一问题，但在“编辑”的技巧上说，至少不坏。

叶灵凤最可惜的一点，还是他自己的文章。他写的文章，并不是怎样了不得坏，乃是因为他所写的文章，内容实在太空洞，格调实在太轻浮。他的作品的最适合的读者，乃是舞女和姨太太。他的作品，在文学的立场上，太站不住，太轻薄，太不沉着。

所以，我们对叶灵凤的结语是：“叶灵凤是一个很有编辑才干的人，他是道地的一个内行编辑。可惜他的文章的格调，太不登大局，所以他始终不能被视为一个正路的作家。”

三

李长之（1935年1月23日）

职位：杂志主编

编辑物：《清华周刊·文艺专号》《文学评论》。

评价：无

这是北方在一两年中新出现的一个文学批评家。他现在正和以研究德国文学著名的杨丙辰合编着一个两月刊，叫做《文学评论》的刊物。他平时写作的范围很广，文学批评、散文、诗，以及关于文学、文化、哲学各方面书籍的评论，他都写。他可以说是一个非常多产的作家。他的批评文字之多产，实在就如几年前的沈从文的创作之多产一样。他目下还在清华大学读书，曾任《清华周刊》的文艺组编辑。这一个周刊上几乎每期都有他的文字，不一定限于文学，一切如学校生活、学校行政的批评，以及其他杂志，他都要写。不但学校里的这些校刊上写，并且校外的《大公报·文艺副刊》《国闻周报》等上，也常有他的文字，而南方的一些文学杂志上也时常看见他的名字。他的批评文学，气势非常锋芒，文笔非常爽快，所以很获得一部分读者的赞美。

     但是因为他的气势太锋尖了，于是无形中受到了他同在一起的人的排挤。他不甘受人支配，终于和杨丙辰两人合办了一个《文学评论》的刊物。这一个刊物在内容上还不错，而装订的格式，尤觉大方，很能轰动一时。不过他们为了并不愿意市侩化，所以非常严肃认真，但因此就不免吃了一些小亏。不过他们有一种勇气，绝不屈服，所以能够勇敢地干下去。他们不仅出版这个《文学评论》，并且还要出版许多丛书，据其宣称中，有杨丙辰的《文艺，文学，文艺科学——天才与创作》，李长之译的《文艺科学与文艺史学》，董秋芳译的《诗与科学》，杨丙辰的《丙辰文学论文集》，李长之的《论批评精神》等书。

我对于李长之先生的希望，是他放弃一切诗或散文的创作，而专门致力于文学批评的工作。目下中国的文学批评家本来就很少，有之，大部分是广告批评家。同道者捧之，异道者打倒之。真能公正不阿，如梁实秋之流的批评家，目下文坛上实在太少。李长之既然在目下中国文坛上有相当声名，大可好自为之，不要自己糟蹋。不要盛气凌人，也不要微名自骄，老老实实的忠于艺术，严谨地做一些批评。我想要是这样，他在未来的中国文坛上，一定有更好的前途的。

本文转载自公众号出版六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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